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回回神,进了电梯后机械地道了声谢,被他掌心护过的太阳穴却像发烧了似的,热度半天不减。
……
吴歧路办公室有一张茶桌,他把主人位给了栗萧里,让星回坐他身边,和方知有坐在同侧,先说:“方总的来意我知道了,是对S60长绒棉和Wool-11那款羊毛面料有兴趣对吧?”
栗萧里视线一抬t,看向星回:“你选的?”
星回迟疑一秒,“是。”
栗萧里垂眸摆弄茶具,不置可否。
方知有没明白他是什么意思,担心因此再打击到星回的信心,刚要说话,就听吴歧路肯定星回:“一款是衬衫面料的理想选择,一款是西装面料的理想选择,眼光怎么那么毒?”
方知有略略松了口气。
吴歧路神色转正,说:“抛开‘旧印’那笔特事特办的订单,‘绮丽’目前只与国内外一线品牌商合作,TB这条赛道确实不在发展计划之内。”
他带点纨绔意味地挑了下眉:“来吧,说服我。”
这种单刀直入式的谈判方式,还挺让人意外的。方知有下意识看向栗萧里。
栗萧里接收到她的眼神,缓缓一笑,“考点刚刚不是给你们了?”
吴歧路佯怒,“怎么还带漏题的?”
栗萧里神色坦然,“开卷更能提高效率和竞争力。”他说着,把一杯红茶放到星回手边。
为谁开卷,一目了然。
星回只觉得这杯茶有些烫手。
……
随后便进入了正题,方知有作为女装电商第一的老板娘,是有谈判资本的,她先介绍自家公司的体量,再从同款多色,多款多色,以多样化的小批量保证起订切入,开始与吴歧路博弈。
栗萧里全程没参与,他起身去吴歧路办公桌上拿起一本“精品面料色样卡”递给星回。
这是星回喜欢的,她没拒绝,开始从头翻看。到某一页时,她摸了摸其中一款粉色纯棉面料,随即看向栗萧里。
栗萧里低声告诉她:“是你想要的那款S60长绒棉白色的同款。”
星回摸着本料自带的设计,小声嘀咕:“怎么商场里的成衣都没这个?”
栗萧里没说话,任由她琢磨。
星回仔细用指腹感受过面料的肌理和纹路,拿出随身带的画本和笔,埋头画起了图。
她还是和从前一样,接触到面料就有灵感。
栗萧里不动声色把色样卡和她的茶杯挪到自己手边,给她腾出更大的空间画图,看似慢条斯理地喝着茶,实则眼睛一刻没离开她。
星回浑然不觉,她几乎一秒进入状态,手上快速画着线条,忘我地沉浸其中,直到半刻画完最后一笔,栗萧里放下了茶杯。
仿佛有肌肉记忆一样,星回拿起画本习惯性往他手上递:“你看看。”后者刚要接,她反应过来,转了方向递给对面的吴歧路,“歧路哥你看。”
“哎~这就对了。”吴歧路抢着接过来,得意地朝栗萧里一扬下巴。
栗萧里没计较。
吴歧路看着新设计图,“你是要利用S60自带的镂空设计增加衣服的设计感?”
