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犹豫了很久,才说:“你有没有发现,昨日幹不思盯了你好久。”
何娉娉晓得他吃醋了,笑道:“他盯由他盯,我可懒得看他一眼!”
温凌说:“他这个人骨子里是好色的,而且征服欲强,想要得到的就一定要得到。”
何娉娉说:“我知道。听闻他在牵羊礼之后,看上了昏德侯最漂亮的一个昭仪原本已经归了汗王后宫的,他也软磨硬泡硬是求了来。但昭仪没几天就给弄死了。”
温凌说:“那女人命薄吧。父汗知道后骂了他一顿,他回府发了好大一通火呢,说南梁的小娘子娇弱不耐造,稍微用点力就出血不止,怎么还怨他!”
但他想说的不是这个,他说:“这是幹不思最大的弱点。任性妄为,常惹祸端。”
何娉娉已经有些困了,漫漶地“嗯”了一声。
突然听见他幽幽地在她颈后说:“他看上你了,想必明天还会来,会向我讨要你,或者用别的阴暗计策。你放出手段来,我呢,也放出手段诱得他犯错,让勃极烈们肯批他而为我说话。”
何娉娉突然一激灵醒神了,背对着他,眼睛睁得圆圆的;他的热气喷在她耳边,而她腔子里像有一桶冰雪浇过,从骨头缝里滋出寒意。
“我……是大王的人了。”
温凌也感觉到她刚刚猛地一颤。他抱着她轻轻拍拍,安慰道:“放心,我定会护你周全。”
何娉娉心里一阵阵冷笑,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来。
先笑他的毒与狠,再笑自己的傻。
姐姐何琴琴一直说:“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姐姐在勾栏里受了多少罪才得出了这个结论,她却一时间被虚假的爱意冲昏了头脑,居然不相信亲娘的结论!
何娉娉很快就冷静下来,带着作腔作调说:“哼,男人信得过,母猪能上树。我怎么信你?”
温凌酝酿着措辞劝说她,最后说:“我自然舍不得你这朵鲜花被他这头野猪拱了。你是我的人,我怎么可能不保护你?放心就是。”
何娉娉再次翻身过来,面对着他深沉的眸子嫣然而笑:“行吧,大王,奴信你。”
“好娉娉!”他舒臂抱住了她。
何娉娉与他温柔交颈,极尽温柔挑衅,把香喷喷的热气息吹在他的耳垂上。
他吟哦着:“小妖精,别……我又要忍不住了……”
“忍不住就忍不住嘛……”
“这可要死在你身上了。”
她咯咯咯地笑着,心里想:兜兜转转,只不过又回到了刚开始的算计上。
第152章
幹不思这阵子跑腿比较勤快,每隔一两日来一次温凌的府上,说是“兄弟俩谋议国事”,眼睛每每总是乱扫,谋议国事差不多了,就笑嘻嘻道:“阿哥,又想你府上的点茶和曲子了。”
温凌用普通的家伎搪塞了几回,冷眼旁观,幹不思果然是“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每每听得抓耳挠腮,最后敷衍着说:“这个吹箫的没有上次那个弹琵琶的好。”
温凌说:“上次弹琵琶那位身子骨不舒服。”
“她什么时候身子骨好些?”
温凌一摊手:“我怎么晓得!女人家总是有各种麻烦事。”
拖了幹不思如此十来天,估计挑弄到他内心极为痒痒了。
恰巧这日,幹不思又登门“商讨”了。温凌散穿着汉人的宽袖长袍,原本的辫子也裹入头巾里,刻意散漫地说:“阿弟,我如今只想做个闲散王,你是太子,有什么事你自己定夺好了。”
幹不思说:“你看你这奇形怪样的打扮!父汗要回黄龙府了,咱这不是有重要的事与你商量么。这南边乱糟糟的,咱们还等着披甲跨马去揍他们去呢,你倒好,彻底想当闲散王了?!”
温凌说:“咦,南边怎么乱糟糟了?不过它乱糟糟的,又关我们什么事呢?我怎么又不能当闲散王了呢?”
