柠柠脸上的燥意还未消,只得背过身子,摇摇头,低声回答没有见到,然后飞快回了屋子。
不知道林柠开了窍的林妈,奇怪地挠了挠头:“怎么今天大家都这么奇怪呢?还有林耀祖这死东西,到底跑哪去了呢?”
第25章
时间再次倒带, 让我们一同返回两个小时前,林柠正在宴邀陈岑和徐子佩之时。
一只野鸟在空旷的天际滑翔,停在了已经算是出了城的泥巴路边开始啄食裸露在外的昆虫。在泥泞路的一侧是绵延几里的农田,田野之中不时还镶嵌着一些错落的各式各样的泥屋平房。
在其中, 一间破乱的瓦房里传来了男人们的呼天骂地的嚣叫。
瓦房不大, 在屋子里, 也就只摆放着三张麻将桌,此刻麻将桌的四方上都坐满了人, 甚至每张麻将桌的周围还围了两三个津津有味磕着瓜子的看客。显然,这里是附近居民娱乐消遣的地。可今天,不是节假, 不是周末,更不是农休。这些人物们能够在这个时间点,在这间靠近乡下的瓦房里聚集,不难让人想到一个群体,那就是混混们。
“啪——”
林耀祖抹起一块麻将,手指在麻将牌上摩挲片刻,便眉开眼笑地翻牌, 用力打在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清脆,“胡了!清一色!”
林耀祖笑呵呵地扫视众人, 便将自己的横牌一把推倒,将牌面露出给其他三人看。
“麻子,你给我八毛,别赊账!”林耀祖一边朝自己正对着的王麻子说道,一边同其他一起洗牌。
王麻子也跟着一起洗牌,语气烦躁:“赊着赊着, 赊够五块,我再给本月票给你。今天真是奇了怪了,我就不信我手气能一直差!”
林耀祖轻嗤一声,双手却一直不停地码牌,斜眼看向王麻子:“麻子,第一次我不跟你计较,是把你当朋友。可你也不能把我当傻子啊,拿本假月票给我,做人不仗义啊!赖二娃,你说是不是?”
林耀祖说完,将眼神投向平日里最为讨好他的赖二娃,但也不等赖二娃回应,又低下头来感叹起王麻子的为人不正,声音之大,几乎整个屋子里的人都听到了。
当然,也不是林耀祖不计较,是林耀祖知道,已经出了这个屋子,你才发现东西是假的,人家自然是不认的,就算找王麻子算账也不会有结果,只能吃下上一次的闷亏。
果然,王麻子一听这话,脾气也上来了:“你说假的就是假的?耀祖哥,你可不能乱冤枉人啊,这叫我以后怎么在江湖上混?混江湖的,怎么也要讲个忠孝礼义吧?”
“那你先把今个的八毛给我啊。不过那月票不管真假,我都不认了,我这个人俗气,赢了钱就必须看到钱。”林耀祖今天来这,心里本就堆着气,被王麻子这无耻的翻脸不认账一激,直接一只手推倒牌面。这人本来在家中就是被宠溺的性子,自然也是个混账脾气。
“耀祖哥,这不是你先污蔑我吗?我被污蔑的损失,可别这八毛大得多呀,今天这么多兄弟都听到耀祖哥的言语了。你凭什么说我那月票是假的,耀祖哥说话做事可得讲证据。”
林耀祖眉头一跳,虽然他底气十足,但听到这王麻子最后的一句话时,终究还是留了个心眼,没把林柠供出来,只是说道:“这月票是假的,那就肯定有地方同真的不一样。至于我怎么知道是假的,你觉得我可能告诉你吗?这不是让造假票的人有机可乘吗?
