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片好心,却是这个结果……”委屈得哭得带喘儿,凤头履从裙子下出来,愤愤地把地上一块胭脂鹅踢飞了。
“真是狗咬吕洞宾!”
凶,加上娇。温凌瞠目结舌。气撒不出去,举起来的巴掌收也不回去,只能在半空拐了个弯儿,抽在那个守门亲卫的脸上:“混账东西!门都看不好?!”
受无妄之灾的人半边脸被他抽紫了,但男人再委屈也不能哭哭啼啼、撒泼打滚,只能忍着痛跪下一膝:“卑职知错!请大王责罚!”
凤栖说:“你不用杀鸡给猴看!你不待见我,我心里明白了,你这里有的是漂亮妩媚的莺莺燕燕,我以后不再来招你讨厌就是了!”
扭身扯了溶月的袖子:“溶月,我们走!热脸尽冷贴脊梁,你说我何苦来哉!……”
她步子如飞,扯着几乎吓傻了的溶月飞快地往回走。
走到无人的甬道才停下来,一手撑着墙壁,一手抚膺,拼命地喘气。
“娘……娘子……”
凤栖低声说:“吓死我了……再不逃快点,他的巴掌就要打我了,或者,要拿你作筏子,还不知出什么阴毒的手段来!……”
溶月也都快吓哭了,这会儿才觉得两条腿直打哆嗦,几乎软得走不动了,扶着墙说:“那……娘子你还惹他?!”
凤栖说:“这怎么叫惹?今日不闯一闯他的花厅,赶明儿我们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想想溶月胆小,又不太聪明,有的话不能对她说,只能自己咽下了,只说:“快回屋去,里外门都闩上。你不要伺候了,赶紧到后杂院里找个旮旯避着。其他不知情的丫鬟他应该不至于迁怒。”
溶月问:“那,娘子你怎么办?”
凤栖说:“你觉得,我也逃杂院里躲起来?”
她嗤笑了一声:“溶月啊,你逃了,他不见得劳师动众地来捉你;我呢?没有十足的把握,我从哪里逃出他的手掌心去?”
她猜的没错,回到屋子闩上门,还没有多久,就听到外面橐橐的脚步声,接着,听到正院门口的门环被用力拍击在木门上,还有他的声音:“开门!没事闩着门干什么?”
管门的婆子战战兢兢地回答:“大王,是王妃叫闩门的……说……怕有坏人。”
“胡扯!”温凌重重地拍了一下门板,“立刻给我把门打开!否则,我进来就剁了你们所有人的手!”
节度使府婆子焉敢惹他!赶紧把门闩的插销打开,拉开了门。见他凶神恶煞一般立在门口,不说话也是浑身煞气。婆子们个个都腿一软就站不住了,纷纷跪倒在门口,请安的声音都不敢高。
好在他目的性很强,看都没看婆子们一眼,只顾顺着青石板道直往正屋正门而来,没有迁怒别人。
一推正屋的门,果然也从里面闩住了。温凌怒冲冲说:“里面是哪个在伺候?立刻把门打开!”
半日无人答应。
温凌正要发火,一个婆子哆嗦道:“大王,刚刚王妃生气,把所有丫鬟都赶出去了,说‘不要人伺候,嫌烦’。”
温凌又推了一下门,门闩“咔咔”的,大概是耐不住他用力一踹的。
但里面隐隐传来啜泣声。
他喉结上下滚动着,本是要来警告她的,但现在突然觉得自己才是把好心当成驴肝肺的那个人。
温凌纠结了半天,终于硬下心肠,拍拍门说:“今日之事你不对在先,我再警告你一次,你们汉人说‘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那地方我不批准,谁都不许去,若是你再次犯忌,也怪不得我不客气了。”
里面的她没有哭闹、撒泼,但是开口带着哭腔,很冷漠地说:“晓得了。”
温凌不由又有点愧疚,轻轻拍了拍门,说:“你真生气了?”
凤栖冷笑道:“你还在意我生气不生气?”
温凌说:“我弟弟在那儿,要做给他看,我不凶一点都不行啊!”
再软下来哄她:“行了,别生气了。你猜我给你留了什么好东西?”
