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盛京不知有多少人想要嫁给咱大人,哪怕是做妾也如过江之鲫,姨娘有幸被大人看上,就应该时刻以伺候大人为紧要,并早些诞下孩子才是最重要的。只要姨娘生下个小公子,日后定是母凭子贵。”方嬷嬷虽知只要不是个蠢货都能明白的此厢事,她仍要提点一二。
长睫垂下的玉荷对于方嬷嬷自以为是的谆谆教导唯有心生厌恶,指尖无意识抚上平坦的腹部。
孩子,她这辈子都不可能会生下那人的孩子。不过想到带来的草药已经所剩无几了,她得要趁机再弄些才行。
否则一旦怀上了,玉荷的身体不可控地打了个寒颤。
经过一处葳蕤草木深的园子,玉荷脚步忽顿,似在感叹,“这园子可真大。”
方嬷嬷笑道:“这样的园子在府里就有不下三个,待哪日姨娘得空了,老奴便带夫人好好逛下谢府。”
更让她明白她此厢究竟有多好运入了个钟鼎鸣食的富贵窝,好趁机激起她的好胜争斗。
说话间,两人已是靠近了松清阁,方嬷嬷并没有进去,而是提着灯笼守在外边,“姨娘,大人便在里面,您自个进去就好。”
守在门外的青山恭敬的做了一个请,“姨娘您来了,请进。”
院里静悄悄得独剩夜风卷竹潇潇,若非屋内还亮着灯,只怕路过的人都恐以为对方睡着了。
玉荷刚来到雕花玉刻门槅前,一道清冷玉碎之音便传了出来,“来了为何不进来。”
即便里面真的有豺狼虎豹,咬得朱唇破皮的玉荷也得硬着头皮进去,何况他来找自己,左右不是为了那档子事吗,来京的这段路上做得还少吗。
深吸一口气平复着内心涌动厌恶的玉荷再度恢复到那张清清冷冷的模样。
京城虽入了秋,但夜里仍是闷热得紧,原先在外面走了一身热意的玉荷进来后只觉得一片舒爽的凉意。
她进来后就垂着头,好让自己同屋里的桌子板凳花瓶的物件无二,直至融为一体。
正在忙碌中的谢钧从桌上的奏帖中抬起头,“过来。”
又见她迟迟没有过来,唇角挂着的笑意一消,“怕了。”
不敢同男人目光对上的玉荷长睫垂下,轻轻摇头,“妾身不敢。”
不置与否的谢钧指了一旁的案几,“我还有事要处理,你先在旁边坐着。”
玉荷点头后退到一旁准备好的贵妃榻上,坐下后发现手边有一本书,理智上她坐着就好,眼睛又总不受控地往那本书望去。
因为那是一本医书,任何一个大夫在见到疑似失传的医书后又怎能做到无动于衷的心静如水。
谢钧瞧她想看又不敢看的模样,哑然失笑,她真将自己当成吃人的老虎不成,“那书是给你准备的,想着你应该会喜欢。”
“你别说不愿收,送了你就是你的,我从来没有送出去的礼物还收回的道理。”
“妾身多谢爷。”玉荷翻了几页后,越看越惊喜,只因她发现这本是大名鼎鼎,且据说早已失传的《千金翼方》。此刻的她就像是干瘪的海绵突遇雨水,迫不及待的往里吸收着甘霖充实着自身。
玉荷捧着这本医书简直是爱不释手,连他何时停下批改折子的都没有注意。
直到一只骨指修长的手抽回了她手上的书,瞳孔里放大着一张清冷又不失戏谑的脸,“喜欢?”
“自是喜欢的。”这样的孤本她有生之年能见到一回已不知有多幸运,如何能不喜不欢,除了送这本书给她的人以外,对玉荷来说皆为喜。
“早知道你喜欢,我就应该多送你几本。”处在上位的谢钧望下腰,带着粗粝薄茧的掌心抚摸上女人称不上多漂亮惊艳,甚至单拎出来都称得上普通的眉眼。
想到国师的谶纬只觉得好笑。
他怎么可能会因为一个容貌称不上绝美,身段平平,性子更是冷冰冰得没有一点儿温柔小意的女人变得不人不鬼,声嘶力竭。
不过她要是一直那么听话,他不介意给她一个孩子傍身,即使他往后娶了妻,身边也会留有她的位置。
压下心中异样的谢钧松开抚摸着女人眉眼的手,甩袖回到案桌前坐下,“可会磨墨。”
忍着马上用清水将被他碰到的地方洗得脱皮红肿的玉荷压下上涌的恶心,轻轻点头,“会一点。”
“嗯。”
随着室内陷入寂静的沉默后,玉荷才反应过来他只是想让自己磨墨后,不知为何松了一口气。
烛火缥缈,墨香充斥的室内,连他们都没发现,这是他们在一起后少有的和平相处的时刻。
第33章 她是我的姨娘
玉荷被叫到松清阁过夜, 哪怕什么都不做的情况下,也像入冬第一夜的寒气席卷相府上下。
除了羡慕,就只剩下恨不得取而代之的嫉妒, 要是玉荷听到嫉妒者的心声,必然要在心中连连发笑。
甲之蜜糖, 乙之砒霜。
直到山峦间浓墨散去,天边青灰连接间,适才停下湖笔的谢钧扫到她眼下的一抹浅青, 那抹突兀的异样又一次跟着冒出,喉结略显不适的滚动,“昨晚上你辛苦了, 白天正好休息, 在府上有什么缺的可让方嬷嬷去找管家采买。"
“妾身不累。”对比于伺候他,玉荷宁可多熬几夜,只因她对这男人除了惧就只剩下恶。
玉荷为男人系好腰封后,轻咬下唇,“妾身昨日没有第一时间去拜见夫人已属失礼, 若是今日还不去拜见夫人, 只怕夫人会对妾身有意见,更不知夫人对妾身的存在是否介意?”
