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词本呢?”
“没有台词,状态先自由发挥,不好再说。”康杜说:“看见这场子了吧,一片漆黑,什么都没有。”
“你们两个人都在做梦,都在梦见她。”
话音未落,道具师哗啦展开八宝织花方毯,转头问道:“惑姐,这毯子挺厚的,您踩着试试?”
夜雪交错里,纪惗转头看去,看见她提灯而来。
邓惑穿得单薄,脚步踏在风里,衣袂裙摆都随之飘扬。
今夜沉暗,她手执的灯映亮了所有人。
“机位就绪——”
康杜喊道:“你两看见地上的记号标了吧,一边站一个人,准备开拍了!”
韩新河眼中的惊艳之色尚未褪去,他快速去了右侧,与纪惗遥遥相对。
四下灯光都在暗去,独留她一人站在深海般晦暗的夜里,执灯静立。
“Action!”
美人的恬静笑容,与少女时的打扮恰为呼应。
如同绽开的山茶花,她执灯起舞,裙摆也如重瓣绽开般飞扬。
穿官袍的男人神色恍然,自嘲般低头一秒,又抬头看。
他知道这里是梦,他早已错过她了。
抬头的同一刻,他的眼泪流下来,仅是不远不近地站着。
好像再往前一步,这场梦就要醒了。
将军深呼吸着看她,笑着流泪,恨着流泪,后悔又无助地流泪。
他的所有痛意在梦里都不作掩饰,哪怕整个人紧绷着,全程只有一个动作。
情绪一层一层地被剥出来,像腐烂的伤口。
而美人仅是怡然自得地,在夜色里迎着飞雪旋转长舞。
梦境般的长夜里,她不曾属于过任何人,却成了被飞雪追逐的锦灯。
她的皎洁目光不曾为任何人停留,心绪与脚步稳而平快。
纷纷扬扬的大雪被东风席卷,美人墨发微乱,唇角噙笑,长睫抬起时还沾着一枚雪花。
自由又快意,宛如游戏人间。
第31章 宕机
韩新河站定一侧,清楚镜头在等待捕捉他的反应。
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进不了戏。
在看清纪惗的泪痕的同一刻,韩新河本能露出快意又畅怀的笑。
这是答题的最简单方式,和纪惗写相反的答案就可以。
宠溺的笑,伤怀的笑,如此种种。
但两个男人的反应并不重要了。
演好演坏,都仅是锦上添花。
镜头的主角是她,故事的主角也仅是她。
一个男人,两个男人,以康导的注解,无论是几个人的爱慕执念,都是为了烘托出她的完整灵魂。
元清欢前半生蒙昧痴从,后半生看似又快速嫁人,从将军夫人换做国师夫人,不过是从一个金丝笼去了另一个。
能证明她渐变通透完整的,未必只能是从商从政,凭事业大展宏图以独立称霸。
人的一生该如何看待自己,该如何与爱相处,也许是一辈子的命题。
今夜乱雪漆夜,她如春花般在两人梦中绽放。
她自己的梦,再也不用盼任何人知晓。
一场戏拍完,邓惑裹着毛毯回去换衣服。
宸姐端着姜茶在一旁等着,看她手脚冻得通红,上手搓了搓耳朵。
“也真是不要命了。”宸姐说:“有个好消息,想听吗?”
邓惑端着姜茶吹了一口,警惕道:“你看了我的体重秤数据,决定让我再减五斤?”
宸姐:“……”
“那个法国导演,埃导,他不是在招募新片演员吗?”
“对?”
“有两个人向他推荐了你。”
邓惑愣了一下,下意识起身道:“有两个人,既跟他熟还跟我熟?”