不过,王、王麻子,我只是同你讲你刚才应该给我的八毛,你何必跟我一直掰扯这我不计较的月票,不是做贼心虚吗?你该不会没钱吧?没钱出来打什么牌?我不玩了,走了。”林耀祖语气强硬地说道,眼皮却直跳,心脏也在猛地收紧。
在他说出那句“让造假票的人有可乘之机吗”的一瞬间吗,他就突然察觉到周围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那目光来自屋子的四处,有的好奇,有的害怕,但更有一种让林耀祖后背发凉的窥视,林耀祖根本不敢回头看,这才惊觉即便自己再小心,也可能已经说错了话。屋子里有人已经释放出危险的信号,林耀祖的语气依旧是不怂,生怕让人看出破绽,只得装作不屑与王麻子计较,愤然离开了这间瓦房。
等林耀祖出了屋子,发现身后没人追来,心底这才稍微平定了一会儿。不过,秉着谨慎的态度,林耀祖还是加快了脚蹬的速度,将自行车的轮子蹬得直打沙,并且还有心眼地在附近的村子里转悠了几圈,以此混淆自己的行动轨迹。
“哼,都什么人嘛,下次老子绝对不到这荒郊野外的地方来打牌了,请我都不来!”等骑行到林耀祖自认为安全的距离,已经见到了城里的建筑时,林耀祖这才开始破口大骂,极力化解自己心中那股憋屈的怒意。
但林耀祖想起那假月票,心里也不由感到后怕。他不常坐公交,自然不知道已经有很多使用假票的人被暗自逮捕调查了。可今天这一遭,他才彻底清醒过来,可能这假月票已经成为了京市周围混混们暗地里挣钱的手段,他刚才那么一说,无疑是在挑衅这些在挑战国家底线的无赖们,断人钱财如杀人父母。林耀祖的直觉告诉他,那群人他不能再接触了。
当然,不是林耀祖以前浑,非要跟那群混混玩。林耀祖当然知道那些人鱼龙混杂,大多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他自觉自己也算什么大好人,只要没犯到他头上,多个“朋友”多条路嘛。最重要的还是,这不是除了这群人肯带他玩玩,其他人都不带嘛。厂里的同龄人他不接触,学校里的同学又大多各有志向,根本就瞧不见他这个人,他顶多去烦一烦差不多能算是“老乡”的同为机电厂子弟的王颖。如今,人家王颖也要去读大学了,他也就不去人跟前讨人厌了。大学生嘛,总是值得尊敬的。
现在嘛,恐怕这群人也要开始讨嫌他了。算了,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林耀祖刚还低落的情绪,又很快调整了过来,将过错都怪在那群有眼不识泰山的小混混们身上。反正他相信,自己肯定是个有出息的,跟这群人混也不过是无奈之举,到现在也算是把自己扳回正道上了,值得庆贺,今晚买只烧鸡回去,馋馋林柠!
林耀祖的心态就是这般得好,在他眼里,什么都不是事,是事也就烦……
嗯?
林耀祖眯眼向前看去,两个大汉正无所事事地站在泥巴路的两边,好像根本没有注意到林耀祖。
林耀祖心下不妙,不管是不是找自己的,他都不敢赌,还距着有三十米的样子,他就屁颠屁颠地调转车头,又往回跑去。他记得附近有条小路,应该可以走。
几分钟后,林耀祖骑行在坑坑洼洼的小路上,怒骂自己倒霉,不过所幸的是那两大汉没有跟上来,看来是自己太过敏感了。
什么?怂?
那怎么能叫怂呢?那叫谨慎做事,那叫小心驶得万年船,只有同他一般细致的人才是能大事的材料,知道吗?
不过,像林柠这种,太怂的,也不行。林耀祖想到这,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满脸自得,甚至还吹起了回家的口哨。
你们看吧,像林柠遇上今天的事,哪能像他林耀祖这般随机应变,恐怕没出屋子就被拦在里面不让走了吧?
林耀祖满足地开怀大笑,得意自己的小心谨慎,还发出了大笑之声。
“哈哈哈哈——”
“碰!”
林耀祖被一块拳头大的石头从远处砸中,还没得来及反应疼痛,就裹挟着新自行车,一同倒在了小路边的草丛内。
此时,及人高的草丛内也走出两个人携手将林耀祖抬走,仔细一看正是刚才站在大路边的那两个大汉。
其中一个偏矮胖的大汉双手抬起林耀祖的两只腿,朝对面抬着林耀祖身子的壮汉问道:“哥,你说他刚才笑啥呢?这荒郊野外的,怪瘆得慌。”
“我咋晓得他笑啥。不过你怕啥,这片地皮你比鬼都还踩得熟,鬼来了都得怕咱俩。别说了,快走,叔那边还等着我们呢。”
“好嘞。”
……
凌晨一点
林妈着急地守在客厅内,将客厅的两扇木门打开,正对着院门,能够直接看见院门的动静,在林妈的一旁,是同样一直没睡的林爸和林柠,林妈像是没了主心骨一般,眼神焦急地看向林爸:“我让你出去找找!你怎么找的?耀祖要是再没回来,我就要去报警了!”
