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枭有过深入野岭潜伏的经验,对于雨夜中在崎岖野岭里撤离不在话下,唯一需要担心的是卫瑜然这个几乎没吃过苦的女人。
卫瑜然几乎是被拉着往下跑,但步子又迈不开,她无法像周枭那样如履平地,踉踉跄跄中腰间一紧,她竟然被人径直搂到怀里,双脚不着地。
“抱紧我!”
卫瑜然没来得及错愕,本能地听从他的命令,搂住他精壮的腰身。
她慌神地往身后看去,山头一圈是密密麻麻的火把,这时天空轰隆一声,几个瞬息后一道闪电亮如白昼,将山头的树干、人影照得清晰可见,人头攒动,人影犹如恶鬼一样凶残往他们这个方向涌过来。
卫瑜然做噩梦都未曾做过这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梦,而现在,她竟然身临其境,正在经历。
她将视线移回到近在咫尺的男人身上,出神望着他的脸庞,方才杀人的鲜血溅到他脸上,斑驳中透着一股桀骜和冷意,他的眸光从始至终看着前面漆黑不见五指的野岭,冷静得可怕。
他从搂着自己的腰,到最后托起她臀,另一只手握住的重刀也不曾停过,遇到荆棘就生劈开路,他像一个铁人,不知疲惫。
不知走了多久,身后的匪寇声音越来越小,意味着他们没有追上来。
到了一个坡地,周枭终于累得单膝狼狈跪在地上,重重将刀插进土里,喘/息声越来越大。
卫瑜然察觉他手臂已经累得抬不起,无力再次将她搂起来,她站稳了身体,压下这一场追逐带来的狂乱心跳,抿着毫无血色的嘴唇关心问:“……大哥,你没事吧?”
男人仍是粗重地喘气,他似乎累得不轻。
再铁打的巨人也有力气耗尽的那刻,更何况他和黄头巾厮杀了那么久,又在泥泞崎岖的夜林里抱着自己逃跑。
卫瑜然的手是颤的,目露担心,“大哥……”
“你跟着瞎鹰往前跑,他们追不上来。”周枭撑着刀,转头,双目望着眼前的女人。
见她神色只是苍白了些,几乎毫发无损,秀口吐出的嗓音还是和平时一样悦耳,如珠落玉盘,只是多了几分紧张。
周枭深深闭上眼,深呼吸,他已经快跑不动了,绷紧下颌,尽量平稳呼吸,“你跟着它跑。”
卫瑜然抬头环顾四周,最后在前面一棵树上看到一只猎鹰的身影,一只鹰眼在夜色中散发着绿色的光。
她想起这是周枭养的那只瞎鹰,原来他是靠瞎鹰才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中精准找到那一条出路。
“那你呢?”卫瑜然看回来,扶着他手臂,失声问:“你怎么办?”
“会被他们抓回去吗?”她眸里的担忧呼之欲出。
周枭艰难咽了下口水,哑着嗓音:“他们一时半会追不上来,你先走,我等会跟上你。”
卫瑜然看他一直在喘,体力耗尽,哪还有力气跟上她,眼眶一酸,她做不到把他抛下,吃力扶起他的手臂。
“大哥,我们一起走。”
女人的语气无比坚定,周枭甚至有些恍惚,怀疑这样的话居然是从那个娇娇弱弱的二少奶奶嘴里说出来的。
她没有抛下自己,骨子里有一股善良和慈爱。
周枭心里一软,没跟她争执,用最后的力气撑起身体,把刀拔起,在凄切夜色中让她扶着继续往前走。
第29章 大哥要冒犯你了,见谅……
夜林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卫瑜然扶着男人深一步浅一步,往不知名的山头爬上去。
爬到一半,瞎鹰突然不动了。
