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半个月前那次婚宴来说,因为准备得匆忙,几个主子都顾不上厨房的东西,全都注意在卫娘子的三书六礼和婚嫁事宜上,侍卫们吃了菜,走得匆忙,兼之军纪严明,走时都不顺半块肉,席面上吃得干干净净,但厨房可还是剩老多菜没上,即便是外面请来的帮工在将军走后吃过一遭了都还有剩。
吴婆子一碗碗的肉往家里装,她家那条老黄狗都吃撑了,这半个月来都有奶水喂崽了。
崔嫂觉得吴婆子是个拎不清的,卫娘子成亲前属于有宠爱但没名分,根基不稳,可在外人眼里,也都会给她几分薄面,这就已经很不简单了,说明将军有意在外人面前强调她的身份。
吴婆子眼皮子要是浅到这里也就罢了,可卫娘子成了亲,将军不惜在这样紧急关头也要给她正头娘子的名分,就注定她的分量不是那些靠皮肉上位的狐媚子可比的,偏偏成了亲后,吴婆子还是照样偷摸,越偷越过分,这都敢把手伸到补品上。
报官前还在哭嚎,报官了才知道祸到临头求饶。
崔嫂听着这吴婆子一口一个家里不容易说事,犹豫要不要把她知道的事情告诉卫娘子。
就在她出声前,卫瑜然没有心软,直接让管事把人带去衙门,让官府断案。崔嫂知道这一去,吴婆子少不了坐半个月牢狱,服刑完也回不来了。
看向卫娘子的眼神带了几分敬佩,这招杀鸡儆猴,宅子里的其他下人都不敢放肆了。
看到卫娘子又把搜刮出来的那些肉分给了其他人,笼了人心,崔嫂和另一个做点心的灶房娘子各得了一匹红绸,心里也是服气的。
处理了吴婆子,卫瑜然准备回去,崔嫂想了想,还是告诉她,吴婆子在她成亲婚宴上中饱私囊这件事。
卫瑜然看了看眼前的崔嫂,做事没出过纰漏,见她说这样的事,那自然她要去核对当初宴席上所有账目。
吃过早食后,卫瑜然便拿着账本一一核对,这不核对不知道,一核对吓一跳。
这成亲宴流程,是让她娘和俞夫人,以及几个媒婆敲定下来的,这本账本所罗列的帐幔、毡褥、衣服、首饰、喜果、贡品、绸子、菜肴、喜钱、茶钱等等,甚至赁的奏乐队都是大操大办,为了快一些采办,大部分花的钱都比寻常多了一倍。
卫瑜然越算越心疼,周枭这人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非要那么急切在一天之内办好。
可这些钱花都花出去了,她也不可能跑去要回来多花的冤枉钱,她娘在卫家没碰过账房,没有经验,有所疏忽也是正常的。卫瑜然只能核对宴席之后留下来的物品,免得被人从中偷摸了去她还傻傻不知晓。
核对之后,倒是没少贵重物品,除了那日的吃食,有诸多剩余,看来被吴婆子偷了不少。
她翻到彩礼的账面,看着记录的彩礼,愣了一下,他又给彩礼?
