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无所谓的点了点头,“你看着办便是了。”
谢瑶卿与皇帝商量政事时,向晚也在宸贵君与宜郡王妻夫的安排下与饿得皮包骨头,浑身是伤的向晴见了面,兄妹久久不曾谋面,又各经坎坷,再相见,自然是泪眼朦胧,情难自已,抱在一起哭了许久也不停歇。
谢瑶卿结束了与皇帝的会面便来宸贵君处找向晚,见向晚正与向晴抱头痛哭,她并不出声阻止,只是静静依靠着门框,安静的等待她们发泄完心中的苦闷与欣喜。
宸贵君给了她一个眼神,示意她跟上。
宫人捧上洗好切好的瓜果,宸贵君看着她叹了口气,“京中那么多年轻貌美的小郎,你却偏偏挑了个最命苦的。”
谢瑶卿浑不在意的笑笑,随口道:“有了我,他往后的命里全是甜的。”
宸贵君白了她一眼,用指尖点着她的脑门恨铁不成钢,“谁和玩笑呢?你虽然帮他认了宜郡王为养母,可是宜郡王手中并无实权,只是个闲散郡王,日后是帮不到你的,这次你又为了向晚惩处了向家,申饬了那么多朝臣,虽说是她们罪有应得,可你行事也实在过于凌厉,弹劾你的折子都快堆成山了,向晚身后也没有家族能够帮你,日后若是遇见更棘手的手,你该怎么办呢?”
谢瑶卿轻笑一声,“原来父君在担心这个,今次抄灭向家,我已经看见向晚的份上宽容许多了,不然凭她们犯下的错事,只凌迟向玖一人,夷三族如何能够呢?”
“父君实在多虑,母亲是皇帝,我是皇女,她们本就应该恪守法律,为大周江山殚精竭虑,怎可见皇帝宽仁,便得寸进尺,欺压百姓,草菅人命后还妄图苟活保全家族富贵,岂不是痴人说梦?”
宸贵君是个很容易被自己孩子说服的人,闻言也赞同的点了点头,只是忧虑道:“只怕那些大家族会合起伙来对你不利呢。”
谢瑶卿不屑的嗤笑一声,“那就让她们尽管来罢,仪鸾司、禁军都正愁捉不到犯上作乱的宵小邀功请赏呢。”
宸贵君见她胜券在握,也不再执着,却将话锋一转,又说起了婚事。
“你既认定了向晚,总该快些把日子定下,否则夜长梦多,被别人抢走了怎么办?”
谢瑶卿自信道:“有了我,向晚不会再看上别人的。”
宸贵君满脸狐疑,“当真?小心到时候哭都没地方哭去。”
“刚找到他时那样欢喜,心意相连后却又不着急了,真不知你是怎么想的。”
谢瑶卿只是笑着,她拖延婚期,除了向晚年岁尚幼,想留他几年之外,还有另外一重私心。
另一个时空的向晚,幼时便被向府夺走,养在深闺做了许多年傀儡,受了许多年委屈,后来被卖入蓄芳阁,更是失了自由身,处处不得自在,被自己接进宫后,更是成了深宫里的一抹幽魂,一缕影子,处处围绕着自己转,便是二人大婚后,向晚做了大周唯一的凤君,成了后宫之中的唯一,他能去的地方,也不过是四四方方的皇宫,抬头看见的,也不过是四四方方的天空。
谢瑶卿仔细想来,也许向晚最自在,最快乐的时光,便是像一只鸟儿一样飞出皇宫,飞到锡州靠自己的才华安身立命的时候吧。
所以,即使在这个时空她也不能给他自由自在的生活,她还是像尽己所能的,让他多快乐些时日。
向晚和向晴哭完了,正抱在一起,相互依偎着小睡,谢邀卿看着,嘴角忍不住浮上一抹浅笑,宸贵君忍不住问,“你想等到什么时候呢?”
