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邱陵听到这里已经反应过来,当下问道。
“你的意思是说,当时那院子里还有别的东西?”
秦九叶沉默着点点头,面色因思虑更加沉郁。
可那消失在火焰中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呢?若是助燃的火油,现场应当会残留些许气味,事后不会全无察觉。
赏剑大会以来的一幕幕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最终定格在仙匿洞天中、所有人举杯的那只手上。
秦九叶猛地抬起头来。
“这里离城中最大的酒坊有多远?”
许秋迟眨眨眼。
“从此处过去,大概要绕个二三刻的时间。若赶快些,或许赶得及出城去。”
秦九叶望向邱陵。
“我有个猜想,督护可愿去一探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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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不好,整条街上都瞧不见几个行人,唯独茶楼酒肆的生意还算热闹,所有人都在端杯换盏中躲雨,末了抱怨上几句最近糟糕的天气。
酒坊便不如酒肆热闹,但对于小福居这种打着几百年老招牌的酒坊来说,细水长流才是生意,不紧不慢才是生活。
酒坊掌柜胡云梦是个五短身材、矮胖如墩的小老头,天大的事到了他嘴里也是轻飘飘的,成天对着所有人都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就连泼皮乞儿讨上门来,也未见他红过脸。
门口深红色布幕一阵扰动,黄昏中走来三道人影。胡云梦头也没抬便乐呵呵地招呼道。
“最近没见着柳管事,倒是二少爷常常光顾,小店真是蓬荜生辉。”
许秋迟还没说话,他身后的女子已经快步向前,细细查看起门口地上那排酒坛来。
小福居里寻不见几张桌子,高矮胖瘦不一的酒坛却摆了满地,从烧锅酒到桃花酿应有尽有,足见其东家是个真正的爱酒之人。
只是诸多酒坛中,秦九叶却始终没有寻到自己想找的东西。
“这位姑娘可是第一次光临?只要想喝,便没有在咱家买不到的酒……”
胡云梦凑上前拉着生意,秦九叶沉吟片刻后问道。
“可有大庐酿?”
胡云梦一顿,随即搓了搓手。
“诶呀,真是不巧,大庐酿前阵子让人买光了。姑娘要不要试试这琼花蜜酿?其他月份倒是不常有呢……”
一旁的邱陵显然无心听这生意人的推销,当即发问道。
“买酒的可是天下第一庄的人?约莫就是最近一月的事。胡掌柜可有印象?”
胡云梦摇摇头,面上神情未变。
“这大庐酿进出货频繁,买多买少的都有,何况咱家只管卖酒,除了不卖给稚子幼童,倒是不曾探究过买酒之人的身份。”
秦九叶想了想,目光扫过地上那一排排酒坛,心中突然一动,随即开口问道。
“除了大庐酿呢?除了大庐酿,这些日子还有人大量买过其他酒吗?”
“咱家的酒向来是不愁销路的。”胡云梦闭着眼,掰着手指头吆喝起自家生意来,“似是烧桃醴、眠泉香,卖得都很痛快,云叶鲜更是揣着金银也要等上数月呢,就连七合鬯也是三月前便卖空了……”
他话还未说完,邱陵已觉察到了什么,当即追问道。
“你说这七合鬯是三月前卖空的,可是一次卖出去的?”
“那约莫是春月的事了啊。”胡云梦摸了摸光亮的大脑门,眼珠子在眼皮下一阵转动,“那酒平日里问起的人不多,这整个九皋城里就数咱家还存了些,那位贵客全揽了去,很是痛快地付了现银,是以记得清楚。”
“可还记得买酒的是何人?城里的还是外乡的?”
“应当是个年轻人,说是都城来的,特意来寻这产自龙枢的七合鬯。”胡云梦那两条眯成一条缝的眼睛终于睁开,似乎这一刻才从瞌睡中彻底清醒过来,“小老儿只是这偏远小城里的小小掌柜,那都城大老爷们的事,实在是无权过问也不敢过问啊。”
城门就要关闭,三人自知今日不能问出更多,只得匆匆离店、回到驴车前。
邱陵回望身后那间灯火昏暗的酒坊,心中已有下一步计划。
“丁渺在院中存下的东西是否当真是酒倒也不难确认,明日我差人拿着那院子里发现的碎陶片再来一趟,让掌柜的帮忙辨认即可。”
秦九叶还未开口,那厢许秋迟却摸着那驴子毛茸茸的大头轻叹道。
“可什么酒不好,为何偏偏要是七合鬯?”
秦九叶此时心中也有疑惑。但她对酒一窍不通,只得低声问道。
“七合鬯又如何?”
许秋迟看了看秦九叶、又瞥一眼面色如霜的邱陵,当下叹息着开口道。
“兄长若经常出入酒楼筵席、同那些世家子弟厮混过些时日,便知道这酒即便是在都城也少有人贩卖,世家子弟更不会在宴饮时拿出这种酒。”
“这酒如此价贵?”
秦九叶声音出口,许秋迟便轻轻摇了摇头。
“这是祭鬼神时才会用到的酒。寻常人家若只是祭祀扫墓不会用到,更不可能要那么多,只有开坛做法、大祭天地时才会提前备足。”
秦九叶不由得皱起眉头。
“现如今的襄梁,还会有人敢开坛做法、大祭天地吗?”
