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道声音自病房内响起:“自从你离开周家以后,你阿姨每晚都在做梦,喊的也是你的名字,有时候半夜惊醒就问我是不是做的太绝了,太狠了,你是不是再也不回来看她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周盛巡站在病床一边,叹着起,英俊的面容比起以前也沧桑很多,他看着岁淮蹲着的背影,觉得小姑娘瘦了,颓了,生疏了,心口不舒服起来:“——有时候我也在想,当时我做的那些事,让你离开小聿,远离小聿的那些话,到底是对的还是错的?”
砰。
门口什么东西掉落。
“爸。”极冷而震惊的嗓音传来。
岁淮和周盛巡全都看向门外,周聿白就站在那儿,刚刚所有的话他全听见了。
——岁淮不是自己要走。
——是他爸逼得,是周盛巡逼得,原来她是被逼的。
周聿白单手扶着门框,身形踉跄,心口缺了的那块像是被灼烧,反复炙烤,看着岁淮那双哭红的眼,一股巨大的心疼袭来。
他的小姑娘原来受了那么多委屈。
-
安怀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钟晴醒了一会儿又睡过去,周盛巡在里面陪着。
周聿白跟岁淮在走廊的尽头,那里半开着一扇窗户,能看见外面的雪簌簌飞落。岁淮趴在窗台,伸手到外面接雪,还带着余热的掌心一下子融化了雪花,化成一滴水珠。
程清池发来一条消息,问她好点没,岁淮回了个“好多了”,觉得有点生硬,在后面加了个懒洋洋的表情包。
没多再多聊几句,从听到那番话后就缄默的周聿白有了动静,把岁淮在外面接雪的手拉回来,“才吃了药别冻着了。”
语调,口吻,字词都正常,只有他的声音,从之前的清冽变成现在的沙哑。
岁淮关了手机,在这种沉默下问钟晴的事儿:“阿姨怎么突然情况这么不好了?”
“科考时候极地气候影响,回来的路上也出了点小意外,”他停了停,看她,“牵挂你。”
岁淮垂下眼:“阿姨要做什么手术吗?”
“心脏支架。”
岁淮吞咽几下,气息像是从喉咙挤出来,“是不是以后都没法儿继续参加科考了?”
“嗯。”
岁淮长叹一口气,寒冬腊月天冷得人直发抖。
周聿白背倚着窗,手在大衣兜里摸了几下,两样东西攥在手里,一样是烟,一样是打火机。抽出一根烟衔在唇边,一手翻开打火机盖,轻擦一声,幽蓝色的火焰燃气,烟丝灼烧,烟雾弥漫开。他没在意岁淮看他时逐渐变得震惊和不可置信的眼神,也许是太久没在意过任何一个人的眼神了,这一年来发生的事情太多,压在他肩膀上的事情太沉,压得他喘不上气,心思都是散的,身上的韧劲儿和鲜活气淡了许多,以前那个闲散爱笑,秉持着浪漫主义的理想主义先锋不知道去哪儿了,从一个少年蜕变成男人后,变得内敛沉默。
岁淮:“你什么时候学会的抽烟?阿姨叔叔知道吗?抽烟很伤害身体的。”
“知道吧,”他说,“也可能不知道。”
“到底知不知道!”
他笑,没心没肺似的,“你在关心我吗?”
岁淮看他嘴角强撑出来的笑,脸上没有半点表情。她太了解周聿白了,就像周聿白有多了解她一样,一个笑,一个眨眼,就知道那后面藏的什么情绪。从刚刚在门口听见那番话后,周聿白就变得很奇怪,他身上有一种想放肆但又不得不克制的气场,好像一根紧绷欲断的绳索,此刻摇摇欲坠。
“你现在对我有很大的情绪,”岁淮说,“是什么?”