谢邀卿笑了笑。
“等他亲口说愿意的时候。”
第74章 却把青梅嗅-美好if线“继续到..……
向家虽不是什么百年大族,但在京城钻营数十年,姻亲旧故遍地,一朝东窗事发,牵扯甚多。
皇帝本就是个耳根子软又得过且过的人,对那些捧着丹书铁卷到乾清宫哭哭啼啼的老臣束手无措,放在以前,估计便是由着这些人哭闹,哭着哭着,待这件事掀起的轩然大波渐渐平息了,那些原本关在死牢里等待秋后问斩的人就可以借着各种各样的借口——譬如老母病重得回去尽孝啊,譬如幼子年幼得回去教养啊,譬如夫郎有孕得回去照顾啊,回了府然后所有人便心有灵犀一般,默契的将秋后问斩的事抛到脑后了。
但如今大不相同了。
七殿下与陛下截然不同,她并不是一个心慈手软的人,宽和、包容、仁慈,这些为人称道的“仁君”的品质,被她弃之如敝履,她独断专权,嗜杀残暴,祖上的功绩也好,数十年的兢兢业业也罢,在她眼中,都是水中月,指间沙,都比不过平民的一条命,是一触即碎,是可以随风而去的东西。
所以皇帝顺理成章的将审判从犯的权力交给了谢瑶卿,也名正言顺的让谢瑶卿成了刑部的主理人。
当白发苍苍的老臣捧着祖上传下来的丹书铁卷,痛哭流涕的跪倒在谢瑶卿面前,卑微至极的为自己那为了一己私欲便戕害了许多妙龄小郎的不肖女儿求情时,谢瑶卿只是居高临下,平静的看着她。
天光偏移,谢瑶卿的脸庞隐没在龙首塑像的影子中,老臣看不见她目中的冷冽,她几乎比这位初出茅庐的皇女年长一个甲子,可在面对她时,老臣心中却无端生出许多惶恐与绝望。
在朝中求生多年的直觉告诉她,谢瑶卿早已经看穿了一切,她不应该骗她。
可那在牢狱中形销骨立,不成人形的罪犯,毕竟是她的女儿啊。
谢瑶卿始终静静的看着她,并不说话,只是摩挲转动着拇指上的翡翠扳指,在长久到令人窒息的死寂之后,谢瑶卿却忽然温和的笑了笑。
“卿家都说完了?”
在那位老臣看来,这似乎是谢瑶卿示好的信号,于是膝行上前,欢喜的点着头。
新来的内侍向晴有些别扭的扯了扯身上褐色的丝绢长衫,不太适应这种轻盈又柔软的触感,她的前辈扯了扯她的衣袖,她回过神来,无声的上前几步,轻手轻脚的将殿内的蜡烛尽数点上。
明亮的火光照耀着谢瑶卿的面容,有一个瞬间,那老臣竟恍惚自己是否看见了地狱里的罗刹。
向晴急忙将一个个玲珑剔透的水晶罩盖在烛火上面,炽热灼人的火光在刹那间变得柔和婉转起来,连带着谢瑶卿冷若冰霜的脸看上去也覆盖了一层柔光。
老臣心中忐忑极了,只觉得自己几十年的阅历被谢瑶卿那平静又淡漠的眼神捏成了齑粉。
她惴惴不安的回禀:“是...是,老臣都说完了。”
于是谢瑶卿轻轻点了点头,甚为贴心的问,“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老臣摸不着头脑,只好战战兢兢道,“没,没有,老臣对殿下,已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谢邀卿一声轻笑,转着茶盏,摩挲着青瓷茶盏温润的边缘,“是吗?可是孤还有很多事想问你呢?难不成这世上,竟然还有卿家做过,自己不知道,却被孤知道了的事情不成?”
老臣喉间一滚,心底陡然生出一股不详的预感。
谢瑶卿丝毫不顾及她年逾花甲的年纪和风中残烛一样孱弱的身子骨,她猛的将手中茶盏摔出,将将好砸到那老臣的脸上,滚烫的茶水泼溅到她衰朽的脸颊上,她被泼了一个激灵,却不敢有丝毫动作,只能面目狰狞,却又惶恐非常的跪伏下去。
谢瑶卿向后倚在椅背上,语气虽轻,话却可怖,“你女儿□□良家子,杀人毁尸时,有没有给你说过?那个男子的尸身,是谁处理的?”
“掩埋尸体,买通刑部官员,调换案宗,你不要告诉孤,这一切都是你那个不学无数,人到三十连举人都未曾考上的女儿凭一己之力完成的吧?”
谢瑶卿冷着脸,向身后挥了挥手,藏在阴影中等待已久的两个仪鸾卫上前,一个半死不活的血葫芦像一条死狗一样被她们拖在地上,两个仪鸾卫同时抬手,将那个死气沉沉的东西扔到那老臣跟前,暗红的血液溪流一样蜿蜒着流到她的膝下,那老臣颤巍巍的伸出手,拨开那滩血肉脸颊之上凌乱纠结的长发,看见一张熟悉的,永世难忘的可怕的脸。
她眼前一阵眩晕,接着便有一杯冰冷的茶水,泼到了她的脸上,强迫她保持清醒。
谢瑶卿抬脚,缓慢又坚定的踏进血泊里,她向一侧伸出手,仪鸾卫将她的佩刀递上,谢瑶卿一边单手抽出长刀,一边徐徐走到老臣身前,轻轻的,用锋利的刀刃紧紧贴着老臣满是褶皱的脖颈,她转动手腕,明亮的冷铁刀刃上映出一张面如金纸、瑟瑟发抖的脸。
谢瑶卿弯下腰,凑在她的耳边,徐徐问:“还认识吗?”