卫瑜然和绿樱前去账房查看,除了上次知道她怀孕后给送过来的八个箱笼,又多了十几个,摆放在更里面的一间内室里,她一直不曾过来察看过,以为上次那八个箱笼就已经是彩礼。
毕竟那么多东西,她总不能认为都是给她的,当初嫁给周贯聿左不过四辆马车的彩礼,又恰逢怀了孩子,她更倾向周枭给孩子的贴补。
没想到,他竟又另外准备了彩礼。
卫瑜然打开看了那些箱笼,金钏、金镯、金帔坠三金就不说了,绫罗绸缎、珠翠头冠、茶果羊酒、金锭银锭也是一应俱全。
核对完后,她给了崔嫂半吊子赏钱,命人前往衙门再添份证据,她不需这些偷鸡摸狗的下人,更需要震慑所有丫头婆子,免得再生事端。
因为战事吃紧,物价上涨,粳米也不便宜,遥州牙庄的丫头不好卖了,甚至来到人家府里卖丫头。
牙婆带着十来个丫头过来,说只需五百文。
按照往日,会伺候人手脚麻利的丫头都要两贯钱呢,她之前买小桃花当暖床丫头花了三贯钱。
卫瑜然想到周枭半个月前多花的冤枉钱,这都可以买多少个丫头了。
牙婆看她犹豫,就说:“这都是正经良家出来的丫头,要不是战事吃紧,我也不会贱卖了她们,夫人,你可怜可怜她们吧。”
卫瑜然想到今天把吴婆子送到衙门了,厨房少了一个灶房娘子,管事已经去重新再请了,请回来也缺人手,就给厨房添了两个烧水丫头。
又给她娘买了一个丫头伺候和一个梳髻的仆妇,孩子出生之前会一直在遥州,总不能让她娘住得不舒坦。
最后只给自己添了个会针线活的丫头。
买了丫头回来,还得安排她们的食宿,都交给了管事去办,绿樱让人给她取来了一把椅子,她只管在一旁坐着看,看着看着,远处天际呈现一片火烧云。
霞色越来越红,像血晕染开似的,卫瑜然看得出神,昨晚血腥的噩梦在眼前浮现。
她鲜少梦到过周枭,除了那次要喝避子汤,她梦到避子汤没有效,肚子还是大了起来,被那些爱嚼舌根的人逼到角落,恰好周枭回来,她哭骂他为什么不守承诺,为什么回来得那么迟。
那男人隐忍从战场厮杀后的疼痛,也要给她报仇惩治那些人。
那是她第一次梦到他在战场上的情形,腹背受敌,受的伤比逮捕黄阳时还严重,然而昨晚更严重,因为兵力不足,他一直在受伤。
她见过他去抗击甘衢土匪凯旋回来的画面,那残血孤军甚至称不上一支队伍,伤亡太多,旗帜破损,大部分伤兵都是相互搀扶回来。
如今面对是二十万敌人,休养生息才多久,招募的甲兵可都是毫无经验的新兵……
虽说他们总是会吵架,总是不想给他好脸色,总是介怀他折辱自己的一桩桩事,可是再怎样,她也不想他死。
第82章 孩子出生
日子一天天过去,卫瑜然肚子渐渐大了起来,周枭还是没有半点音信,只知道遥州的物价只升不降。
她娘说孩子的衣裳该准备了。
时值五月,孩子是一月怀上的,卫瑜然让人去裁了五六套婴儿的衣裳、虎头帽和小鞋,还有围涎云肩,她不知是男娃还是女娃,只做了男娃女娃都可穿的衣裳,等生了再专门去做。
和绿樱春桃出街买些小孩儿玩的小玩意,精巧的走马灯,土烧的一对不倒翁,小蹴鞠也买了一对。
两只唱戏模样的绢孩儿,巴掌大的绢孩儿背后两侧各插着两三角背旗,两条翎羽挽下来,别在脑后,卫瑜然觉得两条翎羽翘在空中会更灵趣些,便弄了下来。
买了一套磨喝乐,有十多套小衣裳换着玩儿。一套升官图、九连环。
路过一面具小摊,卫瑜然看着挂着的狐狸面具,失神得走不动道。
周枭好像给她买过一个狐狸面具,还亲手给她戴上。那时候她只顾着担心被外人看到他和自己过分亲密,怕惹闲话,回去时已经不记得那个面具放哪了。
现在回想起来,竟有些可惜。
回到家,卫瑜然尝试让人去寻找一番,她的东西找了个遍,绿樱仍是摇头,卫瑜然不得不接受她早就弄丢的事实。
六月,酷暑,卫瑜然换上了宽松的薄纱裙,肚子又大了些,她觉得天热,买了台冰鉴放到屋里,又从掌冰局那买了一车的冰块,凿碎了放到冰鉴里面,丝丝凉气冒出来才好受些。
她常饭后坐在躺椅上,腰后垫着软枕,睡个午觉。若是一觉睡到傍晚,卫瑜然会觉得胸口空荡荡,有些落寞。
大夫说让她多走走,可外面人来人往,她怕出什么意外,大多时候在宅子里散步。
有时傍晚日落,天都昏暗了,卫瑜然吃过晚膳后仍要散步到花厅,转了一圈后,静静看着那茶桌和梨花圈椅。
她是在这第一次孕吐,也是在这被诊出怀孕。
也是在这被周枭高兴抱起来。
卫瑜然扶着腰肢,摸着鼓起来的肚皮,面不改色看了会,敛起脸色,转身离去。
七月,有不少人拿着衣裳去典当行典当,只为换几斗米吃。
卫瑜然去典当行不是为了典当,而是想赎回。
“年初我在你这典当的紫玉镯子可还在?”
