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忙碌碌大半辈子,她何时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还能同裴则一道坐在一张桌子上用饭。
“那,那便多谢少爷同小姐了!”
她坐在了祁云渺和裴则的中间,落座之时,还满脸尽是恍惚。
祁云渺笑嘻嘻地给方嬷嬷夹了一筷子饺饵,又给裴则也夹了一筷子。
“这是我今日特地包的饺饵,里头放了铜钱的,吃到铜钱之人,来年便定会有好运,阿兄和嬷嬷都试试吧!”她头头是道地介绍道。
方嬷嬷早知道祁云渺的小把戏,笑看着她。
但是她旋即想起,裴则不知道,生怕裴则会怪罪祁云渺自作多情,她便忙替她解释道:“是呢,这是小姐亲自包的饺饵,郎君尝尝吧,讨个吉利也好啊。”
裴则已经许久不曾感受过饭桌上有人给自己添东西了。
他看着碗中的饺饵,一时竟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年。
桌上的另两个人都在劝他,他便再不愿意,也只能就着筷子,咬了一口碗中的饺饵。
不想就这么一口。
只听“咯”得一声,裴则的口中吐出了一枚闪闪发光的铜钱。
祁云渺霎时间嗓音洪亮,欢快如叽叽喳喳的喜鹊:“恭喜阿兄!来年必有好运当头!”
“……”
裴则真怕自己会不知道,这是祁云渺特地送给他的惊喜。
他处变不惊的眼眸淡淡地瞥了一眼祁云渺,见到她璀璨如同繁星一般的笑容,终于,还是道:“多谢。”
“这是阿兄凭本事咬到的,谢我做什么?”祁云渺装傻素来是可以的,她见裴则吃过了饺饵,便又催促着方嬷嬷也赶紧咬一口。
像是有什么预感。
方嬷嬷一咬自己碗中的饺饵,果然,坚硬的触感便磕在了她的牙齿上。
她笑得合不拢嘴。
最后才是祁云渺自己。
她也咬了一口饺饵,而后毫无意外地自自己的嘴中也吐出了一枚铜钱。
至此,三枚铜钱便整整齐齐的,全部被他们吃到了。
祁云渺的心愿达成,接下来满桌的佳肴,她吃得心安理得,心花怒放,心满意足。
吃到最后的时候,外头忽而传来一阵霹雳声响。紧接着,一声又一声,如雷贯耳,络绎不绝。
祁云渺赶紧跑到廊下去看。
果然便见外头的大街上开始放烟花爆竹了。
早便黯淡的天空因为这一声又一声的烟花爆竹,重新获得了短暂的光亮。
祁云渺看得入迷。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这是来自于朱雀街上的烟火,是朝廷为了祝福新年吉祥,祝福百姓们安康快乐而燃放的烟火。
祁云渺从前在乡野,看过的烟花不多,每逢初一十五,若是谁家有喜事,要扎烟花爆竹,那她必然是要跑在第一个,前去观看的。
烟火绚烂,如梦似幻。
祁云渺一直都听说过昙花一现,但她这辈子还没见过昙花呢。
昙花一现,弥足珍贵。
而在祁云渺看来,烟花停留在空中的时间,也是短暂至极,并不比昙花长久多少。
她双目牢牢地注视着天空。
直到烟火结束,也不肯轻易收回,生怕自己会错过什么突然的惊喜。
裴则走到她的身边。
见她一直上仰着脑袋,问:“喜欢烟花?”
祁云渺点点头。
裴则便道:“京城每年元宵十五有烟花灯会,到时候你可以上街,一次瞧个够。”
祁云渺这才将自己的脑袋垂下来,问:“真的?”
“我骗你做什么?”裴则有时候是真觉得,祁云渺好笑得可以。
祁云渺双眸里原先因为烟花转瞬即逝的神采,逐渐又亮了回来。
她问道:“那到时候阿兄也会去看嘛?”
“……”
裴则没想好。
他同祁云渺一道站在隆冬的长廊下,屋内是地龙铺满,暖意足以生春的除夕晚宴,屋外是阵阵寒风,吹来新年的气象,吹走旧日的阴霾。
裴则双手交叠在一处,过了片刻,自自己的袖子里取出一只红色的荷包,递给祁云渺。
“喏,新年如意。”
祁云渺垂眸。
只见裴则手中,躺着一个红色的荷包,而荷包的外面,绣着一个大大的“福”字,试问,这不是压祟钱又是什么?
她瞬间喜出望外。
压祟钱?
这是裴则给她的压祟钱?!
“多谢阿兄!”