谢钧此次停顿了许久,直到过了好一会儿,玉坠冰碎的声线才随着窗外涌入内的清风飘到玉荷耳畔。
“本相尚未娶妻。”很轻很浅的一句话,又带着点不想让她误会的澄清之态。
正为男人整理袖口的玉荷听到他没有娶妻时有过片刻诧异, “那,妾身可要去拜见其她姐妹?”
这样的权贵即使没有娶正妻,后院里头的娇妻美婢定然也是少不了的,要知有钱人家的男子在十五岁就会安排丫鬟教导人事。
从她手上接过金鱼袋的谢钧仅是意味深长地望了她一眼, 抬脚往外走去。
那一眼看得玉荷莫名头皮发麻,心底发虚。
等他出去后,外间伺候的宋嬷嬷走过来,笑道:“想来姨娘还不知道,大人后院里头的女人就只有姨娘一人。大人年少时一心求学,连夫人塞的通房丫鬟都全给拒绝了,后面有丫鬟不死心想爬床后,大人身边就只让小厮伺候。所以老奴才说,姨娘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哪怕她身为谢钧的第一个女人,玉荷也不认为她有什么好日子。
她想要的从来不是一个男人的宠爱,锦衣玉食的奴仆成群,她想要的是………
走出屋内的玉荷仰头望向深墙高院上的簇簇白云,湛蓝天空,想来外面的阳光肯定更好。
人刚走出松清阁,迎面就走来两婆子,动作虽恭敬,又带着高人一等的自傲,“玉姨娘,按照谢府的规矩,妾室必须得日出时到正院给主母请安,但大人如今尚未娶妻,玉姨娘你得要去给老夫人请安。”
玉荷眼皮半掀,冷冷清清,“如果我不去,会如何。”
“这………”前来传话的婆子明显被噎住了,大概没有想到她会拒绝。
雪鹤院中,早早过来请安的二房并俩小姑子听着婆子的述复,面面相觑中又含着幸灾乐祸。
本以为来的是个聪明的,谁能想到是个蠢的,昨日回来没有第一时间向母亲请安就罢了,今早上母亲派人去请她,她还端起架子,真当她麻雀飞上枝头就变成凤凰了不成。
正端起汝窑荷花官瓷盏的谢夫人没想到她会拒绝,保养得到的面容上闪过恼怒后重重搁下,厉声切齿,“她这是将谢府当成她以前待的乡野之地不成。去,把她给本夫人喊来,不,给我绑来!”
生得弱柳扶风,气质清冷如画中仕女的谢月皎忙上前拍着母亲后背,劝道:“想来是那玉氏以为有大哥的宠爱就能在府中横行霸道,待会儿娘一定得要好好教下她规矩,要不然她以后出去丢人,丢的还不是我们谢家的脸面。”
谢月皎说完又噙笑地望向堆满了金银珠宝,却如暴发户难登大堂之雅的谢婉儿,“姐姐认为妹妹说得可对。”
谢婉儿还没回话,谢母已是满脸不耐,“家里有一个丢人现眼的就够了,要是再多两个,往后谢家还有没有脸面。”
也让谢婉儿羞愧又尴尬得低下头,只恨不得原地消失。
前面被拒绝的婆子再次来到望玉轩,只是这次人还没进去就被赶出来,当即双手叉腰怒目圆瞪,“你敢拦我,我可是奉夫人之命过来的!”
