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侥幸,向死而生;如今阿姊肯担当这我担不了的重任,我心里只有佩服,还有祈愿阿姊平安。英雄儿女,不是那么好做的,但如今不得不为之。”
何娉娉擦了擦凤栖脸上的泪痕,又擦了擦自己的,笑道:“你大概不晓得,姑苏何氏的家训也是这样的意思!我虽身至下贱,却终不敢忘。”
凤栖褪下手腕上一只通体莹洁的玉镯,戴在了何娉娉手腕上,说:“这是姐姐留给我的,咱们一片冰心便似此玉。”
外界的一切污浊加诸于身,也改变不了这白玉一样的莹洁与铮骨。
何娉娉抬腕看了看玉镯,又看了看凤栖手腕上另一只,笑了笑,说:“那就谢谢了。”
她环顾了公馆四处,仿佛在看自己的故土最后一眼,最后说:“我走了。你躲好,珍重吧。”
走了两步,又回头说:“若是你还有机会见到你哥哥,若是他还会问起我,就说我死了,死得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
然后向前毅然离开了。
何娉娉在前厅再见温凌时,脸上泪痕故意没有擦干。
温凌笑微微看着她说:“走罢,我向晋王借了一辆大车。”
何娉娉蹲身,把砸坏的琵琶的每个溅落的部件都重新捡起来,碎小的包进手帕里,把那琵琶抱在怀里。上了大车,车帘放下,里面一片黑暗,窗帘缝隙透出外头一点点月光,照得琵琶上的象牙相轸上泛起一片柔润的浅黄光。
她恍惚间跟着摇摇的大车到了城中某个地方,揭开车帘一看,却是一片建在城中集市阔地上的营帐。
温凌下马过来,对她伸出手:“来,我扶你下来。”
何娉娉抱着琵琶,行动确实不便,温凌扶了一下,干脆伸手把她一抱,软玉温香满怀,顿时心思荡漾。
“放我下来!”她低声喝道。
他没有强制抱她,但她双脚着地之后,还是轻轻在她臀上一拍,然后揽住了腰。
温凌笑着说:“是不是奇怪我怎么在城里也住帐篷?”
何娉娉正脸红着,垂着头不答。
他便自顾自答道:“我弟弟就找了间富家宅子,驱赶了里头男女,自己住下了,他挑选的一批美人儿一起囚在里面,正在享皇帝般的福气。只是我觉得‘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宁可还是在军营里住着,耳朵能听到地面上传来的震荡声,心里安定些。”
又笑道:“不过你可能不习惯,教坊司的行首也是养尊处优的吧?”
何娉娉被他裹挟着只能跟着往前走,说:“我也算不上行首,自然也算不上养尊处优。”
然而到他营帐门口,见两个亲兵揭开门帘,里面一架屏风简易分割了前后,隐约看见后面确实是地铺,毫无奢靡的装饰,倒真愣了愣。
眼角余光瞥见温凌玩味地看着她。她走进去,踩在软软的地毡上,又看了看铺着羊皮褥子、带着淡淡膻味的床榻,才又说:“倒也……有些不大习惯呢。”
“那就习惯习惯吧。”
温凌好像也没有任何惯着她的意思,自顾自坐在榻上脱了靴子,问她:“城里不缺水,你洗个澡么?”
“不了……”何娉娉难免有些惶恐,“在……在侍宴前沐浴更衣过了。”
于是温凌自顾自唤他的亲兵过来给他端了洗脚水。自己擦脚的时候问道:“你有过几个男人?”
何娉娉有些被这问题激怒了,半晌才看着他微眯的眼睛说:“教坊司女子,没有守贞的权力,我自十三岁破瓜,五年多来自然少不了迎来送往,有过几个,自己也记不得了。”
温凌似乎并未生气,而是点点头说:“想必第一次的时候也是绝望的吧?”
然后对她招招手:“坐到我身边来。”
何娉娉没动,说:“我生母就是没为官伎的罪臣之女,我自打出生就是罪奴后人,从小儿就长在烟柳之地,四五岁就听着词曲长大,不事织绣,不懂烹饪,不会理家,但诗词歌赋、歌舞乐器、焚香分茶……所有男人寻乐子喜欢的东西都学,就是为了长成的那天可以卖个好价钱。”
她“呵呵”两声笑:“你问我绝望不绝望?我还真不绝望,认命得很,只觉得我的苦难命运终于开始了,且也没有结束的那一天。那就过一天算一天吧。”
温凌看了她一会儿,起身把她揽在怀中,却又裹挟着她往榻边去。
何娉娉挣不过他,半推半就间已经跌坐在软软的羊毛榻上榻上铺着一层隔热的精制牛皮,放着篾胎凉枕。
他伸手解开她的衣带,动作很慢很虔诚,但也不许她推拒,她手一过来阻止,就被他用力拨开,甚至打得她的手背火辣辣的。
当领口散开,喷薄出一阵幽香后,温凌才说:“那今天,也应该不绝望?”