“有。”邱陵的目光穿透夜色,直直望向那绵绵不绝的雨幕,“譬如都城王座上的那位。”
第190章 二十二年之后
洹河大湾,秀亭码头。
天色已晚,落霞在天边拖出长长的一条尾巴,血红色的一条线。
秀亭码头前长满荒草的河滩上,三道人影翘首而立,都望着九皋城池的方向。
码头前的土路一眼便可望到尽头,血榉木投下的阴影越发深重,黑夜就要降临。
李樵收回视线,转身向拴马的大树走去。
“一炷香时间已过,我不会再等。”
陆子参身形一动,当即挡住对方去路。
“督护交代过,不论发生何事,我们只能在此碰面。”
李樵缓缓抬眼,视线从陆子参身上转到一旁的高全。
“想拦我?”
对方此话一出,陆子参瞬间如临大敌。
若是半月前,他只会抽出他的双刀给对方点颜色看看,但有了府院那次不大愉快的交手后,他不得不多些忌惮,何况眼下他们人手不多,只怕制不住眼前的少年。
都怪督护心软,让这姓李的小子跟了来,简直是添乱。
他这厢想着,手已抚上刀柄,下一刻,高全的声音不紧不慢响起。
“你若前脚离开,秦姑娘后脚到了,见你不在,可能要发脾气。”
李樵沉默片刻,终于默不作声退了回去。
陆子参见状这才长松一口气,不一会,远方终于传来些动静,李樵率先抬起头来,陆子参也赶忙眺望。
天边最后一丝光亮消失不见,黑漆漆的天地间,一盏昏暗油灯晃晃悠悠靠近来,老驴拉车不挑路,有个坑也不知道绕弯,颠得车上的人都要散了架,好不容易晃到跟前,车下三人连忙迎上前。
驴车上三人下了车,面色却都有些凝重,高全一眼望见心中已明白几分,当下开口道。
“起风了,天也黑得早,船坞外未点灯,属下担心督护寻不到,就和陆参将迎了出来。”
邱陵一眼望见立在夜色中的少年,快步与高全走在前方,同其余几人拉开了些距离。
“说吧,究竟出了何事?”
高全微微垂下头,低声汇报道。
“宋大人昨日抓了个人,眼下就关在船坞里。”
邱陵一顿,随即问道。
“可是天下第一庄的人?”
“现下还不知道。宋拓说,发现的时候,对方已经摸到了关人的内室,结果踏入了我们先前设计的空匣子里。船坞里的船工将人抓住后,那人一句也不肯交代,却说要等您来。宋大人觉得事关重大,便没有擅自讯问,一直等到现在。”
邱陵的脚步慢了下来,他的余光瞥见身后那两个越走越近、几乎要腻歪到一起去的人影,突然开口道。
“你不是想要发挥一下自己的价值吗?”
李樵闻声抬头望了过来,邱陵随即冷声道。
“随我来,帮着认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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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许秋迟的福,秦九叶也算坐过大船了。
但她没有去过船坞,此刻跟在高全身后走进那天棚足有三四层楼高的船坞,惊叹之余便目不暇接地看起来。
几日前还堆满杂物的船坞如今焕然一新,竟成了个“以船作屋”的秘密据点。一艘大船被四根交错的龙骨架在正中,四面离地约有三四丈高,需得通过固定的梯子才能出入,梯口处居高临下、视野开阔,犹如守城的一道险要关口,稍有训练的守卫只需守好各个梯口,便可防备击退多数可疑之人。
秦九叶目不暇接地看了一会,突然觉得这里不像是船坞,倒像是升级版的督护府院,只不过不论是外观还是内部,都更加隐蔽安全,毕竟谁也不会想到,九皋城郊一处造船的船坞里,竟还藏着这番天地。
许是留意到她的视线,高全当即开口解释道。
“在没有弄清那背后之人传播秘方的目的与计划前,有关此案的所有关键信息需要集中在我们几人之间。府院虽管理严密,但毕竟出入都要经过城中,难免人多眼杂。码头四面空旷,反而方便侦查管理。最重要的是,这里是城外,离城中尚有一段距离,就算事情出了纰漏,祸患也不至于直接流入城中,我们也还有机会弥补。”
不远处,正在忙活的吴玢听到动静第一个赶了来,他搓了搓手上的砂石木屑,匆匆行了个礼便直奔主题道。
“高兄来得正好,地方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且带你四处看看。”
对方说罢率先登上一侧木梯,高全和秦九叶紧跟其后,三人绕着甲板转了一圈,吴玢便将那贼人闯入的地方一一告知,高全手执图纸,沉思片刻后便低声告知对方可能的改进方向,最后总结道。
“三日时间还是仓促了些,难免会有疏漏。晚些时候我将修改好的图纸给你,到时候再一起讨论吧。”
一旁的秦九叶听到此处瞪大了眼,半晌才喃喃开口道。
“这、这是花了三日时间改建起来的?”
吴玢点点头,眼神中也闪烁着兴奋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