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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方_分节阅读_第230节
小说作者:八条看雪   小说类别:历史架空   内容大小:1.62 MB   上传时间:2025-03-05 20:13:19
  官家子弟身旁的貌美武婢,这样的组合他再熟悉不过了。只是主子尚且自身难保,一个奴才又有何立场在这里叫嚣?
  高个子心下冷笑,径直开口道。
  “你是哪个营出来的?看样子已离庄有些年头了,你陪富家少爷吟花赏月惯了,自然不知晓现在庄中已今非昔比,我便让你见识一番如何?”
  他话未说完,人已原地暴起,直奔那绿衣女子而去,一道雷光划过天际、短暂映亮他手中尖刀,待光亮消失,对方却已不在原处。
  绿衣女子不知何时已站在那浑身湿透的少爷身前,手中油伞稳如巨树伞盖,声音中最后一丝情绪也被抽离。
  “我来接我家少爷登船,二位可否让路?”
  她一字不差地又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被雨水打湿的面孔上有种诡异的麻木感。
  但在逞凶之人的眼里,只躲闪、不出手便是一种“示弱”。而他们是被训练出来的恶狼豺狗,猎物越是奔逃,他们越是会纠缠不休。
  “身法倒是不错,就是不知伺候人的功夫如何?”
  高个子轻佻言毕,矮个子也已按捺不住,目光缓缓从女子纤长的脖颈滑到那不堪一握的细腰上。这样一具美丽的身体,就算沾上一点血污、或是失去几根手指,也仍然是令人感兴趣的。
  柳裁梧安静审视着那些令人作呕的目光,双眼深处有什么东西即将翻涌而出。
  天下第一庄中弟子也分许多种。有些虽早早出了庄,却始终不得主人青睐,辗转数人之手后,心性早已扭曲,寻得机会便会虐杀弱小,做出多么邪恶之事都不足为奇。他们知晓自己卑贱的人生注定没有出头之日了,但因为手中握有刀剑,一旦有了机会,便会不计一切后果地去踩踏那些更难出头之人。
  只是今夜,他们似乎弄错了自己的位置。
  油伞一转、瞬间到了许秋迟手中,柳裁梧低声叹道。
  “狄墨这些年真是越发没有品味了,什么歪瓜裂枣也敢放出来丢人现眼。”
  她的声音转瞬间被湖岸涛声吞没,巨大的湖浪在她身后升起,四散的水雾裹着那团绿色身影顷刻间逼近了那握着刀剑的两人。
  她的手纤长而素净,手中明明并没有握着刀剑,却有刀剑出鞘时才有的寒意,对上刀刃不退反攻、迅捷如蛇,兼有灵巧与狠毒,从下而上、迅速钻入人的袖中。
  巨浪落下的一刻,高个子突然猛地一颤。
  那是五根冰冷粗糙的手指依次落在他皮肤上的战栗感,无论如何也躲闪不开。
  下一刻,一股可怕的力度穿透他的皮肉递进他的骨头里,只听咔嚓一声脆响,折断的腕骨在皮下狠狠凸起,然而那股可怕的力度并没有因此消散,他的皮肤像熟透的果皮般绷裂开来,闪着亮光的粘稠血珠爆出,犹如雨洗朱花,邪恶而令人胆寒。
  迟来的惨叫声划破雨夜,转瞬间又被潮湿粘稠的空气稀释,归于一片死寂。
  哐当一声脆响,高个子手中刀剑已应声落地。
  破空声在身后响起,女子头也不回,冷硬粗糙的手指转瞬间已掐上矮个子脆弱的脖子,手指一压、手腕一沉,那人便似被抽了筋的泥鳅般瘫坐在泥水之中。
  “婢子年轻的时候做惯了粗活,手劲大了些。两位不会怪我吧?”