周聿白掸了掸烟灰,一句话不说,只抽烟。一根没了,拿第二根,他情绪的宣泄口不是对话,是那支打火机,是那包烟。岁淮见不得他不要命地抽,一把抢过来,扔进垃圾桶,“你不要命了,抽这么凶。”
“给我。”
“做梦。”
他掀开眼皮盯着她,那里面确实藏着很深很重的情绪,心脏在渗血,自疚和懊悔的情绪快要将他吞没,没有一丝能喘息的机会。他也没法儿看岁淮,所以从刚刚出来以后他就没看她一眼!因为看了心就疼!疼得呼吸一下都是揪着的。
“岁岁,给我,求你了。”他闭眼说。
岁淮点点头,“给你,行,”她抽出一根烟后,又把打火机点燃一根,衔在自己的唇里,大有破罐子破摔的架势,“无所谓,与其吸你的二手烟,那就一起抽吧,反正我也不是没抽过。我知道房门口那话你听见了,所以觉得难过,觉得对不起我,有必要吗?周聿白,当初就算没有叔叔阿姨的话,我也会选择离开,所以他们说没说,结果都一样。”
“不一样。”周聿白心口起伏。
他把岁淮嘴上的烟取下来,没扔,就这么用两根指头撵灭,烫火灼烧皮肤针刺一般的疼,他眉头都没皱一下,实则他整个人都没什么痛感了,所有的感官全在刚才已经疼过一遍了。他执拗地说:“不一样,至少我不一样。你要住校,要离开周家,离开安怀,再不回来,我以为是你在置气,我在怪你。岁岁,当时我在怪你。”
可她什么错都没。
住校不是她自愿,离家不是她自愿,离开安怀也是迫不得已,她这样委屈,他不仅毫不知情,还在说着狠话地怪她。
“岁岁,你知道吗,”周聿白忽然一把将她搂进怀里,手摁在她的后脖颈,贴着自己的胸膛,抚慰那颗疼得快要窒息的心脏,他用手抵着辛苦,微哽着说:“一想到你受了那么多委屈,这块儿,疼得快要死了。”
第51章
我想吻你
钟晴的身体情况不稳定, 手术迟迟不能开始,她的情况还没有告诉钟家,尤其是钟老爷子,身体本就不好, 要是知道疼爱到大的唯一的女儿出了问题, 指不定出什么乱子。周盛巡这段时间是忙得焦头烂额, 眼见着白头发都多了几根。
周盛巡要处理科考和周家的事,周聿白得时刻跟钟晴的主治团队沟通, 这样下来,陪着钟晴的任务就落在了岁淮的身上。
她再次住回了周家别墅。
李女士是周家专门请的看护, 负责照顾钟晴一日三餐, 早晨带着清淡的小米粥来了医院, 一点一点地喂给钟晴喝, “夫人, 烫吗?”
“还好。”
看护又喂了一勺, 钟晴却摇摇头,唇色苍白:“吃不下了。”
其实是没什么胃口,生病的人就这样, 一日三餐都成了煎熬。
“夫人, 你再吃一点吧,身体需要能量啊。”
“不吃了。”
钟晴从小到大千娇百宠, 平时善解人意,不舒服的时候也会闹大小姐脾气,闭着眼, 抿着唇, 说什么都不吃。看护不敢得罪钟晴,捧着粥不知所措, 岁淮从一边的椅子上起来,接过碗,“我来吧。”
“阿姨。”她唤。
钟晴睁开一只眼睛,见是她,也摇摇头不吃。还一只手捂着嘴巴,昭示她的决心。
岁淮是谁啊,钟晴当亲女儿养了十几年的人,别人不懂钟晴时不时拿乔的小脾气她最懂,一边吹粥一边漫不经心地讲话:“唉,叔叔这两天多了好多白头发呢,天天跟我说阿姨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他都跟着难以下咽了。”
钟晴急了,“我吃不下关他什么事儿啊!”
岁淮:“唉。”
钟晴:“多大年纪了他,还在这矫情呢。”
岁淮:“就是。”
钟晴:“烦死啦!”