拦住她们的宋嬷嬷寸步不让,“大人临走前吩咐了今日要让玉姨娘好好休息,任何人都不得过来打扰,哪怕是夫人都不行。”
以为这一趟会很容易,结果再次无功而返的秦嬷嬷自是将此事添油加醋的传回来,临到最后不忘拱火,“夫人,要老奴说那玉姨娘简直是不知天高地厚,仗着大人的宠爱就敢不将夫人放在眼里,要是长久以往,指定得要爬到夫人头上生事,阖府上下被她给搅得永无宁日。”
“她岂敢!”此刻怒火填胸的谢夫人没想到她屈尊纡贵三番两次去请,结果还惨遭拒绝,她想翻了天不成。
压下心头窃喜的谢月皎蹙起柳叶眉,语带担忧,“她当真是那么说的,该不会是秦嬷嬷误解了她的意吧?”
“回二小姐,老奴所言千真万确,绝无半句虚假。”
谢月皎忍着幸灾乐祸,“娘,就算她是大哥带回来的女人,未免也太没有礼貌了点,她这是将我们谢家人当成什么了,是不是都不将娘看在眼里。要我说,就应该直接打断她的腿扔出去才对。”
二房夫人陆蔓对此不发一言,更不会蠢得插手大伯的房中事。
谢婉儿不赞同的摇头,“娘,玉姨娘毕竟是大哥带回来的女人,要是真那么做,难保大哥知道了不会生气。”
谢月皎继续火上浇油,“天底下还从来没有这种妾室不来给当家主母请安,还得让主母去见她的道理。难不成姐姐在乡野之地生活久了,才会连最基本的规矩都不懂。”
谢夫人越听越火大,愤怒直烧得胸口怒涨,“本夫人倒是要看看她究竟是何方神圣!”
谢夫人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望玉轩后,仍是被宋嬷嬷拦在外边,“夫人,不是老奴不给您进去,只是大人吩咐过了,要让玉姨娘好好休息,谁都不能打扰。”
谢夫人怒火填胸,嚼舌咬齿,“我是他母亲,还不让她滚出去。”
得知夫人亲自来了的柳儿在屋内吓得半死,“姨娘,夫人来了,要不要出去请安。”
夫人是大人的母亲,要是姨娘得罪了夫人,只怕往后在府里的日子会过得很艰难。
正坐在镜前取下发衩的玉荷眼皮轻掠,语调淡然,“不必。”
“昨天姨娘就应该主动去和夫人请安的,今天没去,夫人这次都主动过来了,要是………”柳儿话音微顿,难以启齿,“婢子主要怕夫人会有意见,要知道夫人可是大人的母亲。”
“你要是怕被记恨,那就去同夫人说我睡下了,等醒来后再去向她请安。”玉荷取下发间最后一支珍珠簪,“等下去找管事,让他在我睡醒后把京城里最好的首饰铺子和裁缝都叫来。如今我是有身份的人了,穿戴的自然也得要符合身份,省得穿得寒酸了出去遭人耻笑。”
她如何不知寄人篱下最好的就是去讨好当家主母,伏低做小,但她偏不要。她非但不会讨好,还要坐实嚣张跋扈,目中无人,爱慕虚荣等罪名。好惹怒那位当家主母后将自己给赶出去,哪怕是发卖出去都比现在要好。
因为从被抓回来的那一刻,她直到现在都仍没有放弃离开,心有抱负的雄鹰在见识过天地广阔后,又岂愿困在小小一方天地,当只锦衣玉食却只能苦苦跪求着男人怜惜,和其她女人争风吃醋的金丝雀。
她如何不知谢钧说的那些话不过是为了迷惑她,让她心甘情愿的认为他才是真正懂自己,和她有着灵魂共振的人。
他喜欢演戏,她就配他演。
柳儿见姨娘当真没有要出去的意思,只能硬着头皮用这个理由回复。
谢母听到后勃然大怒,“好,看来我这个当家主母是没有办法做她的主了!等长钧回来了,我定得要和他说道说道,什么香的臭的都往家里领回来。”
前面刻意添油加醋的婆子以为会看见一出好戏,结果看见的是夫人怒气冲冲的来又怒气冲冲的回。更认定对方就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到时候等大爷回来了,只怕就要被赶走咯。
因辽国不日会携公主访京,欲让公主为后妃一事,下了早朝后谢钧就同其他官员来到御书房商量要事。
等他出来时,已是繁星缀夜幕。
白简将今天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复述,说到最后,连他都忍不住气笑了。
玉姨娘之前看起来倒是个聪明拎得清又清高自傲的,如今想来,不过一无耻村妇进了金银窝还没等坐暖屁股,就开始趾高气扬暴露本性。
简直可笑,又愚蠢至极。
翻阅着不久后来客名单的谢钧听后倒是反应淡淡,“她人现在何处?”
回来才第二天她就给自己惹出了那么大的麻烦,还真是合他心意。
“玉姨娘自是在望玉轩。”
谢钧刚回到府上,这个点还没睡的管事匆匆迎上前,先是将今日夫人同玉姨娘的事说了一遍,才道:“大人,夫人让您到雪鹤院一趟,只怕是同玉姨娘今日一事有关。”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