  因疼痛恐惧而颤抖的两名男子抬起头来,望向女子的眼神像是在看八只手、三个脑袋的怪物。
  “今夜风大雨大,两位迷了路、不慎失足,所幸只是摔断了手。”柳裁梧说到此处恰到好处地顿了顿,露出一个没有温度的笑来,“若是不小心摔死了,尸身可要天明才会有人发现呢……”
  “柳管事。”从方才开始便一直沉默的少爷突然开口,声音因淋了雨而有些颤抖,语气却很平静,“今夜着实令人疲累,还是早些回府吧。”
  被唤醒杀意在那双眼睛中再次沉睡,柳裁梧缓缓收了手,微曲的小指轻轻抬起,谨慎梳理好耳边碎发。
  “二少爷说得是,婢子这便带您离开。”
  两名杀手在黑暗中沉默着,雨水迷了他们的眼睛,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女子带人扬长而去。
  片刻后,矮个子终于撑着刀站起身来,被羞辱过后的火气令他想要提刀去追,可高个子的声音随即响起。
  “你若想死,可别拉上我。”
  “可是庄主若是知道了……”
  “知道什么?”高个子捂着断手站起身来,竖起耳朵听着四周的动静,“我们奉命从东边沿湖岸巡视至此,其间并未发现可疑之人。难道不是吗?”
  矮个子闻言没有反驳、算是默认了这种说法,他低头望向高个子那只伤势可怖的手,眼底的不甘和疑虑却并未消散。
  “江湖上何时出了一个惯使龙虎爪的高手?为何先前未曾听闻过?”
  “龙虎爪?我看你是去那太傅府上待得太久瞎了眼。她腕力过人、掌间能定乾坤,却有意遮掩功法路数。她根本不是习龙虎爪出身的,她修得是掌法。”
  “你是说……?”矮个子经对方这一番提点,显然想起了什么,但转念又觉得自己所想有些荒谬,“可那落砂门前首座早在二十多年前便已归隐不知所踪了,就连洗珠掌法也未能流入庄中,你定是看走眼了。”
  “她是谁不重要。你只需知道,莫说你我二人,就算将今夜岛上巡视的庚字营弟子都叫过来,只怕也不是她的对手。”
  矮个子瑟缩片刻,末了抖落裤腿子上的泥水,狠狠啐了一口。
  “什么落砂门的首座,如今也不过是个委身于人、听凭差遣的奴婢。她同我们,也没什么分别。”
  不止是她,如今这整个江湖中人不都是如此?
  什么新秀首徒、一门之主、武学大宗,到最后不还是要困在这拥挤浑浊池水中动弹不得,就连翻一翻身体都做不到?
  在这一潭死水的江湖中,谁人都逃不过相同的命运。
  ****** ****** ******
  黎明前夕,琼壶岛上肆虐的风雨渐渐止歇,乌云缓缓散去。
  晴雨之间形成了一条界限,此刻那条界限正缓慢移动着,光渐渐重回这片大地,隐没于黑暗中的万物纷纷开始有了轮廓。
  一整夜雨水浇透了荒岛东南边的石崖,将那些灰白色的石头洗得发黑发亮,此刻以那石崖为分界,崖上与崖下分别静立着百千来人,好似这荒岛上伫立的一片石碑林,一边是那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天下第一庄弟子们,另一边则是一众江湖门派。他们一方面朝湖水,一方面朝山崖,两两相对之处升起一道细烟。那是手指粗细的计时香燃烧的痕迹,远看好似老天甩下的一道墨痕,将这黎明一分为二。
  所有人都沉默着,老家伙们站在最前方,既没有向前半步,也没有退缩过分毫,身后是那些神情彷徨的年轻人们。
  那些年轻弟子远不如自家师父沉得住气,一个个耷拉着脑袋、眼神却不停瞥向前方,一副踧踖不安的样子。
