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太后面有疲色,神情复杂,回想方才只来得及匆匆地看了一眼那孩子,便让人将孩子送走了。
此时那孩子已经由着心腹带着在回京城的路上了。
沈太后开口道:“你今后打算怎么安置那孩子?”
齐国公夫人叹息一声,“先在外面养几年,小孩子长大些样子也会有变化,等众人都淡忘了这件事了,便将她接进府里来。若是可以,到时候让自远认她做养女记在他媳妇名下。”
沈太后皱了皱眉,“自远未必能同意。”
“娘娘,都几年过去了。那温氏也嫁出去了,只要不在眼前,自然会淡忘。她说不定也有了别的孩子,自远那时候也不会将自己的亲侄女推出去。”
沈太后推了推眉心,“罢了,先这样吧。待回了京城给那温氏找门好亲事将她嫁了,也当全了这桩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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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眠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觉得夜晚是这么难熬了。
是当初被带到院子里跟一群小姑娘在倾盆大雨中目睹亲临一场鲜血淋漓的毒打?
还是院子里的妈妈一脸喜色的告诉她十四了,要她出去见客,勾住这些客人等到她十五及笄来竞争她的初夜。她手里藏起来的刀片?
抑或孤注一掷地抱住那突然出现的救命草。
或是强求要世间能跟她血脉相连的唯一亲人。
她抓住从阴影缝隙中透出来的每一丝机会,祈求着这世间的善待。
温眠眼睛盯着漆黑的天渐渐有了白色光晕,天慢慢地亮了起来。
到第二日了,陛下应是要回来了。
第45章 “温夫人可想明白了?”……
围猎场上旗帜飘扬,羽林卫队伍整齐拥簇着圣驾拔营下山,勋贵子弟们紧随其后。
陆宪骑马前来跟沈南则辞别,想到昨晚夜宴上的一幕,还津津乐道:“倒是没想到最后是赵将军拔得头筹了。”第一日武宁侯故意用那黑熊猎物来刺激护国公儿子的斗志,之后就不冒尖了。这护国公儿子坠马后也无心追猎,让赵将军出了头。
陆宪唇角带笑,“这赵将军在众目睽睽之下向陛下提出的奖赏竟然是为他女儿求个前程。都知道他是想借此能让他的女儿入陛下后宫。谁知陛下竟然封了他女儿一个小旗当当,还能管手下十个兵呢,正当的武官了,怎么不算是前程呢!当时老赵那脸色可有意思了,不过瞧他女儿倒是挺高兴的。哈哈哈哈……”
陆宪笑过之后叹道:“也不知道陛下能瞧中怎样的女人。”
陆宪见沈南则神色淡淡,不由话锋一转,“自远你呢?早就听说你要好事将近了?什么时候请喝喜酒啊?”
沈南则瞧他眉眼皆是幸灾乐祸,“时候到了自然会请陆大人喝个尽兴。只是陆大人再耽搁下去,就不怕陛下那边有差遣?”