星回看一眼身侧的栗萧里,“他说你们侧重能突出面料优点的设计。”
吴歧路嘶了声,“‘绮丽’这点儿底细都让你倒完了。”
栗萧里微微一笑。
星回也笑了下,开始讲设计的重点:“这款衬衫我之前是从‘要正式,职场感又不那么重’这方面考虑,做了宽松落肩版型。这版在原设计基础上,将本料的镂空设计运用到衣领、门襟上,展现层次感和透视效果,前身两侧打条,荷叶边袖口,搭配灰色下装中和粉色的活跃,日常和上班两穿。”
“白衬衫谁还没几件,面料好,款式又特别的粉色衬衫,很多女人的衣橱里应该还缺一件。”她眼睛亮起了光,“这款我们主推粉色。”
栗萧里提示:“要减少面料损耗,充分利用本料自带的镂空设计,剪裁得费些功夫。”
所以市面上的成衣把本料自带的镂空条设计裁掉了。星回已经考虑到了,她说:“我把裁片参数计算准确,损耗可控。”
方知有顿时又有了筹码,转头去和吴歧路谈降低综合起订量了。因为在场的人都明白,S60长绒棉的粉色不如白色畅销,“绮丽”有积压的库存。
栗萧里对这次的随堂小考很满意,他给星回换了一杯热茶。
星回安安静静喝完,站起来。
栗萧里以为她是坐累了活动一下,或是要去洗手间,没动。
星回用鞋尖踢了踢他的脚,低声:“出去说两句。”
对面谈合作的声音戛然而止,两双眼睛齐齐看向他们,办公室忽然陷入奇怪的安静。
栗萧里都有几秒没说话,但栗总是谁,泰山崩于前都面不改色的男人很快反应过来,他垂眼看了眼大理石地面上两人还挨在一起的鞋尖,克制着唇边的笑意,施施然起身,边理了下西装,系上纽扣,边对那两位老总说:“你们继续。”
两个人一起离开,去了天台休息区。工作时间,上面没人。
星回俯瞰楼下纵横交错的街道,开门见山:“今天的事,谢谢你。没有你推波助澜,事情不会这么顺利。”
她叫自己出来不是叙旧情的。
栗萧里预测错了她的心思,眼里的柔情淡了几许,“跟我需要这么客气?”
星回平静地说:“跟你更要客气。”
栗萧里咬文嚼字地计较道:“你这个‘更’字用在这里恰当吗?”
星回坦白地说:“我不想欠你人情,以你的身份能力,我没机会还。我宁可和知有多跑几趟,哪怕努力到最后依旧不行,我们退而求其次,换一款面料都可以。”
栗萧里蹙了下眉,“你和我谈‘人情’?我们之间还有‘还人情’一说?”
星回意识到这个话题令他不悦了,应该及时收住。人家才为面料的事出了力,她这样有点翻脸不认人的意思,可有些话憋了许久,她忍不住想要说清楚:“栗萧里,你不明白你什么意思,我觉得我们的关系走到这就可以了……”
栗萧里截断了她的话,他微冷了神色,质问:“我们什么关系?到这,是到哪儿?”
星回本想说:都分手五年了,就该像我在米兰,你在南城那样,彼此不联系,不牵扯,让过去成为过去。可在他的视线压力下,到了舌尖的话莫名说不出口了,她战术性抿了抿唇。
“对,想好再说。”栗萧里的目光漠然着力,“说错了,方知有就真的要退而求其次了。”
星回特意叫他出来,其实是想和他好好谈谈,闻言一脸不可置信:“你在威胁我,我理解错了吗?”
栗萧里已经被她前面的话惹不悦了,索性威胁到底,“方知有前期一定花了不少工夫,没准连谈判方案都字斟句酌了几版。要毁掉她的所有准备,我只需要一句话。”
星回并不相信他会那么做,可他这么说太让她生气了,她忍不住轻讽:“你明知道我和知有关系要好,还以她拿捏我,有意思吗?”
栗萧里心火上涌,“你这么和我闹,就有意思了?”
星回费解:“我闹什么了?”
栗萧里眼神锐利,“今天这事,你直接给吴歧路打个电话,为他和方知有引荐彼此,合作成不成的,由他们去谈,才是正常流程。你为什么没那么做?”
星回眉心皱起来,“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她不就是不想动用他的关系吗?
栗萧里盯着她,目光仿佛要穿透她的内心,“你心里清楚,你在我这儿的分量。这个电话你打,等同于我打。你如果没这份底气,大可不必避嫌。你仔细想想,这个避嫌的心态有多矛盾。你还觉得我是明知故问吗?”
他这个反向思维有些逆天,又似乎正中七寸。确实,如果不是认定了动用得了他的关系,她又何必避嫌?可当时星回真的没往这个层面想,她急切澄清:“我没有估量自己在你心中的分量,没抱有过任何不切实际的希望和期待。”
栗萧里用手指了指自己左胸口的位置:“你在这的分量,过去五年,我早用行动告诉了你,还用你估量?”
这话无疑戳到了星回,如同初见他时那样,她心跳瞬间失了速,心动与心痛同时作用拉扯,她怔然地盯着他,揣测他这话的意思。难道他,一直在等自己回来复合?