  他们已一动不动地站了半个多时辰,手脚板得难受,心下也煎熬得厉害,不知第多少次暗骂那盗刀贼的可恶,平白连累他们这些无辜之人也要接受搜查、像是成了罪人。他们有心抱怨宣泄,可这黎明前的一刻实在太过安静,对于那些耳力过人的习武者来说,哪怕是一句低声呢喃也能听得真真切切。
  那些一字排开的庄中弟子依旧沉默微笑着,像是全然瞧不见他们的焦虑、听不见他们的腹诽,化身墓室中陪葬守陵的泥俑,没有进犯者时就连眼睛也不会眨一下,可一旦有人胆敢闯向前便会顷刻间化身杀人的魔鬼。
  令人难耐的压抑情绪越积越重,在那计时香断下第五截香灰的时候,凌霄派弟子中终于有人忍受不住,向前一步便要开口说些求和询问的话,却听自家师父狠狠咳嗽一声。
  追云已年愈八十、须发尽白,平日里甚少开口,逢人便只笑呵呵地点点头,再看不出当年一人一剑踏上凤尾坡,连杀那圣羽教七十九人的样子。可从方才开始他就好似变了个人,杀气藏在他苍白的须发间,虽只一声咳嗽却似有雷霆万钧之势,当场便将那弟子吓得缩了回去。
  七八步开外负手而立的寒烛师太薄唇紧抿、闻声不由得望向正东,远处渐渐亮起的地平线令她想起多年前北上论剑的那个黎明。她身后已有二三名年轻弟子不堪这肃杀气氛、开始在风中摇摇晃晃起来,她并未回头,手中铁杖抬起、又重重落在地上,那几个弟子当即一个机灵站直了些。
  不远处盘着佛珠的空音瞥见这一幕咧嘴笑了。那笑不再是平日里那安静和气的笑,而是笑出了声,如雷声滚滚、震得人耳鼓发颤。当初他与伏虎夜闯溟山梅林石阵时便是这么笑的。
  百步开外的天魁门伏虎天师掏了掏耳朵,显然也被勾起了些许回忆,挑眉看向斜前方那向来沉默寡言的溟山道人。
  溟山道人头上的帻巾已彻底被风雨打湿,歪歪斜斜倒向一边,他面无表情地抬手拧了拧上面的水,随即又恢复了负手而立的站姿。他身后那一众弟子见状,也纷纷沉默着效仿。
  混着汗水的雨水隐入雨雾之中,泛起一种若有似无的复杂气味。
  那是江湖本来的气味。
  江湖不是非黑即白的地界,多数人既不无辜,也算不上恶贯满盈。既入江湖,便是斩断世俗规矩的束缚,生死不过谈笑间,恩怨杯酒便可释怀。谁也未曾料到,这浑浊的江湖水有一日竟会变成一片血海。
  而这一切的开端,就是那本谁也未曾亲眼见过的《安道兵谱》。
  习武之人追求武学的至高境界本无可厚非,但通往绝妙之境的途径本该有千万条,别有用心者却将其化作金子打成的独木桥,使得他们为自身欲望驱使,一步步在血腥狭窄的道路上愈行愈远。
  兵谱兵谱,不过点墨落于纸间而已,连一把未开锋的剑、锈成废铁的刀都比不上,竟能要了那么多人的命。
  说到底,杀人的并非刀剑,而是人心。
  此时此刻,琼壶岛南岸山崖后,一本发黄的旧书册正被飞快送往船屋。
  书册内页是最廉价的小皮纸,蓝靛纸做封,从正中被摊开来,一把匕首将它钉在一张文盘上。文盘举在一名山庄弟子手中,弟子脚下急急踏过湿漉漉的甲板,甲板通向今夜琼壶岛最安静的一间船屋。
  这是天下第一庄庄主的船,三日前便已停在此处,船上前前后后加起来不过十数人,却抵得过半壁江湖。
  垂着厚重帘幕的船屋中隐隐传来压抑的咳嗽声,那山庄弟子闻声连忙垂下头去,直至咳嗽声停止,又谨慎地侯了片刻,这才轻声通禀道。
  “庄主,小的有要事禀报。”
  昏暗的船屋安静片刻,三层垂地帘幕被人掀起,一张面无表情年轻脸孔探出头来,仔细确认了一下他的身份和手中的东西,这才退开来些、让他走入室内。
  三口冒着热气的特制铜炉架在炭火上,船屋中水汽弥漫,狄墨便在那水雾中抬起头来,毫无情感的眼睛布满血丝,像是两颗生出裂纹的石球,缓慢转动一番后停在他脸上,似乎在辨认他究竟是哪个。
  身为一个乙字营并不出众的弟子,对方认不出自己实在太正常了。
