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许知晓回到家,发现许父背对着她坐在餐桌前。
许知晓走过去,“爸爸,怎么了?”
许父抬起头,神情还有点恍惚,“哦,没什么。”他按按眼睛,“知晓,你妈妈回来了。”
“……谁?”许知晓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你妈妈,她回来了,她想见你。”
许父露出一个笑容,“老实说,爸爸是不想让你去见她的。”
“十多年了,她从来没有打过一通电话问你好不好,从来没有来见过你一面,看你好不好。现在突然回来了说要见你,简直可笑。”
“可是你也是个成年人了,你有选择怎样去做的权利,爸爸不能干预你。”
许知晓望着许父,心底有隐隐的疼痛。
她以为这么多年,爸爸已经忘了。
她以为爸爸已经不爱妈妈了,可是她没想到的是,即使爸爸毅然决然地选择跟妈妈离婚,他这么多年来,似乎也从未忘记过她。
许知晓在许父身边坐下来,靠着他的肩膀,“爸爸,我不去。”
许父的肩头微微放松。
父女两人沉默了一会儿,许父缓缓开口,“去吧,去见她一面,毕竟她是你的生身母亲。”
许父眼神如同深沉的古井,“去看看她有什么打算,如果她有什么对你不利的地方,你不要犹豫,爸爸给你处理。”
**
冯婉把许知晓约在一个高档会所,入目皆是低调的奢华,可见她后来的丈夫果真财力雄厚,足以给她阔太太一般的生活。
十五年未见,冯婉看样子是被娇养的极好,不见老相,脸上甚至一丝皱纹也无,愈发显出一种成熟的风韵,她仿佛就是传说中的冻龄美人。
她穿着一袭宝石蓝的裙子,雪肤花貌,说实话,即便许知晓比她年轻二十多岁,也比不上她的美丽动人。
看样子她真的获得了她一直以来想要的爱情,她的神态仍旧透出几分少女的天真,应该是和那个男人相处的不错。
在她十二岁的时候,冯婉离开了她。
在那以后的漫长时光,许知晓当然是思念过母亲的。
尽管十多年来,她从来没有来看过她一次,甚至连一通电话也没有。
她结婚,她流产,她离婚,她创业,冯婉从没有出现过。
她后来也想过,父亲和母亲根本是两个世界的人,与其勉强在一起互相折磨,还不如趁早分开来的好。
虽然她仍旧不认可母亲用“出轨”这样的方式来离开父亲,但是这么多年来,她的心态已经平和了许多。
冯婉将鬓角的一缕发丝掖到耳后,精心打扮一番的妆容衬得她容光焕发,“晓晓,这些年你过的怎么样?”
许知晓神态平和,“我过得很好。”
冯婉试探着说:“你,离婚了?你有没有再找一个?”
已经知道了,何必还要再问呢?
许知晓也并没有顶撞她,直接说道:“我现在一个人过的很好。”
“哦,也好,也好。”冯婉点头,眼神带了几分爱怜,“妈妈知道,晓晓是坚强的好孩子。”
她保养得当,没有一丝粗糙的手轻轻拉过许知晓的手,握在手心,她声音压的低低的,带着哽咽,“妈妈对不起你,你受苦了。”
几滴温热的眼泪落在许知晓的手上,她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手指,没有说话。
冯婉松开许知晓,手指轻轻地拭去脸上的眼泪。
美人垂泪,也是如画一般赏心悦目。
冯婉擦干净眼泪之后,微笑道:“不过你现在过的这么好,又开了公司,妈妈是很为你开心的。”
许知晓一直安安静静地听她说完,眼神平静的没有一丝波动,“妈妈,你这次来找我,到底有什么事情?”
冯婉嘴角的笑意僵住了。
许知晓垂眸,她这么多年,从来都没有回来过。
可是她的直觉告诉自己,冯婉绝对不是因为想念她,才回来找她的。
她全身上下的首饰衣裳并非凡品,她出入的是这种高档场所,不是为钱。
她能忍住十多年不来看亲生女儿一眼,心肠坚硬,不是为情。
那一定是有让她不得不来找她的理由。
冯婉的眼睫毛剧烈抖动,她勉强露出一个笑容,嘴唇颤抖,“知晓,我给你看几张照片好吗?”
她拿出手机,许知晓第一眼看到照片里的人时,心下狠狠地一沉,就好像是有人在你的心尖绑了一块巨石,拉扯着你的心脏向下坠。
……原来如此,钱也不是,情也不是,冯婉这次回来,是为命。
是为她儿子的命。
屏幕上是一个十二岁左右的小男孩儿,眼睛透出的灵气逼人,笑容明亮,很是可爱。
冯婉解了锁,打开图库,许知晓看到里面满满当当的,全是那个男孩儿的照片。
在游乐园骑旋转木马,去攀岩,在水上乐园,活力四射的,朝气蓬勃的。
然后冯婉拿着手机的手好像是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晦暗的,骨瘦如柴的,大大的眼睛空洞无神,和之前的样貌比起来简直判若两人。
许知晓不知道要怎么形容她现在的感觉,荒唐,滑稽,悲哀?
