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为他们镶上了一层金边,岁岁的发丝在晚风中发着光,老师脸上的皱纹里都填满了笑意。
真好啊.......
他眸光温柔,甚至不忍出声打破如此美好的时刻。
沈嘉岁眼角余光瞥见了江浔的身影,登时冲他挥起了手,激动又骄傲地叫道:
“阿浔,快过来看呀!是我揭下来的!”
蔺老闻声回头,见江浔来了,也跟着咧了嘴角,笑道:“修直,来来来!快瞧瞧你未来媳妇有多厉害!”
此言一出,倒叫两个小年轻齐齐闹了个羞羞脸。
江浔轻咳了一声,掩饰羞意,大踏步迎上前去。
可还没等他接过沈嘉岁手中的宣纸,不远处便传来了一道急促的呼声:
“老爷!圣上有旨,召您即刻进宫!”
沈嘉岁猝然抬头,便见面前的蔺老与江浔师徒俩已蹙眉交换了神色。
还是蔺老先开了口:“既然是圣上急召,老夫这就进宫瞧瞧。”
江浔回头看了眼沈嘉岁,沈嘉岁急忙摆手,“我没事,阿浔你和老师一起去吧。”
江浔正要点头,蔺老已经诶了一声,“圣上是传老夫,又没传你,你眼巴巴跟着去做什么?也不合规矩。”
蔺老边说着,回头冲沈嘉岁宽慰一笑,“进宫面圣于老夫如同家常便饭,岁丫头可别跟着操心。”
“老夫去去就回,修直,好生将岁丫头送回去。”
这般说着,蔺老已经迈步离去。
残阳如血,泼洒在碑林上,映出一片橙红交织的光影。
蔺老的下摆满是深深浅浅的褶子,方才跪地拓碑时,还沾了些尘土。
他的步伐快而坚定,可即将步入碑林边缘如墨般浓重的阴影之中时,他忽而停下了脚步,蓦然回首。
他的目光越过一座座石碑,穿过如纱般的光晕,精准地落在了并肩而立的江浔和沈嘉岁身上。
下一刻,便见他扬了唇,冲他二人轻轻点了头,目光那般深邃又温暖,映出无尽的疼爱。
沈嘉岁微微蹙眉,不由向前迈出一步,蔺老却已转身走进了阴影里,很快便与随从消失在了视野中。
“阿浔。”
沈嘉岁忍不住攥紧了江浔的袖子,仰头问道:“最近朝堂之中可有什么大事?”
江浔皱着眉,细细思虑了一番,却无果。
如今一切都在照计划推进,他自认未留下什么纰漏。
但是,圣上已经许久未曾急召过老师了。
如今襄王爷被监禁,皇孙殿下与瑞王爷的争斗已经放在明面上了,果然他还是放心不下。
江浔方思虑至此,沈嘉岁已轻推了他一下,低声道:“阿浔,你还是去吧,虽圣上不曾召你,但你等在宫外头随机应变也是好的。”
“我有武艺傍身,不必担心,再者如今各方怕是巴不得我们成婚呢,我不会有事的。”
“快去吧!”
她如今虽与江浔定了亲,智斗上也多仰仗着他,但自认从不是个拖后腿的,她的本事用于自保,绰绰有余。
江浔见沈嘉岁早已思虑到位,心中很是安心,当即轻轻捏了下她的手,便快步离去。
沈嘉岁目送江浔离开,转而又蹲下替蔺老将拓碑的物什收起来。
片刻,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沈嘉岁回头一看,江浔竟是将南风留给了她。
沈嘉岁微一蹙眉,南风已拱手行礼,解释道:“沈小姐,少爷身边还有北风,今日之事少爷晚间也会传信给您,还请您万勿忧心。”
沈嘉岁闻言眉宇一松,轻轻点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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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蔺老在马车上仔细整理过仪容后,便倚在车壁上闭目养神。
马车轻轻摇晃,他却坐得极稳。
赶车的老伙计跟了蔺老几十年了,当年蔺老进京赶考的时候,就是他赶的车呢。
这会儿,便听那老伙计压低了声音,颇有些惴惴不安地问道:
“老爷,没事吧?”