  “见过庄主。”他双手捧着文盘行了全礼,随后小心抬起头说道,“小的是上月才升晋乙字营的,庄主当初选拔人手来这次赏剑大会的时候,特意将我从营中调了出来……”
  “庄主的时间很宝贵,你最好真有要事禀报。”
  一直站在帘幕旁的年轻弟子突然开口,声音中有种不难察觉的警告意味。
  那是甲字营的弟子,虽然不是最经常跟在庄主身边的那三个,但也绝非他可以僭越的存在。
  无妨,他还很年轻,他有的是时间等待机会“露脸”。
  想到此处,他将抬起来的头又垂了下去。
  “鬼水帮帮主王尨的徒弟方才暗中寻来,称上月曾在他师父房中发现一半未来得及焚毁的密信,拼凑后发现正是与那公子琰有关的消息。言及公子琰此次会亲临这九皋城,要鬼水帮协助疏通城外水路,想来是有什么动作,为撤离而做准备。他今夜在开锋大典上听得庄主提点、有所警醒,便来知会一二。”他一边汇报,一边将压在文盘下的书信先呈了过去,“他不敢亲自前来,只托我将这封密信转交给庄主,言及自家师父上了年岁,这些年越发固执。许是因为早年曾受过那孙琰恩惠,所以才会一时糊涂,他不忍师父再受蒙蔽,也是为挽救门派于水火中,这才……”
  他话还没说完,突然便被一阵沙哑的笑声打断了。
  狄墨的身影在水雾中轻轻晃着,连带着笑声也变得飘忽起来,其间夹杂着些许气喘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一把漏风的唢呐发出的声音。
  这么多年过去了,背叛者仍是那套说辞。说的人没有厌倦,听的人都要厌倦了。
  “东西放下吧。若无其他事,便出去吧。”
  狄墨说完这一句,便缓缓闭上了眼睛,似是再不想多说一句话。
  公子琰的消息难道不是大事吗?怎么同他想得不太一样?
  跪在地上的年轻弟子一时间没有动作,额间渗出的汗却出卖了他忐忑。但他很快便调整好了自己,献上了自己举了一路的东西。
  “除此之外,还有一事要请庄主定夺。庄主说过,做戏要做全套,小的方才便带人登了他们的船,作势搜寻了一番,本来也并未打算耽搁太久,谁知竟真的发现了些东西。”
  狄墨的目光在那文盘上摊开的书册上一晃而过。
  “这是什么?”
  “回禀庄主,这是唐啸当年亲笔所著的文书,请庄主过目。”
  船室内陷入一阵短暂的安静。
  他很是忐忑地等了片刻,那只手终于拿起了那本被钉穿的书册。
  狄墨的手指灵活地在那书页间翻着。他曾经每日同各式文书打交道,和刀剑相比,他本来更熟悉这些东西。
  排印这册子的书贩子很是狡猾,封面上写得是郁州一带最常见的杂史名,翻开来后前几页也确实是地方志的记述,然而到了第十页便突然变了内容,不仔细翻看绝不会发现。
  跪在地上的年轻弟子难掩心中那份小小的自得。为了彰显自己做事妥帖到位,他特意将那内容最不堪的一页摊开来。
  锋利的匕首穿透书页,在那些早已干涸的墨迹上留下一道伤痕、刺穿了一个人的名字。
  “李青刀?”
  “正是。”上位者终于发声,他偷瞄一眼对方神情,连忙一股脑地接了下去,“听闻这唐啸当年对李青刀多有吹捧,恨不能将其推上九霄之巅。这些江湖老贼明面上不敢与庄主唱反调,私下却藏了这些禁录,想来同那青刀也是一丘之貉,日后得了机会定是要反的……”
  薄薄一本册子迅速被翻到了底,狄墨蓦地抬起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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