“你啊,就活该在山上多待几日!”说完陆宪扬鞭策马而去。
陆宪骑马经过勋贵女眷的车,如一阵风般追上前方队伍。
一辆马车的车帘掀开一角,看着那背影远去。淳安公主脸上闪过一丝懊恼,她怎么会又想起那个浑人。不过是昨日在追逐一只猎物时被他顺手帮了一把。她从来都是对陆宪敬而远之的,他的身上煞气太重,看人的眼神都忍不住想呵斥一声放肆。
淳安有些烦心的放下帘子,还真不如昨日跟温掌籍她们一道回去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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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浩荡的队伍下山后,整个林间都渐渐地安静了下来。留下来的人除了防守的士兵外,其余人都各自回了营帐。
沈南则查看手里的卷宗,不到一刻钟便又放了下来,从昨晚开始,不知为何总是一直心绪不宁。
就好像阿舟出事的那段时日。
沈南则将阿舟的那本手札拿出来,他从做了那荒谬的梦后便没有打开。
这手札并不厚,他看到的那一页已所剩不多,按理说这中间跨越了有几年的时间,还有很多事可以记录,除非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沈南则翻阅着看到阿舟写着将阿眠送到了老秀才夫妇家中,一住就是将近三年,这三年中阿眠会借着节日过来探望他。
“阿眠的容貌越长越昳丽,每每交代她出面必须戴上帷帽,也不妨见到她身影的人过来打听她。直至现在,我也没有找到能够托付的人。我也感觉自己的身子快撑不住了,老大夫的药效已经聊胜于无了。等阿眠来看我时,我便骗她说,等她出嫁了,我要去很远的地方,再也不回来了。阿眠当时的神情以为是我不要她了,眼泪珠子不断,看得我于心不忍……”
“每逢除夕,阿眠都回陪我守岁。这次也不例外,过完年阿眠就十八了……有时候我会怀疑自己,究竟是真的找不到托付之人,还是我自己的私心就想继续这么留阿眠在身边。一边是道貌岸然的要给她找良人托付终身,一边又用滔天的恩情圈住她……让她混淆孺慕的恩情和男女之情……一直以来她能做的选择太少,太少了。”
沈南则皱着眉往后翻看到好几张空白,再往后竟是写了字迹潦草的残页。
“我…我没想到阿眠会这么做……”
“她说她没有亲人,不想再孤零零一人,她想要一个血脉相连的亲人,只属于她的亲人,她只求这个……”
紧接着又是几张写残的字迹凌乱涂抹。
阿舟的心境就像这一团团的黑墨。
再翻一页,阿舟的字迹正常了。
“她含羞喊‘夫君’两个字时很是动听。只是,我该远行了。”
沈南则手里捏着薄薄的纸张,还剩最后一页这手札便到了尽头。
沈南则停了许久,如有千斤重般翻了一页。
“我知道你会来,替我照顾她,好吗,哥哥。”
沈南则气息不稳的情绪翻涌,眼中闪过痛苦之色,如烫手似的阖上了手札。
沈南则走出帐外,他将心腹小厮严明唤道身前,“你也回行宫吧,留意温掌籍那边,若是有什么事便飞鸽传信过来。”
严明不敢多问,只管领命下山。上次公子也让他找人送了白狐皮给那位温掌籍,公子对这位温掌籍的心思若是让夫人知道了,只怕会引起轩然大波吧。
沈南则吹着山间的清风,心中那股不安怎么都压不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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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姑姑愧疚自责万分的守着温夫人,看着她泣不成声的四处求人,到泪水干涸眼中弥漫着浓浓的悲伤。
也听到那些宫人们在背后的窃窃私语。
“行宫里怎么会丢孩子呢?又是闹什么?”
“不会是照顾孩子的人没看住,出了什么意外,才扯了个谎说是孩子丢了吧?”
“那还不如去湖里面、池塘里去看看呢。”
“不过这行宫依山而建,山里面不知藏了多少山精野兽,莫不是夜晚没有关好窗户,被野猴子偷溜进来把孩子抱走了吧?要真是这样可就太惨了。”
“你们都少说几句罢,温掌籍看着太可怜了……”
“可是好端端的怎么孩子会丢呢?还不如当初将孩子留着宫里别带过来。”
那些话语就似一把把的刀子钻进温眠的心里,恐慌和悔恨将她凌迟。若是她当初认命了,让嫡母将她远嫁,沅沅是不是还会在自己身边?也许日子不好过,但女儿还在。如果她那时拒绝来行宫,失去瑞王的喜爱,那么她是不是安然的带着沅沅留在姨母身边?