何娉娉好半日才终于冷笑道:“我绝望不绝望,你也并不会关心啊?我一个下贱的娼.妓罢了,我想什么,从来没有人在乎。”
温凌却停了手,顿了顿说:“你在想什么?”
何娉娉诧异地望他一眼,说:“什么意思?你真的喜欢我不成?”简直要发出冷笑来。
温凌伸手按住她的嘴唇,不让她冷笑出来折磨他。
另一只手利落地剥去她的衣衫。她露出洁白的肌肤,肩膀耸动了一下,旋即又放松下来。身经百战,并不畏怯。
甚至,温凌感觉到她堪能匹敌他激越的欢爱。
他嘴角带着一些笑意,眸子里是深潭般幽深的光,凝视着她说:“你会知道。”
探手在枕下取了一块秋香色厚缯披帛,抖开,裹在她的肩臂上。
“干什么?”何娉娉瞪大眼睛问。
温凌找了个拙劣的理由:“晚间冷。”
“可我不冷。”
厚缯下露出一片莹洁,她腕上玎玲的白玉镯碰击在凉枕上。
温凌隐隐觉得这只玉镯他在自己睡过的哪个女人那儿见过,可他从来没有对女人用的首饰衣裳关注过些许,所以也没多想,只觉得秋香色实在是很衬白皙的肤色,忍不住就在她肩头落了一吻。然后把她推倒在榻上。
何娉娉略惊了一下,眼睛瞪圆直视着他。
但随后,当温凌飞速地解她的裙子和衬裤时,她就平静了下来,闭着眼睛并不反抗。
温凌看着她颤抖的睫毛,她下巴扬起,咽喉展露在眼前;蜷起肩膀,锁骨呈现出来,皮肤微微发红,秋香绿色的厚缯上,暗纹在烛光下反光,宛如一只只飞凤缠绕在破壳而出的、粉嫩的她的身上。
真美!
温凌几欲落泪。
她的温暖、顺从,让他在成功占有了她的身体之后产生了复杂而激越的情感。
往者不可追、逝者不可回。
他还必须继续他的生活,他必须从另一个人身上忘怀她。
如今仿佛另一个“她”包裹着他他身体的欲望,爱的需求,内心的巨大的空洞都被她包裹住了。
她虽然全程都没有睁眼望他,仅仅熟稔地享受男欢女爱,既不卑,也不亢。不需要一个动作,也不需要一个表情,却可以让他感知到娴熟。
所以满意的同时,温凌有微微的失落,只是这点失落很快就飘散在他的顶峰体验中了,那一瞬间,他已然到了雪山的最高处,眼前一片冰洁,茫茫然的白色,汗水滚热,转而又冰凉。
向死而生,什么七情六欲仿佛都在这一瞬间消失了。
第141章
晋王凤霈绝食两天,但拗不过章谊、沈素节等谆谆的“劝进”,道是怕靺鞨人因为他的推辞而下令屠城,只能哭哭啼啼地同意了众臣的推戴状。
靺鞨皇帝那里册封凤霈为南梁皇帝的册立文书也到了磁州本来是泱泱大国,现在连皇帝还要别国“册立”,果然是“君臣之邦”“父子之邦”。
凤霈问可否留一些南梁朝中大臣给自己。
温凌答道:“目下带走的这批臣子,均是我父汗要问责的。等在析津府的献俘礼成,再看情况是依照罪名进行惩处,还是我国自用一些,还是让一些人回来。”
凤霈委委屈屈:“汴京的中枢几乎都给大王带空了,我这是就着一个空壳子另起炉灶么?朝中的臣子,毕竟也不是随便抓一个就能处理政务的……”
幹不思听得哈哈大笑:“你还有啥政务要一群人帮着处理啊?喏,汴京留给你的几个会捞钱的就行了,赶紧地把犒军金补齐了送过来!”
