“顾女已得良医。”
他知晓惜枝有事瞒着他,比如那两个丫鬟。
但除了那两个丫鬟,惜枝再无旁的举动,他也始终坚信,惜枝爱他,不可能会对他不利。
可现在呢?
自己这些时日为了惜枝奔波劳累,心力交瘁,还在洪池面前做小伏低,都是为了请来一个良医。
结果,惜枝早就得了良医。
这良医,从何而来?且惜枝为何要瞒着他?
难道惜枝不知,他有多么担心和愧疚吗?
陆云铮已心神大乱,寻常时候都是利落地飞身上马,可今日踩着马镫,都不留神地滑了一下。
他一个趔趄,险险站定后,脸色已苍白如纸。
这一刻,一个念头那般强势地闯入他的脑海,容不得他不信。
或许,惜枝......早就和他离心了。
......
陆云铮回到别院,已是半个时辰后了。
顾惜枝歪在床榻上,听得院外声响,缓缓坐直了。
脚步声渐近,果然是陆云铮推门而入。
只见他站在外厅,正解下外袍,抖落身上沾着的寒气。
顾惜枝见状,趿了鞋子迎上前来,柔声道:“云铮,冷不冷?快过来暖暖。”
陆云铮长长又长长地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勉强压下心头动荡,状若无事地抬起头来。
只见,惜枝正从融融烛光里朝他走来。
还是那刻骨熟悉的眉眼,还是他心心念念的人儿,可此时却叫他不可抑制地生出了几分悲意。
欲哭无泪。
方才从医馆离开后,他便策马疯狂往回赶,迫不及待想要问清楚,惜枝到底瞒了他多少事,又背着他在做什么?
他心中盈满被欺骗的怒气,可到了别院外,瞧见院里为他留着的烛火时,他又犹豫了。
他心里明白,一旦开了口,他和惜枝就再也回不到从前了,且以惜枝的心计,他未必能从惜枝口中得到真相。
难道叫他去威胁逼迫惜枝吗?可这是他倾注两世真心,最爱的女子啊......
他甚至根本没想好,该怎么应对可能到来的真相。
重生以来步步不顺,除了惜枝他已一无所有,若连惜枝也失去,他当真活成了一个笑话。
这个念头让陆云铮怯了步。
他几番踌躇不前,最后调转马头,再次驶进了黑夜里。
来回兜兜转转了半个时辰,寒风终于替他找回了几分理智。
他不由疑惑,襄王爷既然提醒他,惜枝已得良医,为何又不直接告诉他,惜枝的良医从何而来呢?
若是襄王爷自己派来的,大可直接明言,他自当感恩戴德。
若不是,襄王爷这般含糊不清的言辞,是想让他去查?
离了沈家后,他就是惜枝唯一的依靠了,还有谁能帮到惜枝,甚至为惜枝请来良医呢?
他细细回溯了这些时日以来,惜枝的所行所言,唯有一处最是诡异。
上元节那日,惜枝被沈嘉岁捏断了手,不仅丝毫不曾追究,甚至解释时,还莫名提到了大昭寺之行。
他几乎都要忘记这回事了。
惜枝误入尊荣宝刹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难道当真出了什么事,所以惜枝才会那般投鼠忌器,被沈嘉岁捏碎了腕骨也不敢计较吗?
要知道那日,在尊荣宝刹中的无一不是皇亲国戚,无论惜枝和谁搭上关系,想来都不是一般的利益牵扯。
而且,惜枝瞒了他这么久......
陆云铮越想越深,便越觉毛骨悚然。
重来一世,他本该是那个掌控一切的先觉者,可如今看来,他却是被彻头彻尾蒙在鼓里的那一个。
寒夜的风灌进袖口领口,仿佛渗进了他的骨头缝里。
人人都拿他陆云铮当笑话,偏偏他当真蠢而不自知,稀里糊涂一败涂地。
这时候,顾惜枝已经来牵陆云铮的手,冰凉粗粝的手掌让顾惜枝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云铮,你的手这样凉。”
顾惜枝说着,蹙起眉头,将温热的脸颊放进了陆云铮的手掌里。
陆云铮垂眸,望着顾惜枝柔情万种的模样,心里头却泛起阵阵寒意。
这样的深情与体贴,也是能装出来的吗?