他大概从来没有哄过女人,这讨好的声音听着生硬可笑。
凤栖说:“我不想知道。”
男人吃了个瘪,又生气又不知如何发作,拳头捏起来又松开,最后摁在她的门框上,叹了口气,好一会儿,自己转身离去了。
凤栖背上已经冒了一层冷汗,终于听见他离开的声音,才放下心来。
自她记事以来,她的生母何娘子对晋王也始终是这种若即若离的态度,冷一阵热一阵,常把晋王气得拂袖而去,但转而又会厚着脸皮过来讨好,为她漫漠的一个微笑而心花怒放。她知道温凌与晋王不一样,但神奇的是,这种办法同样奏效。
她想起溶月那个丫头说的:“冀王是真喜欢你。”
虽不那么愿意承认,但心中明白,这就是她拿捏得了他的原因。
第59章
第二天,温凌还是到她正屋用早饭。进门就很仔细地打量她,只见那一双眼儿红红肿肿,眼皮子跟抹了一层胭脂似的,睫毛还是湿的,看上去煞是惹人怜爱。
正担心她又要甩脸子,却听很温柔的声音:“奶茶用的酥油不够了,今日少放了些,你尝尝嫌不嫌清淡;髓饼是现烤的,里面夹的是烤肉,还挺香的;腌菜爽口,配着一起吃可以解腻。”
温凌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又仔细打量了她一眼。
她抬起湿睫毛,眼睛里都是哀怨,说话声音低沉像是在撒娇生气:“看什么?怕我下毒害你吗?”
赌着气似的自己卷了一张饼,夹上腌菜和烤肉,又倒了奶茶,赌气似的大口吃、大口喝,给他看。吃到最后,还不胜委屈般吸溜了一下鼻子,抹了一把眼泪,风露清愁,叫人无比哀怜。
温凌的心软塌塌的,只恨旁边的丫鬟侍女太多,不便于亲自去给她擦眼泪,唯一能做的就是自己也大大地卷了一张饼,大口地吃,表示对她的信任。
早饭用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凤栖闲聊,凤栖一直是爱理不理的模样,默默然自己喝茶,时不时敷衍地“嗯”一声。
温凌找了半日的话题,亦提不起她的兴致,但他突然拍拍腿说:“对了,并州又送了一批粮草,还有郭承恩的人头。”
凤栖心里“咯噔”一跳,总算注目于他:“你看,我的故国大梁还是诚心诚意合作的。”
心里却想:不至于吧?这就杀了郭承恩了?
温凌说:“诚不诚心,我还得验了粮草和人头再说。”
凤栖问:“那么,解送的人带我父亲的家信了吧?”
“没有。”
凤栖心里又犯嘀咕:若说因为打仗而道路不畅,家信难以送到,倒犹可说;但明明并州送来了粮秣,顺便带封信来是易如反掌的事,爹爹岂会吝惜写封信的时间?只怕这里面有玄。
她只能先诈一诈温凌:“你不愿意把信给我就算了,犯不着哄我。”
“我怎么哄你了?”那厢果然恼了,“说了没有,就是没有。你爹爹的信我还捏着做什么?”
这种信没有什么秘密可言,都是会被拆开检查的,晋王知晓,信里不会写隐私的事或秘密的事,因此温凌也确实没有藏下来的必要。
凤栖沉吟了一会儿,抬头时看见温凌正不错目地看着她,目光灼然,她心里一惊,不知他是不是在察看她的表情,也不知自己的内心所想被他看穿了多少去。她只能嗔怪道:“你看什么?”
温凌却一瞬间耳根子有些红上来,撇开眼讪讪道:“没看什么。”
凤栖心道自己必须摸清现在的情况,但又不能贸然和他提,此刻故意叹了一口气:“我错了,我不该错怪你。你要忙,你就忙去吧。”
温凌说:“我先说带给你的东西……”
凤栖毫无兴趣,但不得不顺着他一点:“是什么呀?”
温凌来了劲,向外头吩咐:“把东西端进来。”
外面迤逦来了七八个妇人,手里捧着五颜六色的衣料,金光灿灿的首饰,还有一套好茶具。
温凌笑道:“这阵在应州寻到了这些好东西,我挑了又挑,拣了这些最精致的给你留着,你看看喜欢不喜欢?”
凤栖心道:你抢来的东西,拿来给我献殷勤?我不就成了强盗的窝主了?
勉强看了看,不咸不淡地说:“谢谢你了。”
那语气叫温凌有些失望,不甘心地又问:“你还缺什么东西,你只管开口,我想法子给你弄来。”
凤栖心里默念着“将欲取之,必固与之”,自己这里想打听消息,但万不能心急,露一点马脚,就是把自己置于万劫不复之中。
于是淡然道:“暂时没想到什么,想到了再跟你说吧。”
温凌也只好说:“行,你不需要和我客客气气的,都是一家子,无需见外。”
实在看她那带着红晕的眼皮和脸颊可爱,忍不住伸手抚了一下,果然她又一扭头避开,他笑了笑,倒也真拿出“慢火细煨”的心态,不急于求成,而是温和地一笑,起身去处理他的公务去了。
并州送来的粮草仍然只有一万石,抠抠搜搜的,一点大国的豪气都没有。
和温凌一起检查粮秣质量的幹不思冷笑道:“这是打发叫花子呢?”