林爸也捂着头,一脸自责:“我真的该找的地方都找了,都没人。我还去问了耀祖住在附近的同学,都说没见过他。”
“要不,我也去找找?”林柠也跟着着急,她本就因为今晚陈岑送她回家时的事睡不着,听着林妈在客厅里一直没睡的动静就出来看看情况,这才知道林耀祖一直没有回来。
“你去什么去?你一个女孩家,大晚上出什么门?这外面灯都没有,黑得连个人影子都没有,被人绑了都没人能看见!”林妈心里本来就急,见林柠又开始添乱,直接忘记了前两天因为说清了身世两人之间的态度变得微妙的事,又把林柠给训了一顿。
“你不要骂林柠了,她这不也是担心耀祖吗?”林爸现在在家里才真是胆战心惊,就怕林耀祖还没找到,这两人又开始闹起来了。
“好啊。林卫国,果然你们林家人才是一条裤子的,你就一点也不担心耀祖吗?”林妈站起身来指着林爸的头说道,“你不找,我去找。”
林妈说完,就是迈开腿要朝院门走去。
“诶!你也别去,大晚上的你去哪?危不危险?我都说了,附近能问的都问了,我们现在只能等。如果今晚还没回来,再去报警!”林爸拉住不理智的林妈,他心里何尝不担心自己的孩子。可若是自己也表现出了心乱如麻的样子,林妈和林柠会更崩溃。
“那怎么办?你说,咱家耀祖会不会被人拐了吧?去给生不出儿子的别家当儿子去了吧?”林妈抽泣道,她一想到可能再也见不到孩子,就头冒金星。
“怎么可能,他多大了?这么大的孩子,人家不要的。”
“那他会不会更惨,被拐到晋省那边给黑煤矿当挖矿奴去?”
“这……”倒有可能……
正在林家三人讨论着林耀祖被拐后的何去何从时,只听院门嘎吱一声,三人一同朝院子外望去。
只见头顶着一个大包,脸上流着血痂的林耀祖期期艾艾地推门入内,只有他一个人,那辆新自行车也消失不见了。
林耀祖眼里已经没有了光,抬头见三人都盯着他,扯出一抹苦笑,讪笑道:“你、你们,都没睡啊?哈、哈哈,精神可真好,真好……”
“耀祖!你怎么了?”林妈见林耀祖一脸是血,联想到刚才想到的可能,脑海里已经浮现了林耀祖同人贩子激烈战斗,最终逃出生天的画面。
林耀祖心虚地揉了揉头发,扯出微笑,乐呵呵地说道:“没事,骑车摔了……”
是的,骑自行车摔了,这真不算假话。但至于是怎么摔的,林耀祖表示,他不可能说的。
第26章
第二日一早, 林柠又顶着个黑眼圈出门了,因为皮肤较为白皙,眼袋下的乌黑是藏也藏不住。昨天晚上,一家人折腾到差不多三点才歇息。林耀祖回来后, 一家人是又惊又喜, 林爸半夜打着手电上门去求了厂里一位擅长治跌打损伤的老师傅的药酒为林耀祖包扎。林柠也没闲着, 去厨房烧火给林耀祖炒了个蛋炒饭,给这个将近半天没吃饭的人充饥。而林妈主打提供一个情绪价值, 一直在林耀祖耳边哭闹他要是找不到了怎么办。在将近半个小时的哭嚎里,林妈大致就一个意思:林耀祖以后晚上八点必须准时到家,否则他们就当是人被拐了处理。
至于林柠, 凌晨三点回到房间后,更是一夜没睡。
在她整理布包时,这才意外发现了陈岑偷偷放进布包的BB机。
林柠的第一反应是感动吗?
不然,她看见那块价值不菲的BB机突然出现在自己的布包时,第一个念头是:“这东西真不是我偷的!”
随即,林柠便用碎布将这东西几层几层地包起来,放回布包, 只等着明天再次见到陈岑将其送还。
可倘若仅仅如此,她就不必一夜未睡了。夜深了,睡不着的人总是会多想的。
林柠躺在床上, 漫无天际地想着,陈岑到底是什么家庭呢?她听陈岑和徐子佩的谈话,也能猜到这东西的价值与稀缺,甚至看样子,陈岑的家庭条件要比徐子佩还要好。他能够随意将这东西送人,就算是丢了也没有见着急来找。徐子佩的性子是有些娇气的, 可昨天她也能够耐住性子,与陈岑交好,虽然为此陈岑付出了一些林柠猜不出的代价。
到底是什么家庭呢?