蔺老微微睁开眼睛,在昏暗的马车中轻摇了头。
“没事。”
大概是.......那些陈年往事被扒出来了吧。
昨日扬州那边传来消息,说是这些时日附近出了些可疑之人,行踪鬼祟,好似在打探什么消息。
其实,长公主归京之后、储君之争愈加激烈之时,他已有这个心理准备了。
虽早就交代下去了,可当年之事知晓的人可不少,世上又哪来什么天衣无缝呢?
此事于他......实在无关痛痒,只是担心,连累了长公主与......太妃。
好在昨日消息来得及时,他已同长公主通过气了,想来今日这一关不算太难。
之所以瞒着修直.......
那孩子表现得越急切,反而越能叫他撇清干系。
他的路......已经够难走了,自己这个老头儿,可不能给他再添乱。
“再快些,莫让圣上久等了。”
蔺老沉沉催促了一声,天色渐晚,马车从南城门驶进,往皇宫方向疾驰而去。
第175章 旧事亲事
慈宁宫。
容太妃当年因三公主主动和亲一事,得了不少优待。
又因始终置身于争斗之外,盛帝登基后,感念长公主的付出,便尊封容妃为容太妃,赐住慈宁宫。
长公主此番归京,母女重逢,自然有说不完的话,便带着安宁郡主多宿于慈宁宫中。
此时,宫中正在用晚膳。
容太妃已近花甲,脸庞圆润温和,岁月留痕,她的眼角与额头都有了细密的皱纹。
但她到底养尊处优,瞧着也不过才知天命,眉毛细长柔和、眉梢上扬,一看就是极温柔的性子。
此时拓拔宁正在一旁叽叽喳喳说着琐碎之事,容太妃便偏头望着自己的外孙女,微垂的眼角散发着暖阳般的慈爱之意。
长公主见拓拔宁实在没完没了,不由轻敲了一下她的手背,提醒道:
“好了宁儿,先用膳。”
拓拔宁正说到兴头上,结果被阻止,不由气得腮帮子一鼓。
但她到底禁不住长公主的一个眼神,只好吐了吐舌头,给了自己一个台阶,而后乖乖低头用膳。
长公主见状无奈地摇了头。
还是孩子样,叫她如何能安心回转越国?
好在定了个准夫婿,一家子都不是规矩大的,瞧着都好相处,如今只等时机合适再公布了。
三人正用膳,忽而外头传来宫人的通报声:“太妃,圣上跟前的福顺公公来了。”
此言一出,长公主与容太妃动作一滞,母女俩越过膳桌,不动声色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进来。”
是长公主亲自发的声。
福顺公公迈着步子匆匆而来,给殿中三位主子皆行了礼,这才面向长公主,恭声道:
“长公主殿下,圣上有旨,特命奴才恭请殿下移步御书房,与帝师共商要事,还望殿下即刻随奴才前往。”
福顺说这句话的时候,弓腰弯背,可说到“帝师”二字时,目光却极快地扫了容太妃一眼。
可容太妃神色平静,只是目含关切地望着长公主。
福顺看到此处,反而轻舒了一口气,却也不敢泄露心绪,急忙垂了眉眼。
今儿午后,崔尚书忽然递折子面圣,随即语出惊人,连圣上都变了色。
这会儿蔺老在御书房已经有一会儿了,他守在殿外,什么也没听着,只是没过多久,殿内便传来旨意,要他来请长公主。
“母妃,孩儿去去就来。”
长公主冲容太妃点了头,便与福顺公公离开了慈宁宫。
走在宫道上,福顺公公心里头直打鼓。
若长公主问起,他是否要......透露一些呢?
要是果真如崔尚书所言,那长公主可是从一开始就站在皇孙殿下那边了,连当初安宁郡主择江浔为婿都是长公主与帝师做的局。
这可是圣上万万不能容忍的。
福顺公公忐忑了一路,然而长公主却半个字也没问起。
眼看御书房已映入眼帘,福顺公公咂摸良久,忽而加快脚步离长公主近了些,轻而又轻地说道:
“崔公言旧事,圣上问亲事。”
长公主眼帘蓦地一掀,瞥了眼早已看不出任何异样的福顺公公,心头惊异不休。
可转瞬间,她已敛下眼底所有情绪,连应声都不曾,仿佛根本没有听到福顺的声音。
话一出口,福顺心中其实也是后怕的。
他对圣上的忠心毋庸置疑,只是如今涉及储君之争,当年太子殿下又实在宽厚仁德,叫他也难免......厚此薄彼。
他原还担心长公主会露出异样,如今瞧来,实在是他多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