她将刀刃精准的向内逼近几寸,直到粘稠的血液顺着皱纹的纹路淌下来,刀下的人无法控制的发出一阵阵颤抖,谢瑶卿才缓缓开口。
“她已经把她知道的事都招了。”
“现在,该换你把你知道的事都告诉孤了。”
“不要让孤失望。”
......
几个被谢瑶卿训练的经验老道的内侍动作纯熟的擦洗着浸泡在鲜血里的玉石地面,向晴愣愣看着,禁不住打了个寒颤,谢瑶卿看在眼里,随手将擦手的细布扔到一边,顺势问她,“害怕吗?”
向晴像是被吓得回不过神来一般,呆呆的抬起头,消受苍白的脸颊看不见丝毫血色,她有些敬畏的看着谢瑶卿,沉默了片刻,小声问,“殿下对我哥哥,也是这样吗?”
谢瑶卿失笑,“自然不会。”
“对欺辱你哥哥的人,才是这样。”
向晴抿着嘴思考着,“是不是殿下这样,就没有人敢欺负我哥哥了?”
谢瑶卿眼中笑意更浓,“你觉得呢?”
于是年纪尚轻的向晴将心中的惊惧都抛到九宵云外,她攥紧自己枯瘦干瘪的拳头,眼中却燃烧起熊熊的烈火,吸进胸腔的空气仍旧被粘稠的血腥气包裹着,可向晴心中的胆怯与畏惧却烟消云散了,她坚定的看着谢瑶卿,认真许诺,“那我不怕,殿下在保护我哥哥,我也要保护我哥哥,给殿下分忧!”
谢瑶卿笑着颔首,叫来内侍首领与宋寒衣,“孤瞧着她是个天资异于常人的,你们二人须得倾囊相授,为孤培养一个文武双全的夫妹才是。”
这二人跟在谢瑶卿身边,自然知道向晚在谢瑶卿心中的分量,当下二话不说,一口应下。
大臣们并不知道那日乾清宫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们只看见原本铁骨铮铮的老臣竖着进去横着出来,然后就是数不胜数,不胜枚举的抄家、灭族,在京中经营数十年甚至数百年的大族在谢瑶卿的屠刀下,竟然只是一只无足轻重的蝼蚁,比不过那些平民百姓的重量。
有心思活络的大臣在胆战心惊之际希望和谢瑶卿身边的内侍搭上关系,只是那些原本年轻气盛的内侍们不知道被谢瑶卿喂了什么哑药,一个个都讳莫如深,守口如瓶。
大臣们的猜测便愈发不受控制,无边无际,有说谢瑶卿安排了刀斧手藏在屏风后,摔杯为号冲出来将人剁成肉泥的,有说谢瑶卿其实是凶神转世,要杀够人才能回天庭的,更有甚者,说谢瑶卿乃是修行千年的大妖,张嘴把那大臣嚼了的。
大臣们众说纷纭,连养在深闺的向晚都有所耳闻,他新认的养母宜郡王虽然是个宅心仁厚,忠心勤谨,愿意为谢瑶卿效力的,但是听了那些纷纷扰扰的谣言,心中也忍不住犯嘀咕。
今日谢瑶卿能大刀阔斧的削减世家,明日她会不会对宗室下手呢?
好在府里还有向晚,宜郡王心知肚明,自己与其说是认下一个养子,不如说是在为谢瑶卿教养未来的王夫,有这一层关系在,宜郡王心中多少填了几分底气。
宜郡王忧心忡忡的找来向晚,旁敲侧击的问,“你最近进宫了不曾。”
向晚摇了摇头,宜郡王养子的身份为他带来的新的生活,新的眼界,新的朋友,他正乐此不疲、不知疲倦的探索这个崭新的、友善的世界,差点连谢瑶卿长什么样都忘了。
宜郡王微微叹了口气,只得曲线救国,“那...你妹妹呢?她什么时候能出宫?”
向晚掰着指头算了起来,犹豫道:“应当要等到这个月下旬了吧。”
宜郡王有些沉不住气,索性将自己的打算和盘托出,“好孩子,我知道七殿下对你有恩,这件事有些为难你,可这几日满城风雨,都说七殿下要对宗亲权贵大开杀戒,我这心里实在难安,七殿下对你有情,也看重你的妹妹,你能不能去打听打听,七殿下对宜郡王府,有什么心思呢?”