栗萧里误以为她是被言中以沉默对抗,眼色彻底冷下来,“你回国不告诉我,入职‘旧印’没让我知道,任性退赛,这些我都可以不计较,我只当是五月初在米兰说的那些话重了,你在和我使小性子。可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要撇清和我的关系,我倒要问问,你是什么意思?”
五月初,也就是三个月前,他去了米兰?他们见过面?
重逢后那句“不算久”,是这个意思?难怪从中医院相遇,从那通半夜的电话开始,他们每一次对话,每一次见面,他都一点生疏感没有,熟捻得仿佛过去五年,他们都保持着联系一样。
从衬衫开始,意外一个接一个,所有的伶牙俐齿在这一刻都发挥不出来,星回哑了似的惊诧地看着栗萧里。他同样也看着她,那双眼眸微微眯起,眼角线条紧绷,目光透出不容忽视的锐利感t和几许侵略性。
栗萧里觉得她是恃宠而骄,认准吃定了他。他上前一步抓住她手腕,轻轻一带,把她拎到身前:“我说了,想和好,就在年内回国,如果不想,我也不再去米兰,让‘分手’这两个字落实到位,年底给你寄结婚请柬。这话,我不收回。”
他等了她五年,等不下去了,特意去米兰给她下最后通牒?自己因不愿他和别人结婚,才决定回国的?
如果是这样,她在失忆前辞去奢牌的工作、往国内的服装企业投简历、向“丽人杯”投稿……这些为回国做的准备,就都通了,连时间线都吻合。
他的人连同他的话,还有她的猜测全部涌上心头,星回触电般抖了下,她用另一只手挣扎,想挣脱他的束缚,“你先放开我。”他这样步步紧逼让她无法正常思考。
栗萧里顺势捏住她另一只手,轻巧地把她的两只手一扣,束在她身后,将她整个拢进怀里,“五年,我自己谈完了一场跨国恋,考验要是还不够,这合,不复也罢。”话音未落,他躬身靠近。
“栗萧里!”星回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下巴已被他捏住,一丝躲闪的机会都没有,下一秒,唇便被他覆上了。
星回的脑子轰地炸开,她不希望在这种情况下和他接吻,紧咬牙关,扭动着身体挣扎,无奈敌不过他的力气,僵持不下之时,她忽然冷静下来,微微启口。
栗萧里以为她是心软了,在服软,得了机会就要含吮索取,她却唇齿一合,照着他下唇咬了下去。
栗萧里疼得嘶了声,身体姿态却纹丝不动,抵着她的唇低声道:“你要真不在乎,就再下些力气。”
第13章
自那天去过“绮丽”,星回的情绪一直不高,连“方物”以底价签下面料合同,都没见她多高兴。
方知有看出端倪,问:“和栗萧里吵架了?我觉得他是想复合,你们没好好谈谈吗?”
星回沉默半刻,说实话:“他五月份去过米兰,六月初我就准备回国了,我可能就是冲着复合回来的。”
方知有意外于还有这段前情,但又觉得这样的话一切就合理了。
星回微吸一口气:“我回国前有和你说过什么吗?”
方知有如实说:“你给我留言说,想家了。”
是想家,还是想他?星回不确定了,“提他了吗?”
方知有摇头,“你从不提他。但我能感觉到,你爱他。”
她语气太过笃定,星回下意识纠正,“是失忆前的那个我爱他吧。”
方知有笑了,“失不失忆都是你,干嘛强调呢。”
一强调反倒有了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道。
星回没了否认的底气,坦言道:“从车祸后醒过来,发现记忆断在和他分手那个时期,我心里一直在刻意抗拒他。”
方知有揉了下她发顶,“大概是你不愿意接受分手的事实。”
这话戳到了星回的心,她不得不承认,在车祸后醒过来,最接受不了的不是失忆,而是和栗萧里是分手的状态。那种心里空得一点着落没有的感觉,她到现在都还不能适应。
我还爱他。星回确认了自己的心意。她眼眶微酸,偏头看向窗外,待情绪平复转过脸来说:“我不知道跨国的五年我们经历了什么,不知道他是寡着等我,还是交往过其他女朋友,分了再回头找我。这种情况没法复合。”
方知有作为局外人客观地说:“五年时间不短,一定发生了很多事,你不能在分手之后要求他像曾经那样。你可以问他,以他的为人,不会对你说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