祁云渺的一声感谢,声如洪钟,激动到足以媲美适才如同惊雷一般的爆竹。
裴则被祁云渺的嗓门又震了一瞬,回过神来,便见她抱着自己送的荷包,爱不释手。
没办法,祁云渺是真的没想过,裴则竟会给自己送压祟钱。
今年新年,阿娘和裴荀都不在家,按理说,压祟钱是要由长辈送的,他们两个长辈都不在家,裴则是哥哥,她从来都不曾希冀,自己会从裴则这里拿到压祟钱。
“多谢阿兄!”
她说了一遍不够,欢喜过后,忍住无尽上涌的情绪,还要说第二遍。
裴则盯着祁云渺,有想过收到红包她会开心,但是完全没有想过,她会开心成这般。
他的嘴角轻扯,没有什么回应,只是在见够了祁云渺的笑容之后,才道:“好了,烟花放完了,屋外风大,别吹风了,进屋准备守岁吧。”
“好!”
祁云渺自然听话地跟在他的身后。
—
新年过去。
祁云渺十一岁了。
九岁和十岁的这两年,她生活中的变故发生得太多,新的一年,祁云渺的心愿便只有一个。
那就是平平安安。
她希望娘亲平平安安,希望自己平平安安,希望裴荀和裴则平平安安,也希望方嬷嬷和宋青语还有自己的师傅她们,都能够平平安安,她希望自己身边的一切,都可以如同往年一般,一直存在下去。
从前的祁云渺,新年总是贪心的很,许愿喜欢许一长串,譬如自己明年可以收到更多的压祟钱,譬如阿娘可以允许自己不要学那么多的书,多放自己跟着阿爹去山林里走走……但是自从阿爹的事情发生之后,祁云渺便只剩下万事平安这一个心愿。
没有什么比平安还要重要了。
新的一年,祁云渺的功课在正月的中下旬,需要重新开始。
许久不曾上学,祁云渺倒是真的有些怀念学堂里的日子。
当然,最要紧的是,她又可以见到许多的小伙伴们了。
假期里,祁云渺除了陵阳侯府老夫人寿宴那次,几乎便再也不曾见过除了宋家兄妹之外任何的朋友了,她倒着实有些想念。
正月的日子眨眼便过,元宵那日,祁云渺去看了裴则口中所说的烟花灯会。
上京城果然繁华,元宵的烟花灯会彻夜不衰,那一晚,裴则陪着她从头到尾,看完了上京城中所有的烟花,末了,还许她在河里放一盏河灯。
其实祁云渺觉得,过新年,自己应该找个寺庙,去祭拜一番自己阿爹的,但是阿娘不在,她也不知道到底该如何个祭拜法,裴则给她买了河灯,她便在河灯上写了阿爹的名字,希望阿爹在地底下,也能过得开心,平安顺遂。
回到学堂的前一日,祁云渺由方嬷嬷陪着,又上了一回西市,买各种学习用具。
狼毫、羊毫,还有好看的笔架山、砚台……她都拿了一些,装了满满的一个书箱。
西市里,祁云渺却碰见了一个并不怎么想碰见的人。
越楼西常年长在边塞,生了一双深邃有神的大眼睛,看见祁云渺的那一刻,他的眼睛便弯了起来,如同沙漠中的新月。
“巧啊,妹妹!”
他俯身同祁云渺招呼道。
祁云渺却不怎么想同他打招呼。
上回越楼西当众吓唬她的样子,她还历历在目,虽然后来他替她捡回了坠子,但她还是不太想同他接触。
“嗯。”
她学着裴则的样子,言简意赅地应了一声,便没有再回答他。
越楼西听到祁云渺的回答,眉眼不禁越发弯了起来,笑问道:“妹妹,你这个同人打招呼的方式,是同你哥哥学的吗?虽然裴镜宣这个人学识文章都很不错,但这可不是什么好的值得学习的地方!”
“不是。”
不管是什么好不好的,祁云渺想,她也不需要越楼西来教呀。
她边说话,又边朝着方嬷嬷的方向靠近了一些。
方嬷嬷见到祁云渺在同别的郎君说话,便好奇问道:“这位是哪家的郎君,感觉有些眼熟?”
越楼西大大方方地同方嬷嬷道:“嬷嬷,我是陵阳侯府越家的!”
“陵阳侯府越家……”方嬷嬷呢喃,旋即便想起,越楼西年前回京为自家的曾祖母贺寿的事情。
“原来是越小侯爷!”她幡然醒悟道,“小侯爷许久未见,这位是我家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