幹不思说:“南梁吴王不服两国的契约,造反称帝了,据说任用的是休致了的枢密使宋纲南梁头号主战派。你想,要是这么个人上位了,咱们之前签订的协议他还认不认账呢?估摸着横竖是要再打的,不如趁吴王还没有什么军事实力,先扶持凤霈干掉他的兄弟,再乖乖把江南的好东西进贡给父汗。”
温凌眨眨眼睛,慢条斯理说:“江南的好东西倒真是不少,其他不说,江南女子就格外漂亮聪明。”
幹不思觉得他的意思应该是答应了,笑道:“听说你那新宠的歌伎,就是江南女子出身?”
温凌道:“哦?这我倒不晓得。我是从汴京得到她的。”
幹不思说:“那你问问她呗。”
顾左右又一叠连声地问:“她身子骨好些没?好些日子都没见到了。上次她弹的那首琵琶曲叫什么来着?真是好听呢。今天要能再听一听就不遗憾了。你说是不是啊,阿哥?”
温凌看他眼睛放光,急吼吼的模样,心道这就是时机到了。
他说:“昨日已经能伺候我了,身子应该无恙。既然太子想听琵琶曲,我做阿哥的自然要奉承。”
扭头吩咐道:“摆家常的酒宴,请何娘子等歌伎舞伎来侑酒。”
幹不思笑道:“何须这么大的阵仗!”
温凌要表示的是自己的客气。
一场酒宴,金盏、玉杯、牙筷。四面通透的花厅,楠木雕琢的冰裂纹花窗一扇扇打开,屋外遍植桂花,此刻正是飘香的时候。隔着花厅的假山石,还可以看到一洼半亩见方的人工小池,上面亭台水榭一应俱全,池中荷花虽开谢了,荷叶还是亭亭、田田的。月亮倒映在池水中,清风徐来,叫人心里顿时就宁静了。
幹不思喝了一杯精酿的酒,骂了句:“妈的,这是南朝的风格吧,这些南人可真会享福啊!”
“太子要是喜欢,我这里有几个建园子的南朝工匠和花儿匠。”
幹不思也是人,岂有不爱享福的!嘴上说“太奢靡了!看得我都想天天躺下了。”但吃的、用的、看的、听的,无一不精美,他又不由自主地迷上了。
稍倾,又见水榭那边,舞伎水袖翩翩,歌声遥遥,那腰肢如风摆之柳,那歌声如天籁之声。
配着美酒佳肴,真是人间至高的享受。
酒过三巡,幹不思问:“咦,今日不闻琵琶曲?”
温凌拍拍巴掌,女乐齐奏,一片韶和之音,琵琶声夹杂其中,表演的果然是艳妆的何娉娉。
只可惜隔得远,幹不思瞪大了眼睛也只能看见她的窈窕身形,还有那涂着蔻丹的指甲亦红得十分醒目。
他张着嘴,呆呆聆听到一曲终了,才摇头说:“其他都好,这么远,听不清。”
其实听得很清楚。
但醉翁之意不在酒,温凌清楚得很。他迁延了一会儿才说:“那让女乐们靠近些吧。”
幹不思笑道:“阿哥,不必这么小气嘛!”
见诸歌伎乐伎抱着乐器过来了,幹不思又出幺蛾子:“阿哥,其实这天儿还有些热,齐奏虽然宏伟,但听着焦躁,不如单弹些小曲儿,单来些清唱,正好配这月色。”
眼睛一瞟何娉娉:她正穿着一身月白色的纱衫,略微透出里面的暗花素衣,又不经意间透出胸口肚兜的一抹娇红。
大约微微出汗,皮肤带着一层光泽,反射着月光简直皎白明亮如珍珠。
白木的琵琶面板,牙黄色的象牙品相,素手上冶艳夺目的指甲……真是极素里的极艳。
温凌说:“行吧,娉娉就单独献几首曲子。”
幹不思听了一首曲子后,笑道:“我如今好像也雅了!请问刚刚那首,是《江南好》吧?”
何娉娉微微一笑:“不,词牌是《望海潮》。不过写的确实是奴奴的故乡江南的景致。”
幹不思打赌打赢了一般,拍着大腿对温凌笑道:“怎么样,我猜对了吧!果然是江南女子!一看这细致清艳的相貌,还有这通透聪明,就是江南女子的模样!”
又转向何娉娉:“刚刚那支曲子真好听!再来一遍《望海潮》!”