典当行的掌柜看了眼跟随着三四个随从丫鬟的夫人,身上的绸缎那可是好料,比平头老百姓典当的那身破烂可值钱多了。
可人家不是吃不饱饭的百姓,人家是来赎回的。
掌柜翻了好久的账本才找到当初那笔典当账目,“当初典给你300两对不对?那可不真巧,你走后,有人买走了。”
“买走了?”卫瑜然追问:“掌柜可知被谁买走了?”
掌柜记性不太好,“那不太记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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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肚子大得卫瑜然走路艰难,随时都有可能生产,她娘给她请了稳婆和大夫在家里住着。
秋风萧瑟,门外传来今年秋闱揭榜的热闹,议论谁是今年的解元,被丫鬟捏着腿的卫瑜然恍然发觉她的生命里已经没了周贯聿。
不是生命的逝去,而是思念的断离。她好久好久未曾想起这个曾经娶过自己的亡夫。
甚至她已经记不起他的模样,他们曾经相处的点滴有哪些。
难道她真的是个没心没肺的女人?
她的守孝期有三年,可在隔年她就要给另一个男人生下他的孩子。
清明节她没回去,如今周贯聿的忌日她更回不去,也不敢回去。
她让娘亲替她去庙里上上香,求个心安,可忌日那天,她还是梦到了周贯聿。
他的脸很模糊,她记不清了,只知道眼前的人是那个翩翩少年郎,这次他不再说要带她走,而是蹲在她面前,摸着她肚子,听孩子的动静。
“然然,这就是我们的孩子?”
她坐在圈椅上看他满怀期待问自己,眼眶泛红,“……不是,是你哥的。”
“我哥的孩子不就是我的孩子?”周贯聿看起来丝毫不在意,“你跟了他挺好,我也能放心走了。”
卫瑜然哭了一整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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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周枭出征打仗已经过了大半年,依旧毫无音信,连封家书都没有。
卫瑜然在上旬临盆,整个宅子所有人忙进忙出,屋里飘着浓郁的血腥味。
血水一盆一盆端出来。
卫瑜然觉得好害怕,脸色苍白,“娘……娘……我不想生了。”
她的眼泪一直在流。
朱琇云在一旁给她擦汗,“女儿,别这样想,快用力啊,你头一次没经验,大伙儿都在,没事的。”
“娘,他还会回来吗?”
知女莫若母,朱琇云知道她在想什么,“会,肯定会回来的,过两日就回来了。”
“用力,孩子的头马上要出来了!”稳婆说。
卫瑜然使不上劲,最后她娘给她咬着一块布,她在痛苦和热泪中想到她最后一次逃离,被刚打完甘衢土匪的周枭一把搂到马背上共骑回去。
他穿着染血的盔甲,手上握着一把滴血的重刀,紧紧揽着自己带着残兵胜将优哉游哉回去。
那是她见过他伤得最严重的一次剿匪,也是她见过最贴合梦境的战争情形。
随着孩子呱呱落地,卫瑜然累得虚脱,看到她娘抱过来的孩子,露出虚弱的笑容。
“是个男娃!”朱琇云笑得合不拢嘴。
卫瑜然稍微恢复力气后,朱琇云把孩子放到她怀里让她感受。
“孩子……”卫瑜然用手碰了碰他的皮肤,不可思议,“我们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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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完“三朝”后,周枭还是没回来。
卫瑜然恢复气血已经是一个月后,她抱着孩子放进彩钱环绕的香汤银盆,办个“洗儿会”,她娘请了一个乳母,洗儿会结束后会移入乳母房,她娘说这是移窠,以后就不用自己的奶水喂养了,让她好生养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