“我自己都不知道……”
“有一个人你能猜到,”宸姐说:“是沈鹤书。”
邓惑轻嗯。
“还有个人,是这个片的副导演,刚拿过奖的胡极。”
宸姐在这行呆了几十年,跟大小导演制片人都有交情。
她先前拿邓惑弹琵琶的事儿问过胡极,后者礼貌答复过,并没有特地笼络过关系。
“我都没有和胡导合作过,”邓惑睁大眼睛:“胡导也太有眼光了!”
“上次跟他聊天大概一个月以后,他给我打了个电话,问你琵琶弹得怎么样。”
宸姐解释道:“我就把你经常发在咱们小群的练习视频发了过去。”
“然后呢?”
“然后……我顺带把你的作品集精剪,艺人简历,中英文介绍视频也发了过去。”
邓惑把姜茶汩汩喝完,整个人都开始热得冒烟。
“宸姐我太爱你了!”
“我也爱你,”宸姐说:“又过了几天,胡导跟我发消息,说他跟埃导内推了你,结果埃导说沈顾问也推过。”
“所以,你可以直接进试镜了。”
邓惑想了想,说:“海选还是试一下,这件事权当保底。”
“那当然好,”宸姐赞同:“如果你海选时就能脱颖而出,也能让埃导明白,你并不是那种肤浅的关系户。”
“沈教授那边,咱们还是得去感谢一下,毕竟人家牵线搭桥都没邀功。”
宸姐说到这,观察邓惑的表情:“你觉得可以吗?”
“嗯,当然。”邓惑坦坦荡荡:“和老同事吃个饭送点礼物而已,姐你挑个馆子吧。”
宸姐很快联系了沈教授,后者刚好在上海特邀讲座,周末会去金华谈一笔经费。
横店去金华很近,饭局即刻敲定。
再见面时,两人看对方都有些陌生。
邓惑从前瘦得太过,镜头前显得纤瘦,镜头外会过于骨感。
她在婚后变得元气明润,脸颊的苹果肌恰到好处。
反而是沈鹤书显得憔悴了一些,最近忙碌太过,围巾上还落着咖啡渍。
宸姐示意助理把礼物放好,热情寒暄。
“好久不见,谢谢您这么照顾我们小惑。”
“《Eternité》的角色很适合她。”沈鹤书敛眸道:“您客气。”
邓惑确认过菜式,又加了一道八宝鸭子。
“您是过去做物理学顾问?”
“嗯,有些战争场面涉及弹道计算和科学家角色。”沈鹤书抿了一口米浆,浅笑道:“你变得健康了,看来婚后生活很不错。”
私人饭局还是轻松很多,什么都可以聊。
宸姐讲起他们从前合作的那两部片子,如今反响仍是很好。
邓惑偶尔会讲几句,更多时候是在听他们聊天。
沈鹤书并不会过多注意她,有时候低头沉思,每道菜上来时仅是礼貌地动一下筷子。
他沉静慎独,让人相处时渐渐会不设防。
“惑惑现在状态也特别好,”宸姐笑道:“我都快忘了,刚跟她签约那会儿,还是个有点莽撞的小姑娘。”
“人果然一结婚,会显得更稳重周全一点。”
“纪先生做事周到,看来你们的相处很和睦。”沈鹤书淡笑道:“他从前就是很浪漫的人,大学时追女生又是送花又是念独白,和影后合约营业时也很用心。”
邓惑本在喝汤,心里有什么硌了一下,面上仍是笑着。
“我怎么没听说过?”
宸姐愣住,打圆场道:“您和纪先生也交情很好?哈哈哈,那咱都是熟人了。”
“只是有所听闻。”沈鹤书温文尔雅道:“宣传《求愿》前后,他和骆影后一度被传假戏真做,我当时很喜欢这部电视剧。”
“关于西北的傩戏文化,这部剧讲得深邃又通达,他本人的表演也十分精湛。”
再往后,沈鹤书在说什么,邓惑没太听进去。
她有种无法言说的不舒服。
像是很喜欢的高跟鞋突然不太合脚,又或者是吃了过期的食物,肠胃会不经意间拧痛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