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那明天也背?”
还盯着。
“——大后天也背。”
周聿白收了手,站得直,正儿八经地继续盯。
岁淮一鼓作气:“一个月!”她蹦了一下,前后两个书包都抖了抖,像动画片里的海底小乌龟,“一个月够久了吧,不带你这样压榨人的。”
周聿白没憋住,笑出声,把自己书包夺回来,背在肩膀上,下楼,“不用你背,爷自己背。”
岁淮亦步亦趋地跟着:“那
你要怎么样?”
周聿白打开手机,连上蓝牙,耳机舱一开一盖,开始听歌,与世无争。岁淮瞄了眼,是一首“我不能原谅只能沉默”,还没唱两句,周聿白换了首别的,歌名叫“撒谎的人有罪过”,这次前奏估计都没听完,周聿白换成了“没心没肺的小骗子”。
岁淮:“……”
懂了,在这点她呢。
周聿白这人就是这样坏,他不爽了,不跟你争,也不勉强你,就旁敲侧击地提醒你,一遍不行再来一遍。等你反应过来了,他就不收敛了,似笑非笑地盯着你,那层皮囊跟人精似的,那双眼也洞察人心,叫人无处遁形。
“你什么意思啊周公主。”
“这话得我问你,”周聿白停下来,停在比岁淮矮几层的台阶上,转身,仰头,“你有事儿瞒我。”
岁淮心口似是被羽毛尖儿轻轻扫过,好麻,好酸,那股被她强行抛之脑后的难过悉数涌来。她浑然未知,她这双眼从厕所出来时就是红的。
“岁岁,”周聿白抬手抹了下她的眼尾,“别哭了。”
少年的指腹薄而带茧,还有常年跟纸笔打交道的墨香味。缓缓擦过她的眼尾,力道又轻又重,他左侧的手机因为无意识触碰屏幕而亮起,小小的、微弱的一道光线,在漆黑的楼道中亮起,像一簇火焰,燃烧在岁淮暗不见光的人生里。
岁淮记起第一次见周聿白的时候。
也是小小的一撮火焰。
岁淮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下来,一颗,一颗,又一颗,重而滚烫。
“我好没用,我这次物理又没考及格。”
——我好没用,我的爸爸在跟我通话47秒后再次消失。
“我本来以为可以的。”
——我本来以为这次能够见到他了。
“我花了那么久的时间。”
——我用了十三年。
“为什么别人都能做到我不可以。”
——为什么别人都有爹有妈有家我没有。
“我做错了什么要这样对我。”
——爸爸,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抛弃我?
岁淮在一句一句谎言中诉说着自己的委屈,她蹲下来,毫无形象地坐在台阶上,蜷着身子,像是缩进壳里的蜗牛,无声地哭着。
周聿白在旁边坐下,长腿敞开,弯着腰,两条胳膊搁在腿上,看着泣不成声的岁淮,半晌,伸手擦了下她眼泪,“那么难过的吗?”
岁淮湿着眼望他。
周聿白叹口气,靠过去一点,胳膊一揽将岁淮扣在肩膀上,“想哭就哭吧,今天怎么哭都成,衣服给我哭湿了我都不吭一声。不过明天就要振作起来,去想想为什么总是犯同一种错误,为什么考前看了还是会出错,不在想自己的失败,而是去寻找为什么失败,好不好?”
岁淮抽噎着:“……你怎么还让我哭啊,不都说哭不能解决问题,不应该让我停下来吗?”
“哭是解决不了问题,但没有人哭是为了解决问题。”周聿白淡淡的声音,格外温柔耐心,“哭,只是为了派遣情绪,让自己好受点儿。”
岁淮眼泪往外涌,放声大哭。
这里是学校,虽然这会儿一层楼都走得差不多了,但是这种哭法很难不招来保安。周聿白一手摁住岁淮后脖颈,将她小脸埋进自己怀里,另一只手轻轻拍着岁淮的背,“好了好了,我们家岁岁只是一时没考好,语文作文是第一名,岁岁很棒的。”
岁淮两条胳膊紧紧搂住周聿白的脖子,闻着他身上熟悉又安心的味道。
周聿白,再抱紧我一点儿吧。
周聿白,别再自称是我哥哥了。
周聿白,我喜欢你,好喜欢你。
你可不可以给我一个家。真正意义上的家。
-
岁淮昨晚哭的太狠,第二天起来眼睛还是肿的。她昨晚没睡好,上午请了假,结果在家里也待不住,第二节 课的工夫来了学校。
学校高一高二正在做广播体操,音乐响着,还夹杂着领导时不时说话的声音,话筒滋啦滋啦响。这破话筒去年就有毛病了,周聿白那会儿是联考第一名,上台国旗演讲,没讲几句话筒就罢工了,没想到这会儿还没换,学校抠门得不行。
岁淮扔了手里的吸吸冻,准备进校门。
“岁淮。”
她回头。
顾远从一辆黑车下来,背着包,转着手机,晴天艳阳照得他那截断眉愈发肆意惹眼,问她:“现在才来,请假了?”
岁淮没理他,继续走。
顾远跟上去,揣着兜,侧行在一边:“学生街开了家骨汤店,去不去?”
“顾大少爷什么时候还去这些小店了,平常不都是日料餐厅吗。”
“兄弟他姐开的,我去照顾生意,口味确实不错。”顾远笑了笑,“去不去?”