灼热的阳光照在温眠身上完全感觉不到温度,骨子里一阵阵的发寒。
她抬头看着宣明殿的方向,等待……好漫长啊……
贺姑姑端着米粥过来红着眼睛劝道:“夫人,你吃点吧,一直不吃不喝怎么有力气撑到陛下回来。”
温眠迟缓地转过头看着贺姑姑手里的米粥,她几次感觉到了头晕目眩,她不能晕过去,她的孩子只有她了。在陛下没有回来前,她一直等着两宫太后娘娘两边能有人唤她过去,可一直都没有消息。
尽管没有半分食欲温眠慢慢地双手捧着喝了一口。
贺姑姑心有不忍,她看着温夫人憔悴不已的模样很是心疼,一夜的哀求哀泣,衣裳和发髻早就凌乱了,尤其是那巴掌大的小脸显得更消瘦了。她痛恨自己为什么就睡得那么死,没有发现异样呢。若是沅沅小姐找不回来,她以死谢罪都不够偿还。
圣驾一行回到行宫,安静的行宫里就像活过来了一样。
温眠听到动静便赶过去时,只是这时圣驾已进了殿内。
温眠慌忙地找到汪任,喘着气,“汪公公,求求您,我想求见陛下。”温眠忐忑的担心会不会跟去求见太后娘娘那般被挡在外面。
汪任刚回来正吩咐着下面的太监宫女办差,听到身后嘶哑的声音,转过身见到眼前的人惊得睁大了眼睛,“哎哟,温夫人,你这是怎么了?”
温眠一张口眼泪落了下来,“我女儿不见了。汪公公求求您……”她已是在贺姑姑的提醒下换了衣裳,重新梳了发髻的模样。可显然她这副模样也吓着了汪公公。
汪任神色一凛,将手里的拂尘收了起来,把温眠请到了侧殿,并让宫女端了热茶过来。
“温夫人,你先别急。陛下那儿还有大臣在议事,我会进去禀报,你且喝点热的暖暖。”汪任难得待人这般和颜悦色,他在陛下身边这么长时日,也就觉得这温夫人兴许能有些造化。所以才敢冒着被陛下责罚的风险前去通传一声。
在等待中,温眠绞紧手里的帕子,心里很是煎熬。
她不确定陛下会不会见她。
上回她的拒绝会不会将陛下惹怒了?
陛下还会帮她找沅沅吗?
温眠内心焦灼着,想到千万种可能,心乱如麻。
听到有脚步声传来便站了起来,她看到汪公公笑盈盈地道:“温夫人,陛下宣你进殿。”
温眠跟在汪公公身后,看到前方几个身穿官服的人才走不远。
正殿的门被推开,汪任停住了脚步留在殿外,轻声道:“温夫人,进去罢。”
温眠摒弃脑中的杂念和羞耻,她踏进殿内便找寻陛下的身影,尽管是白日这殿内点燃了许多了蜡烛,书桌前并没有看到陛下。
突然她目光定住了。
靠窗斜坐着的男人身处在唯一的阴影处,他面前的一局残棋正被阳光照射到。
温眠顾不了其他朝男人走了过去,在他身前跪下,“陛下,民妇的女儿昨晚丢失,求求陛下帮帮民妇找回女儿。”
萧元炽的目光落在眼前这个如花瓣般易催的女人身上,她的声音嘶哑惶惶不安,仿佛轻轻一折便可能凋零。
他语气有些疑惑:“温夫人,你为什么笃定朕会要一次次的帮你呢?”
那声音不轻不重,甚至称得上温和。
温眠的身子簌簌轻颤,她回避不了,她明白,她心里怎么可能会一丝都察觉不到呢。
不过是不想去面对。可现在她没有任何选择了,除了陛下没有人能帮她找回女儿。
温眠低着头,看到陛下随意垂下来的手,怯怯回道:“因为…陛下的眷顾怜惜……”
她只希望陛下还能再帮一帮她。
萧元炽垂下眼看着温眠,“是么?”
他倾过身子伸手接住她滑落的一滴泪,声音温润:“温夫人可想明白了?”
温眠的唇微微哆嗦:“明、明白了。”
萧元炽捻了捻手指间的湿润,神色晦暗不明。
“好,朕会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