林柠实在是想不出能有比母亲在外贸局工作,父亲是大学教授更为体面的家庭了。林柠一边劝诫自己别人家条件怎么样都与自己无关,可不知为何,这也让林柠倍感压力。
或许,她倾尽钱财才能请得起的客,对于别人来说,不过是日常一顿普通的饭局。也许,她千般推辞不愿接受的礼物,就如同那块她不知如何使用的BB机,不过是别人随手送出的见面礼。就像她家走街串巷时,常常会带上鸡蛋、米、糖等小礼物,这些都是他们生活中的寻常之举。
她也知道,有人说,好朋友之间不能计较太多,否则连朋友都做不成。可她觉得那不是在交朋友,那是在占人家的便宜还卖乖呀。
况且,林柠回忆着陈岑送她到巷口时的对话,脸上就会忽地浮上一片红云,就算是回想起来也觉得自己的反应太过羞人的程度。她发现,自己好像开始有那么一点点在意陈公安这个人了,在意他的看法,在意他对自己的言辞,甚至在意他对自己的态度。
林柠的心中不由涌起了一股淡淡的失落感,好像什么东西就要离她而去了一般。那明明是她很珍惜的东西,可她为什么就觉得那东西太虚幻了,即使自己拼了命想抓住,可最后还是会如同流沙般消失在自己的掌心。
除非,将流沙变成土块。林柠自己也笑了,流沙要变成土块,那就需要水,可自己的水都还不够喝,如何要浪费水源在流沙身上呢。当然,还有一种心态,就是无所谓流沙的存留,愿意留在自己手上就留吧,它们若是从自己手上流入沙海,自己甚至可以送行一程,也算是好聚好散。
可是,后者的心态却又是林柠日常所不齿的处事风格,这种得过且过的掩耳盗铃的心态就是在糟践别人的真诚。她也不舍得如此对待真心愿意与自己交友的陈岑,她又怨自己竟然起了那般的心思,倘若自己那一点点的喜欢显露出来,陈岑不喜,或许就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就连林柠自己也开始幻想,会不会陈公安也有那么一点喜欢自己呢?
但人家的家庭条件这般的好,又怎么会看上她这个普通人家呢?肯定是她自己逾矩了,才曲解了别人的善意,因为并不是所有人的善意都可以被当做喜欢的证明,那只能说明人家性格不错。倘若世界上男女之间产生的善意都要被当做对对方有意思的话,那么这个世界上就没好人了。
林柠想着烦着,天却也跟着亮了。
直到中午,林柠看见陈岑那张乐呵呵的脸出现在书店内的时候,神情都变得恍惚了。晕乎乎的脑子里第一时间冒出的念头竟是:到底是他喜欢我?还是我喜欢他呢?我有些分不清了。
“柠柠,这是?”店长韩丽丽注意到林柠这边的动静,好奇且带着些寒暄的意味问道。
还没等林柠开口,陈岑率先一步回答:“我是林柠的朋友,来接她出去吃饭。”
现在是午休时间,店员们可自行安排时间。不过韩丽丽同其他店员一样,都是第一次看见林柠有人来找她出去吃,一般这个点来店里找人的都是徐子佩。
这不,徐子佩早在半小时前就跟人一起出去吃饭去了。
韩丽丽暗自打量了一眼陈岑的穿着打扮,点点头,朝被陈岑带着往外走的嘱托道:“那林柠,早去早回哈。”随后店员们便不再理会林柠的去留,任由陈岑带走了林柠。
饭桌上,陈岑扫了一眼桌面,担忧地看向林柠:“柠柠,你今天胃口有点差呀,发生什么了?”今天两人点了一份红烧肉,一份番茄炒蛋,一份炒时蔬和一份丸子汤。没办法,国营饭店的菜色也就这么几样,自然点来点去也这些菜,这也是国营饭店和京市新开的许多私房菜馆差异之处,两人也是看在国营饭店离书店最近的份上才屡次光临。
可是按陈岑推算应该刚好的分量,今天吃到快末尾了,都还剩一大半,林柠也没有续过饭,看样子也是兴致缺缺。
林柠闻言,又低头夹了口大米饭,摇了摇头:“没发生什么,就是昨晚熬夜熬太久了,现在就吃不下了。”
“熬夜?”
林柠抿了抿唇,人生头一次有了天大的心事,倒也学会含糊其辞来了,就将林耀祖的事拿出来做由头,勉强将陈岑糊弄了过去。
“凌晨一点才回家,他跑去干什么了?我一般最迟十点就回家了,绝不让家里人操心的。”陈岑态度不屑,茶言茶语地说道,随即心疼地给林柠盛了碗丸子汤,“吃不下饭,就多喝点汤,下午还要工作,很辛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