酒菜已经上齐,温凌刚刚就借口“这里人气浊重,影响声律”,刻意把屋子里的侍酒丫鬟们遣了出去,这会儿花厅里开两扇窗,离得挺远才有人在候着。
温凌揉了揉肚子,皱眉说了句:“刚刚那冰湃的西瓜,吃了肚子不太舒服了。”告了方便,也出去了。
幹不思从窗户里目送温凌离去,再瞥一瞥始终坐着调弦而不弹唱的何娉娉,心痒难耐。
他摸摸下巴,用生硬的汉语对何娉娉说:“小娘子今年几岁了?”
何娉娉却很严肃地向窗户外一使眼色,把手指竖按在唇上,对他无声地“嘘”了一下。
幹不思笑容凝结住了,轻声问:“怎么了?”
何娉娉亲自向窗外张了张,然后把窗户关上。回头才轻声说:“太子殿下大概不晓得,这窗户纸透光,里面做什么外面都能够看见影子。”
幹不思心里不由骂温凌:不过是个家伎,又不是妻妾,至于小气成这样?
脸上也摆出不屑来。
何娉娉冷笑道:“就等着瓮中捉鳖呢。”
“啥意思?”
何娉娉欲言又止半天,才说:“罢了,奴不过是个南来的教坊贱籍,命如浮萍。如今又身不由己牵连进这样的事中,总归是没有一个好下场的。”
轻泣着擦了擦眼角的泪滴,又是好半天说:“本来欲倚冀王为良人,哪晓得……他根本不拿我当人看,只是想利用我,我一腔子真心只配给他喂狗……”
幹不思眨巴着眼睛。
“你这话,我听不太懂。”他拙劣地一个字一个字用汉语说,“他利用你?利用你干嘛?”
心里其实有点明白了,但还不至于蠢到那个程度,总归还想听何娉娉自己说出来,自己再根据她的表情和语气加以判断。
何娉娉悄然看了他一眼,毅然说:“奴听冀王对他的密友发了好些牢骚,说殿下但知道吃喝玩乐,好色如命,哪有一点太子的样。纯是靠从他手中抢功,方有了今日。”
又悄然看了幹不思一眼,果然见他眼中勃勃的杀气,于是不说话了。
幹不思压低声音说:“没事,你说。”
“殿下……要杀我灭口么?”
幹不思看她怯怯的模样,说:“杀你,不是为温凌灭口么?我怎么会做这样的蠢事呢?”
何娉娉是舒了一口气的模样:“既如此,还要求殿下多保全。”
她咬了咬嘴唇,像是下定了决心:“今日冀王便是做了一个套,等殿下一上钩,便鼓噪起来,将殿下好色贪淫、诱夺兄长姬妾之名坐实。他自有一帮摇唇鼓舌的朋友,趁着汗王还没离开析津府,先埋些对您不利的消息。”
幹不思脑海中已经浮现起几个愿意为温凌“摇唇鼓舌的朋友”,又问:“你是他的姬妾,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消息?”
何娉娉泣道:“他若是拿我当人,我自不必如此。如今他心里根本不是我,却拿我做这个诱饵。一会儿他看着屋子里的影子,冲出来拿奸拿双,‘仙人跳’做得好极了。却可惜我这条命,不是折在他的手上,就是折在殿下的手上……”
说着,哭得梨花带雨,自己嘟嘟囔囔地说:“一片春心付与流水……一轮明月却照沟渠……”
这两句幹不思不是太懂,但前面他听得明白。
再连起来一想:温凌为何把侍酒的丫鬟都遣出去?为何他自己还借口方便也出去?要是真心想用这个美姬来讨好他这位太子,直接说一声自己还更领情。
再想想面前这美人的动机:大概是因爱生恨。幹不思心里冷笑:温凌仗着自己长得英俊孔武,又有冀王的身份和器宇,素来招女孩子们春心暗递与他那个美貌低贱的阿娘是一个德行!自己以往还从不嫌他,“阿哥”长“阿哥”短很是客气,哪晓得他心思这么毒!
幹不思顿时对美色也没了兴致,悄悄问:“那么,他那个密友是不是姓刘?”
何娉娉眨巴眨巴眼睛:“这个奴奴不晓得。只听大王一直称他为先生。而那位先生说得好流利汉语,留得那么长的胡须。”
她用手在胸口比划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