温凌说:“大冬天的,都是靠存粮勉强度日,能把粮草送过来支援,南梁总算还是顾盟约的。你要挑拣多少,你自己弄粮去啊!别在我这儿蹭吃蹭喝的。”
“呵呵,真替丈人家说话哈!”
温凌翻他一个白眼:“我告诉你,我和南梁和亲的公主连睡都没睡过!只是摆在那儿威吓南梁的晋王而已。反倒天天就听你什么‘美人计’‘丈人家’的馊话!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多帮着南梁呢!其实我一片苦心还不是为了咱们靺鞨!”
幹不思说:“阿哥,我看那刘令植的那套汉学是把你教傻了!南蛮子有什么本事啊?咱们还值当靠他?”
温凌叱道:“你懂什么就胡说?父亲都信赖刘令植,唯有你总是喋喋不休看不起他。北卢那么大的土地,要人治理不要?他和南梁若是合作,若是斜剌里插.我们一刀,我们有多少兵力够他们包抄?”
他冷笑道:“倒是你,你把北卢那位伪帝给杀了,血洗了幽州城,现在好好一座城人都没剩几个,这就是你的治理之道?我好容易打下的涿州,给你糟蹋了;打下了幽州,又给你糟蹋了。如此,这个大元帅还是请你来当吧,我干不了了。”
幹不思笑道:“阿哥怎么这么小家子气?涿州幽州我只是清洗了一遍,并没有糟蹋。现在城外正好作为好牧场豢养马匹牛羊;城内我让我属下的猛安谋克进驻,任他们管理天寒地冻的龙兴之地,咱们的猛安谋克勇士都能够自给自足,现在有人口,有土地,勇士们顿时钱粮也有了,奴隶也有了,女人也有了,难道还不比在白山黑水间渔猎强?”
温凌诧异道:“你把你治下的人口迁移到幽州涿州了?”
幹不思说:“暂时只能迁移了随我出征的部分人口,以后慢慢再迁其他的就是。”
温凌狠狠瞪他一眼:“那是我打下来的地盘!”
幹不思笑道:“阿哥,你格局小了啊,别说咱们是亲兄弟,即便咱们不是兄弟,打这江山难道不也是为了咱们靺鞨?!”
温凌说:“你格局大!父汗想要的只是区区幽州么?你这里占地为王,父汗的大业只怕又得滞后两年了!”
幹不思不由冷笑:“我说阿哥,你又来了!父汗想着和南梁和谈协作,不过是受了刘令植那个汉人的欺骗,以为汉人真的多么诚实,想着要向北卢报仇雪恨,得叫北卢彻底与协盟之国闹翻但就我说,汉人能和北卢闹翻,就不能和我们闹翻?他打量我们是傻子呢,尽糊弄我们!”
他抖着腿想了想,又笑道:“那天闯花厅的,就是南梁送你的小公主吧?听说也不是真正的公主,就是个藩王的女儿,他真正的公主也不舍得嫁给你呵。其实阿哥也不用说什么睡没睡的,女人嘛,细皮嫩肉的,长得还不错,你留着睡睡也无妨。只是当心南梁的美人计,别消磨了你的英雄志。哈哈哈……”
温凌听他放肆的笑声,恨不得给他两拳,冷冷道:“你懂个屁!南梁的皇帝没孩子,太子都是这位晋王生的,和亲来的公主是太子的亲妹妹,等太子登位,自然任我搓圆捏扁,就你这眼光,只看得到眼前,还谋什么将来?!”
气哼哼一个人走在前面,任他那弟弟跟着。
到了花厅,正中的桌子上摆着一只木头匣子。
温凌上前,吩咐亲兵打开匣子,眉头不易察觉地一皱。
而幹不思上前,伸头看了看:“听说郭承恩是个胖子,这颗脑袋是够硕大的。”
玩儿似的揪着首级上散开的长发,把石灰腌过的脑袋举起来欣赏着:“我没见过郭承恩其人,不过我手下有人见过,我叫他们来看一看南梁有没有骗人。”
温凌夺过首级,扔进匣子里:“我见过郭承恩。”
“啪”地一声合起匣子盖,说:“云州防守森严,我打算直接围困,然后到戈壁里水源处驻扎一些人马,观风而动,彻底断了北卢皇帝的补给。你的人跟着我走。”
幹不思说:“阿哥,你傻了吧?大冬天的,在冰天雪地的戈壁驻扎,你打算把我的人马都玩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