向晚脸颊微红,有些为难,“母亲...”
宜郡王只得恳求道:“好孩子,我们对七殿下忠心勤谨,并没有别的心思,只是想保全王府,也是保全你未来的父家呀。”
向晚抿了抿嘴唇,宜郡王妻夫膝下有女无子,待他如同亲子,衣食住行吃穿用度具是一顶一的,见他颇有天资,还重金为他延请名教他诗书礼仪,如今宜郡王这样苦苦相求,向晚瞧着,心中实在过意不去,于是向晚点了点头,轻声应下,“好,我答应母亲,一定去打听这件事。”
向晚得到养母宜郡王的嘱托,趁向晴休沐出宫时悄悄去找了自家妹妹,小心翼翼的问。
“那日在殿中,究竟发生什么了?”
小半个月来谢瑶卿又在乾清宫中动手处理了许多人,向晴也逐渐适应,从一开始的畏惧敬畏演化成如今的见怪不怪,熟视无睹,甚至能在事后平静沉着的为谢瑶卿擦去长刀上的血迹了。
向晴听了向晚的疑问,抬眸笑道:“没什么,只是殿下审讯了几个鱼肉百姓的畜生罢了。”她手下不停,欢喜的吃着哥哥特意下厨房为自己准备的几碟点心,由衷夸赞,“哥哥,你的厨艺越发好了,这个金丝卷,已经不输宫中御厨了,殿下也喜欢吃金丝卷,她若尝了,一定喜欢。”
谢瑶卿并非一开始就喜欢吃金丝卷的,只是在另一个时空,向晚喜欢吃,也擅长做,她便陪着向晚,吃着吃着,竟成了离不开的习惯,如今吃不到向晚做的,心中还有些难受。
向晚听了,白皙干净的脸颊缓缓浮上一层红云,温声叮嘱向晴,“殿下若喜欢,我便再做一些,你下回进宫伺候时,为殿下带过去便是了。”
向晴点了点头,继续狼吞虎咽的吃着桌上的糕点,向晚看着她没心没肺兴高采烈的样子有些无奈,不都说如今的乾清宫日日兵戈相见,刀光剑影吗,怎么自己这个傻妹妹和没事人一样呢?
向晚斟酌片刻,试探道:“你觉得,殿下理政时,凶不凶呢?”
那些传闻中的谢瑶卿凶悍狠毒,简直就是恶鬼,向晚虽然只见过谢瑶卿温柔深情的一面,心中也是惴惴,害怕谢瑶卿的温柔不过是伪装,以后便会撕破面具,对自己也变得凶狠起来。
向晴想了想,认真的看着向晚,“殿下自然是很凶的,不凶,怎么能镇压住那些坏人呢?若殿下不凶,欺负我们的那些贪官污吏岂不就要逍遥法外了?娘亲爹爹岂不是白死了吗?”
向晚低头沉默片刻,点头承认,只是纠结道:“可我总是害怕以后殿下会不会对我...”
向晴笑着打断他,自信道:“哥哥你放心,殿下绝对不是那种人!殿下只对坏人狠辣,对我们十分照顾,既宽和,又体贴,你若不信,自己去瞧瞧便是了!”
向晚的脸霎时羞得通红,小声嘟囔,“你这孩子,说这些作什么。”
向晴如今的日程安排得很满,在宫中时要跟随谢瑶卿学习如何处理政务,出宫时还要分别去找宋寒衣与内侍首领习武学文,一点空闲都没有,她吃完了点心便要告辞,向晚也不好留她,只能絮絮叨叨的叮嘱了许多事,向晴听着,并不厌烦,只是嘿嘿笑着。
向晚看着她逐渐脱去稚气的俊秀容颜,也笑起来,他拍了拍向晴的肩膀,感慨道:“我的妹妹长大了。”
向晴便蹭着他的掌心,“长大了也是哥哥的妹妹。”
向晚与宜郡王的忧虑向晴没有丝毫隐瞒,一五一十的告诉了谢瑶卿,谢瑶卿闻言笑笑,转头向宋寒衣吩咐,“去告诉宜郡王,只要她们替孤照顾好向晚,孤保她们这一脉的荣华富贵。”
谢瑶卿想了想,叫来内侍,沉声吩咐,“告诉宗人府的人,只要她们遵纪守法,孤不为难孤的长辈亲人,但若有人一意孤行,就别怪刀剑无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