“不去。”
“去吧,”顾远拉了下岁淮的袖子,弯下腰,要来缠她,猝不及防对上岁淮那双还未消肿的双眼,错愕半秒,“你哭了?”
“……没有。”
“谁欺负你了?”
“说了没有。”
顾远一把拽住岁淮的书包,把人往怀里带,桃花眼顷刻变得凛冽,“我猜猜……是你那个好姐妹?同桌?同学?还是……”他顿了顿,“周聿白?”
岁淮一阵沉默。
“……真是他?”顾远咬着牙,冷笑,拳头握紧,“他哪来的胆子惹哭我的姑娘。”他作势抬脚就要冲进去,被岁淮一手拉住,这人真就劲儿比牛还大,拉都拉不回来。
“不是,你别乱猜!”
“你都哭了!”顾远第一回 没了那吊儿郎当的德行,紧张又心疼,想哄不知道怎么哄。
岁淮:“我没有!”
他嗓门儿大,再喊两嗓子铁定招来人,她怎么就那么倒霉,竟然碰见顾远。岁淮把他往边儿上拽,转移话题,“你刚不是说去吃什么骨汤吗?我同意了,走,现在就去吃骨汤!前提是你给我闭嘴,别瞎嚷嚷!”
“别转移话题,爷现在不想吃。”顾远看她,“你就告诉我是谁欺负你了,谁把你惹哭了?”
“顾远,你再问下去我真的生气了。”
“……”顾远深吸一口气,平复情绪,“行,我不问,”他长相本就带有攻击性,冷着脸的时候更是眉眼凌厉,用一种“揍得你爹妈不认”的语气说:“别让老子知道是谁。”
“你能不能别中二。”岁淮说。
顾远愣了愣,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你说我什么?”
岁淮若无其事地往来时的路走,离校门口远了些,才放开拽住顾远衣服的手,“你带路吧,我不认得哪家店。”
一只手又将她扯了回来,顾远这人混球得很,不放过任何一个跟岁淮接触的时机,左手抓住她手腕,右手还要假眉三道地虚虚揽一下她的肩,美名其曰:“别摔了。怎么站都站不稳,瘦的跟杆儿似的,周家干什么吃的,连个人都养不好。”
“放开。”岁淮一步退了半米远,警惕地盯着顾远,眼神里说着“你再靠近一步我就揍死你”,像个炸毛的小狐狸,看的顾远直笑。岁淮气不打一处来,“笑什么笑啊你,我警告你,不许说周家的坏话,也不许拽我。”
“不拽不拽,我错了我错了。”顾远笑着说话,哪有半点真心道歉的样子,看着就混。岁淮懒得跟他计较,问他有事没事儿,没事儿她要去教室了,顾远闲哉哉地往墙边一靠,两手往兜里一揣,长腿这么一架,轻轻松松地就把上楼的路给堵着了,“有事儿,刚话还没说清楚呢。”
“有话就快点说,磨磨蹭蹭,有劲没劲?”
“怎么算有劲,你说一个,我听听。”
“你说不说?”
“说说说。”顾远抱臂,“你刚说我中二,几个意思啊,什么叫全都这么以为?”他很不服气地用脚踹了下栏杆,发出噔的一声轻响。
岁淮笑了下,了然地点点头:“顾大少爷偶像包袱挺重啊,还在意别人的说法?”
“不在意,”顾远说,“我只在意你——”
岁淮笑意僵住,瞪他,顾远扯了扯嘴角,拖着尾音接:“的说
法。”
岁淮知道顾远那大少爷脾气起来了不好糊弄,他要是不爽了能缠人缠个没完,她刚刚就图一个嘴快,谁知道他还真听进心里去了。
“我胡说的,没过脑子,你就当听了个屁。”
“那不成,必须说得明明白白,”顾远突然直起腰,整个人朝着岁淮那边压,距离拉进,“不然你别想走了。”
“——现在就是啊。”岁淮说。
“嗯?”顾远没明白。
岁淮冷哼,拍掉顾远的手,从他身下逃脱,站在一边,“你不是问为什么说你中二吗,现在、刚刚、你做的一切、说的所有话,就是啊。”她抱臂,挑眉,“顾远,你不会是霸总小说看多了吧,成天耍帅,我告诉你那不叫耍帅,那叫中二。”
顾远脸一黑。
岁淮趁他没发火,往前走。
学生街就在一中后门,一条街,走个几分钟就到了。进了店,点了两份招牌骨汤,这个时间顾客不多,十分钟后老板上了餐,岁淮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抿了一小口,鲜滑爽口,一点都不油腻。
顾远看她那样儿就知道她喜欢这口,得意地笑:“不错吧。”
“不错。”
下回跟周聿白可以来尝尝。
骨汤份量足,里面有炖得软烂的大排骨,虫草,菌菇,枸杞,还有很多岁淮见过但没吃过的小料,汤喝完人也饱了。
岁淮摸摸撑得圆鼓鼓的肚子,酒饱饭足后人就容易犯困,单手撑着头,眼皮耷拉着。桌边的手机嗡嗡震动一下,她懒懒地掀开眼皮,看了一眼。就一眼,吓得立马清醒。
周聿白:人呢?
岁淮琢磨了会儿,回:家里呢。
周聿白: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