温凌道:“以后你是官家,想用什么人你自己用就是了。”
靺鞨自己并没有一套完善成熟的体制,也没有熟谙体制的臣子,让温凌他们安排人渗透入南梁的朝局都没有能耐所以才会抓走一批南梁的朝臣为自己所用,只要驯服,就可以帮靺鞨把这套上下制度搭建起来,日后靺鞨想在中原长远发展,还要靠这套儒家的尊卑制度。
反正整片河北都在他们手中,监视汴梁易如反掌;而且凤霈这样懦弱无能的性子,也不怕他翻天。
接着收拾了挺长一段时间。
汴京尽力地清理出来,供新一任皇帝登基;
凤霈收拾行囊,准备回汴京当这个傀儡皇帝。
而靺鞨的这两支疲军,已经快要忍耐不了南方的气候,士兵不少开始生病。他们要趁着潮湿的炎夏来临之前,尽快撤离到他们还可以忍受的燕山以北去。
于是大军开拔,分前中后队伍,一批一批地撤离了河北诸城,留下了一些将领作为河北、燕云一带的节度,顺带监视南梁的新君。
凤霈和周蓼得以见到兄嫂最后一面。
凤霄的头发几乎都白了,而陈皇后则似老了十岁,雍容的模样都不见了,拉着妯娌周蓼的手哭得不能自己:“关山万里远去,只怕都活不到地方!好生羡慕你,还可以留在故土……”
周蓼除了劝慰,也说不了什么,陈皇后自怨自艾,终于被靺鞨兵一推搡:“好了,只是让你们饯别两句,怎么啰啰嗦嗦没的完了?!”
然后逐一押上牛车。连同那些尊贵的后宫妃嫔,都赶牛羊一样挤在栅栏车里,宫人及各家贵女则更凄楚,车子不够,就缚在牛马身边的兜袋里。
不过,一场苦难而耻辱的大战总算是告一段落了。
山河残破,百姓流离,凤霈带着妻女,坐着一辆破旧的描金辂车,从磁州往黄河,又渡河前往汴京。
他披着皇帝的冕服,上了紫宸殿,御座遥遥的,虽则上面的金皮已经被靺鞨人剥光了,但仍然闪着金光;两边列席着部分大臣,捧着笏板,个个目光冷漠而游离。
当然也有要拍凤霈马屁的,见他进了殿门,率先跪下喊“官家!”
凤霈急忙摇摇手:“哥哥北狩,我只是权且代替他监国。”
“可是推戴状和册封令……”
凤霈苦笑道:“都是权且为之而已。我何德何能,现在岂敢坐这个位置?”
吩咐两边的宦官:“在御座旁加一张椅子,西向放置,我不能僭越坐在御座上。众臣不要跪拜于我。我只是权且掌事,等兄长归来,还是要还政于他的!”
那拍马的道:“官家!如今朝中也只得您,乃是众望所归。”说完,磕了个头:“请官家上座,臣等理当跪叩行礼。”
凤霈急了,对着那个官员深深地作了个大揖,惊得那人连道“臣不敢!臣不敢!”
凤霈道:“你不敢,我也不敢。今日组成朝臣的班子,无非都是权知国事。哪个觉得这个位置好坐,我立刻让贤!”
又喝道:“起来吧!总不至于让我给您回礼?!”
那人只能讪讪地起身。
新政府要立一套新班子,章谊等朝中重臣已经被掳走了也是好事,一切从头再来凤霈斟酌再三,矮子里面拔长子,勉强建起了一套“权知政务”的朝臣班底。
在朝堂上,凤霈不肯坐御座,不肯自称为“朕”,不让人称他为“官家”或“陛下”,来往公文一律不许用“圣旨”的字样而用“手书”,拒绝官员谄媚的跪叩,只肯接受拜见诸王的礼仪。
后宫里,也不册周蓼为皇后,不立小妾为妃嫔,不封女儿们为公主帝姬,所有称谓一概如故。
唯有儿子,他依然是担忧的。他和周蓼、凤栖商议道:“杞哥儿也吃了不少苦头,只怕忧惶畏惧远胜于我们。我那三哥吴王凤震心思深险,连先帝都不喜欢他。如今他耳顺之年,更是老辣,我怕杞哥儿留在延陵的日子不好过,还是接回来好。”
周蓼犹豫了一下说:“不如改封吧,封到蜀地或秦地去,可以和中原呼应,咱们这筹谋,将来总会和靺鞨再次撕破脸的,父子俩都在中原,岂不是让人一拿拿一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