“就是啊,烦死啦,”岁淮喂了一勺过去,“来,啊——”
钟晴乖乖地吃了一口下去,粥到胃里了才反应过来,这死丫头逗她玩儿呢,“咱家岁岁学坏了啊,谁带坏的,都坏到我身上来了。”
“怎么会!”岁淮一边嘴甜一边接着喂,“阿姨特别好,特
别听话,我怎么会对您坏呢~”
钟晴被她一口接着一口地喂粥:“……”
一碗粥喝下去费了不少工夫,钟晴睡了过去,看护在一边照顾着,岁淮拿着手机出了病房。页面弹出好几条消息,还有几个未接来电,都是来自程清池的。
岁淮回了电话过去,那边很快接通,像是一直都在等着。
霎时愧疚涌上来。
程清池:“喂。”
“我刚刚在给阿姨喂粥,手机一直都是静音,放在桌上没看见,不好意思啊男朋友。”
程清池看着桌前的电脑,因为长时间待机,黑了屏幕。他举着手机没动,盯着屏幕里倒映的自己,温声回:“没关系。”
“你打电话有什么事吗?”
“没事,”他说,“就是有点想你了。”
钟晴生病住院之后,岁淮怕她心里难受,这些日子一直都在陪着她,手机极少拿出来。相比之前,跟程清池的联系确实大大减少。
他真的有点儿想她。
“哇,我男朋友这是在跟我说情话吗?”她嘻嘻笑,“我也想你啦。”
程清池心情依旧有些低落,“嗯”了一声,不说话了。岁淮像是察觉到他的情绪,打心里真觉得自己这段时间冷落他了,又哄了两句,最后提议:“男朋友,后天就是小年夜了,咱俩出来约次会吧?”
程清池被她哄得好了许多,笑:“好。”
电话挂断以后,程清池重新打开电脑,听着刚才未听完的课程。没停多久,又有一通来自南洋市的电话打来。
这是这个号码打来的第二次。
程清池接通:“老师。”
“清池啊,出国留学的事情你考虑好了吗?今天乔西来问我你有没有提交申请,我就来问问,你要是考虑好了,就尽早提交,回头申请下来后还得填写不少资料。”
乔西是社团里的一个学姐,上次程清池跟社团里的人参加了一个比赛,设计出来的程序非常新颖创意,有一定的研究价值。程序的主要设计人就是乔西和程清池,在国外有名校导师发来留学交换申请时,学校根据那次作品有两个推荐资格,一个是乔西,另一个当时未定。后来,学校找到了程清池,说乔西向学校推荐了他。
“老师,我还想再考虑考虑,可以吗?”程清池问。
“我明白你的顾虑,你在南洋师大有个女朋友,到时候出国就是异地恋。但是清池啊,这次留学机会非常难得,对面的导师对你的天赋非常看重,很重视你。南洋师大也是个不错的学校,有中外合资,每年留学生很多,你看看要不要和你女朋友商量一下,问问她跟你一起出国的意愿?如果她需要的话,我可以帮她写一封推荐信进行国外留学申请。”
“老师冒昧问一下,要是你女朋友不同意出国,那你——”
程清池坐在桌前,手指无意识地翻着书,沉默了会儿,还是坚持道:“我就不去留学了。”
他淡淡道;“老师,她对我来说很重要。我可以不留学,但是不能没有她。
老师:“唉,行,你再商量下吧。”
-
小年夜这天是个难得的晴天,阳光明媚,霜雾散去。安怀这座城市历来都很重视春节,小年夜就有不少人家购置年货,大街上的商店橱窗开始贴迎新年的对联和福纸,大红灯笼高高挂,喜气洋洋。
岁淮等钟晴睡着之后才离开医院,刚要进电梯,里面走出来一个人。
两相对视,空气静止。
自从那晚周聿白对她说了那些话以后,岁淮再没见他,他也挺配合地一直不跟她同频出现。今天就这么猝然地撞见了,岁淮愣了好一会儿,移开目光,不打招呼,也不看他,就这么擦肩而过地走进电梯。
“去哪儿?”他问。
“约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