他不愿意信。
但现在,似乎容不得他不信了。
陆云铮动了动唇,质问的话几乎要冲出喉咙,可到最后还是变成了:
“惜枝,是我无用,还是没能......”
顾惜枝急忙摇了头,“云铮,无碍的,只要你不嫌弃我废了一只手,我也不再强求了。”
她主动依偎在了陆云铮的怀里。
陆云铮伸手揽住了顾惜枝的肩膀,这一刻,心口发胀发酸,针扎一样疼,慢慢又变得冷硬,掺满了不甘和怨怼。
都在算计他......
爹骂得没错,他就是个丢人现眼的蠢货,将自己作践到了这副田地。
从前他无知无觉,是他蠢笨,是他自大,是他自以为是。
可今后,再不能了......
第152章 一点也不累
二月初一,巳时初。
京中车队浩浩荡荡出了南城门,往东南方向行去。
此去周山,约莫两三个时辰的车程,皇家车辇在前,其后跟着京中诸朝臣及家眷。
两旁又有御林军护卫,宫女太监、丫鬟仆从随行,一路热闹至极。
到了周山后,皇亲国戚的车辇继续入山,下了车后,又早有轿辇候着,一路抬着进了行宫殿宇。
朝臣与家眷则入住山下官舍,有专人早早按品级挂了各家的名,一切虽忙不乱,井井有条。
待众人收拾妥当后,也到申时末了。
今夜的晚膳由官舍供应,舟车劳顿了几个时辰,诸人也想好好歇息一日,以应对明日繁忙的祭天仪式。
国子监因着祭天一事也放了假,沈嘉珩自然是跟着一起来的。
沈家被安排在了官舍较里的院子,背靠周山,已然是极不错的位置了。
沈嘉岁手上的伤几乎好全了,正陪沈嘉珩四处闲逛,白芨从官舍里追了出来,喊他们二人回去用晚膳。
沈嘉岁与沈嘉珩回到院子时,正见一青年身着湖蓝锦衣,弯腰冲纪宛行礼。
沈嘉岁不由眸光一亮,低呼一声:“阿浔?”
江浔闻声扭头望过来,看到沈嘉岁的瞬间,眼里便映出了柔光来。
沈嘉珩这半月和江浔在国子监已经见过许多次了,这会儿竟比沈嘉岁还快一步迎了上去,口中笑称:“江大哥!”
沈嘉岁脚步一顿,不由面露稀奇。
江浔和沈嘉珩寒暄了两句,转而走到了沈嘉岁面前。
自给沈嘉岁第二次换药那一晚后,为了方便实施荣亲王府相关的计划,他们已近半月没见了。
江浔实在难抑心中思念,便借着来周山的机会,眼巴巴跑来相见。
“岁岁。”
江浔轻唤一声。
沈嘉岁眉眼一弯,奇道:“珩弟何时与你这般好了?连‘江大哥’都喊上了。”
“他昨夜才回的家,我也没听他提起。”
见到沈嘉岁,江浔便觉心头熨帖,这会儿根本舍不得移开目光,笑着解释道:
“许是我这个准姐夫,让嘉珩在国子监觉得稍有脸面吧。”
江浔实在谦虚。
他的名字,早已誉满京城。
国子监中最多的是岁贡生,即各地选派而来的优秀学生。
他们不像荫监生,基于家世背景和京中局势,对江浔多有忌惮和不待见。
相反的,这些岁贡生大多对江浔很是崇拜向往,不少人都拿他做榜样,立志成为如他这般为民请命的直臣忠臣。
正月里,江浔与沈家议亲的消息传开,国子监里的学生自然也都知晓了。
所以上元节后入监,沈嘉珩身为江浔的未来小舅子,不免收到诸多艳羡的目光。
甚至往常那些才华横溢,却从不掺和外事的岁贡生,都主动同他打起了招呼。
沈嘉岁得知缘由,不免觉得好笑。
不过仔细想想,上一世她走投无路之时,也是因着听过江浔刚正不阿的名声,才冒险跑到大理寺苦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