卫瑜然不明所以,昂着脸观察周围,夜色朦胧,她手里扶着的手臂粗壮,只听得见她和周枭略微急促的呼吸声,在这个密林里此起彼伏交替着。
紧接着看到它往旁边飞去,她赶紧扶着周枭跟上。
虽说她知晓大部分力气都源于周枭自身的,她的搀扶只能气到很小的援助,但她还是尽力扶着他。
又走了一段路,瞎鹰突然俯冲下来,落到布满荆棘的草丛上。卫瑜然看不懂了,她只能凭着微弱的月色看到瞎鹰的轮廓,它到底想做什么,她根本看不清楚。
“……大哥,它好像不走了。”
周枭额头汗水和雨水混合着贴着鬓角而下,眸色黑沉,大概猜得到它为何突然飞下来,上前挥刀砍下那些荆棘,才发现里面有一个幽深的山洞。
“我们进去。”
卫瑜然害怕这种看不到底的山洞,生怕里面有什么妖魔鬼怪,但周枭走在她面前,看着他高大的背影,这一刻似乎也没有那么惧怕了。
两人深入这个山洞,越走近,越黑暗,脚下是一些枯枝落叶,周枭停了下来,从胸襟中掏出一个火折子,吹了下,有些许光燃了起来,将洞内的景象照亮。
周枭行至中央,将一堆枯枝落叶堆到一起,点起火来。
卫瑜然从旁帮忙捡来一些枯枝,递给他,周枭转眸望了她一眼,接过,没一会,一个小火堆便燃了起来。
“大哥……这里安全吗?”卫瑜然有些忐忑地望向洞口,怕那些人发现这里。
周枭看到她不安的神情,又看向洞口,随即大步走出去将洞口的荆棘和草丛遮掩得密实一些。
“一切有我。”他沉着嗓音安慰道。
“大哥……你背后……”卫瑜然在他转身那刻,猛然睁大眼,火光将他背后的伤势照了出来,衣服裂开一个口子,血迹和雨水混合在一起浸湿衣物,倒映在卫瑜然漂亮的双眸里。
“你背后受伤了?!”
“嗯,受了些伤。”
周枭异常冷静坐到火堆前,重刀搁下,将上衣脱掉,露出结实的胸膛和肩膀,肌肉线条在晃动的光影下勾勒出令人面红耳赤的力量。
卫瑜然有些不敢看他,毕竟男女大防,又隔着一层大伯哥和弟媳的身份,垂下眼帘,看着火堆。
却又在周枭脱掉衣服那刻,忍不住担心看过去,火光将他背后一道长长的伤口照得一清二楚,血肉翻开,鲜血淋漓,甚至因为许久没有处理,而和衣物黏连在一起,扯下衣物时,皮肉被扯着翻开,令人头皮发麻。
卫瑜然呼吸一窒,乱了心神,上前绕到他后背,怯然伸手去触碰他的伤口。
纤长指尖碰到男人的肩胛骨,在她为这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震惊时,殊不知她的一点触碰便让男人停下了手中动作。
眸底神色一暗。
“大哥……”
卫瑜然看着这道明显是被人偷袭的伤势,喉咙哽噎,眼眶发红,他明明受了伤,却硬撑着到现在。
“你怎么……不说你受伤了?”卫瑜然愧疚不安,这男人是因为救她才受的伤,可偏偏方才逃跑时,他不仅一声不吭,还一直抱着自己跑。
怪不得他那么累,喘到额头全是汗水。
还撑了那么久,跑了很远才在山脚下倒下。
周枭听出她语气里的心疼,嘴角微不可察扬起,瞥眼看向一处,他身影的背后站着一抹端方清雅的剪影,垂着鹅颈,纤纤玉手欲再一次触碰伤口。
“不是什么大事。”
周枭掏出一瓶金创药,举到肩头上,“帮我上个药罢。”
他从军多年,大伤小伤不断,这都是家常便饭,还是第一次有女人这么心疼自己。
卫瑜然咬唇接过,眼里已经有了盈盈泪意,恨自己方才逃忙时不仅帮不上忙,还让他因为自己受了伤。
卫瑜然吃劲拔掉塞子,一手轻轻按住男人宽阔的脊背,一边小心翼翼地给他上药。