身边有隐忍的啜泣声。
她抬起头看向一只手捂住嘴泣不成声的冯婉。
冯婉竭力控制住,她的声音颤抖破碎,“知晓,这是你的亲弟弟,他叫明明。”
“他现在,肾功能衰竭,他……”冯婉的眼泪大颗大颗的掉,“医生说,如果不尽快做手术,他就没命了……”
许知晓声音语调没有一丝起伏,“什么手术?”
冯婉抬起眼睛看她,又一颗眼泪滑出眼眶,嘴唇动了动,“肾脏移植。”
许知晓只是看着她,“那我在微博上看到的消息,也是你发的?你是因为这个,才回来找我的?”
冯婉好像是水做的,眼泪从来没有停止过,“女儿,妈妈对不起你,可是妈妈求你,你能不能去医院做一下检查?”
“万一,万一你能救你弟弟一命呢?”
冯婉的一双泪眼紧紧地,期盼地注视着她,就好像她是最后一根可以拯救她的稻草,她也不管这是能救命,还是会把她彻底压垮。
许知晓的心底好像是一潭死水,“所以你这趟回来,是想要我做肾脏移植,去救你的儿子。”
冯婉哀伤地凝视着她,“可是他也是你的弟弟啊。”
许知晓眼神冰冷,“他不是我的弟弟,他是你和别的男人生下来的儿子,你凭什么会认为,在你对我不管不顾了这么多年后,我会愿意捐出一颗肾来救你的儿子?”
妈妈,你把我当什么?儿子需要肾,拿走女儿的补上,如果儿子需要的是心脏呢,你是不是也可以挖开她的心给他补上?
冯婉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妈妈也是没有办法,现在符合移植条件的太少太少,妈妈走投无路了……”
冯婉擦擦眼泪,“晓晓,肾脏移植对人体本身是没有危害的,对人以后的工作、生活都是没有影响的,捐献者还是很健康的!”
许知晓一直听她说完,看着她,“你去做检查了没有?”
冯婉一僵,像是一下一被人掐住了脖子,一个字也蹦不出来,她低下头,没有和她对视。
许知晓继续问:“你儿子的爸爸去做检查了没有?”
仍旧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许知晓了然,“所以,你凭什么认为我会愿意去救你的儿子呢?”
冯婉垂着头,眼泪一颗一颗地掉,好像除了哭再不会做旁的。
许知晓站起来,眼神冰冷,“我是不会去医院的,我劝你最好死了这条心。”
“我的命不只是你给我的,也是我爸爸给我的。”
“你不要再来找我了,我是不会再见你的。”
她转身的那一刻,冯婉像是抓救命稻草一样狠狠地抓住她的手臂。
许知晓转头,是冯婉哀切的一双眼睛,“知晓,妈妈求你,不是妈妈不去医院,妈妈去过,可是医生说我不符合移植条件,妈妈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
许知晓用了力气拂开她紧紧抓住自己的手,“我是不会去的。”
她的眼神仿佛黑洞,看的冯婉失去了力气。
许知晓转身离开这个房间,马上就要走到会所的门口时,冯婉居然仪态全失的从里面追出来,她的动静惊到了来往的人员,有人皱着眉瞥她一眼。
冯婉在多人冷漠的视线下颜面无存,心下绝望,也不管这是在什么地方了,她声嘶力竭:“许知晓!你会被钉死在耻辱柱上!我真后悔当初生了你!我诅咒你生生世世都逃不开害死亲弟弟的这个业障!”
许知晓的背脊僵硬。
一句句不堪的咒骂如同淬了毒的匕首,刀刀见血,寸寸见肉。
她从来没有见过冯婉这个样子,她总是很美丽的,笑也很美,哭也很美,甚至生气地摔筷子时也有一种美感。
也许这也是她第一次这么豁出去,如同泼妇一般冲着别人大喊大叫,几欲疯狂。
……妈妈,在你第一次知道你怀孕的时候,在你十月怀胎的每一个日日夜夜,当你抱着刚出生的我的时候,当你拉着我的手去上幼儿园,去学校给我开家长会,给我绑头发,那都是每一帧值得我们共同珍惜的时光。
直到你坐着出租车毅然决然的离开我和爸爸的那一刻,你可曾想过我们会沦落到这步田地?
兜兜转转,曾经最亲最爱的人,分开了,就是一生。
许知晓转过身,面色平静如冰封万丈的湖面,目光笔直地看向几乎疯狂的冯婉。
“我不怕。”
“人活一世,总要背些孽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