许是怕浪费这瓶金创药,卫瑜然凑得十分近,上得很仔细,目光紧盯着那血肉翻开的伤口,目光每接触一寸伤口,眼睫便颤栗一分,在她贫瘠的认知里,怎么会有人受如此重的伤,还能面不改色忍受,一路带着自己逃亡。
晶莹的泪珠无声无息划过面颊,滴落到伤口旁的背脊上,滑落而下,一张一合的呼吸轻拂在男人结实的脊背上。
周枭察觉身后女人细微的变化,微愕,敛了敛神色,眸底愈发晦暗。
上完药,卫瑜然想给他包扎起来,免得感染了,可看来看去,没有旁的布条可以包裹起来,最后脱下身上的褙子,借着周枭的重刀,扯下一条宽大的布条,从背后给他缠上。
周枭一低眸便能看到一双手从后面绕到他胸前,摸来摸去,处理好后面,又来到跟前,半跪在自己面前,许是她也察觉这个姿势不妥,手中的动作明显顿了下,随后觉得包扎伤口更重要些,她垂着双眸又继续处理。
直到她在周枭腰间束上最后一圈布条,打了个结,这才收拢十指,指尖从他腰腹退离。
一并退离的,还有那份细腻带馨香的触碰。
卫瑜然神色复杂站起来,坐到他身旁,烘烤着火堆,一路上惊魂未定,直到现在她仍是吊着胆,不敢松懈,想起他身上的伤口,从上药到现在,从未听他喊过疼痛。
“大哥……难道不疼吗?”
周枭转眸瞥她,卫瑜然身上没了褙子,露出孱弱雪肩,她顶着一张细润如脂的芙蓉脸,柔柔望过来,火光跳跃在她眼底,似有星光点点。
他看出神几瞬,随后移开目光,沉声一笑,“一点小伤而已,算不得事。”
卫瑜然听着他轻描淡写带过这份痛楚,心头浮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她又想起那断掉的手臂,鸡皮疙瘩起了一身,难道像周枭这种人,受伤才是家常便饭么?
她目光转回火堆,瞥了眼自己掌心上的细微伤口。
这是方才扶着他上来时,拨开身侧的荆棘不小心被刮破的,紧绷的神经随着洞内暖意流淌而稍微放松下来,这才察觉隐隐作痛。
但她不敢说,这样的小伤在周枭这么重的伤势面前,根本不值得一提。
她轻轻伸开掌心,都会扯着疼,许是低嘶的动静引起旁人注意,卫瑜然愣怔,转眼间手腕便被人扣住,扯到了周枭面前。
“受伤了怎么不说?”周枭眉心拧紧,面色一沉。
卫瑜然没想到会被他发现,想缩回手却始终挣不开桎梏,她望进男人漆黑的眼,有一瞬恍惚,低声解释:“这并非多重的伤,妾身可以忍受。”
“金创药呢?”周枭紧盯她。
“……用完了。”
周枭眉头皱得更紧,“怎么不给自己用一些?”
“大哥的伤比妾身更重,更需要这份药。”
他的伤势比自己重得多,又是因她卫瑜然而受的伤,路上消耗的精力更是吓人,一瓶金创药堪堪够他用,她怎好用到自己身上?
周枭定定看了她好一会,对她这番情意实在说不出责怪的话,但这伤又不能不处理。
“卫瑜然。”
他突然喊她,卫瑜然一怔,抬眸,就看到周枭用她看不懂的眼神望着自己,她心脏兀地一跳。
“大哥要冒犯你了,见谅。”
一句听不清意味的话语落下,掌心毫无预兆贴上男人薄唇,酥/麻的舔/舐自掌心细细密密传遍全身。
女人微微睁大眼,原本毫无血色的脸色渐渐染上一抹绯红,秀口微张,不敢置信。
“大哥……”卫瑜然见他低着眉眼,剑眉星目,硬朗的面容就在她掌心上,如此近,如此亲密,失神的间隙硬生生叫她生出一股背德的不安。
她想缩回手,提醒他这不合身份。
他是夫君的兄长,而她卫瑜然是他弟弟的媳妇,怎么能做这种事?
但周枭没让她缩回去,握紧她不盈一握的素手,将她掌心的血污尽数清理干净才停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