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楠瞬间清醒。
她低头看向怀里的人,月光下,只能看到他半张侧脸,深深埋在她墨色长发间,轮廓分明形销骨立。
她心都要碎了,索性踢掉鞋子爬上他的床,分了一半他的被子盖在自己身上。
她把他牢牢圈在自己怀里,伸手摸着他的黑发,像哄孩子一样柔声哄着:“恨什么啊……恨上天这样对你么?如果恨能让你立刻好起来,那我就恨吧。”
他身体很虚弱,情绪稍稍波动就会呼吸困难,程楠轻拍着他清晰的脊骨。
她心里发酸,“我什么都不在乎了,只希望你健康、平安。为此,我可以付出我的一切。”
恍惚中,程楠有时觉得怀里的人是自己的小白,她还可以尽情欺负他、亲吻他、爱他,有时又觉得他是顾知许,是她的哥哥,她不能逾越伦理和道德的底线。
但无论是谁,她只知道,不能再让他难过了。
几天后,临川市果然出了大太阳。
程楠起了个大早,让人送了套漂亮的男装过来。
现在春节刚刚过去,天气依然很冷,程楠给顾知许仔细打扮了一番,给他穿了温暖的白色大衣,又系了一条大地色羊绒围巾,还给他腿上搭了同色系毯子。
护工刚把他抱上轮椅,程楠就急忙把镜子推过来,“快看快看,太帅气了吧!”
顾知许还是没什么力气,两手耷拉,抬眼扫了一下,又垂下睫毛。
程楠笑起来,提了一双皮鞋过来蹲在他面前,但刚摸到他的脚踝又犹豫了。他腿脚不便已久,还是以舒适为主吧。
她转头去换了一双毛绒绒的拖鞋,特意选了粉红小兔子图案,正要给他穿上,他的脚突然往回缩了一下。
“怎么?”程楠抬头,看他还是那没什么表情的样子,垂着眼睛。
“不好看么?还是又闹小别扭了?”程楠轻轻哼笑一声,握住他的脚踝给他套上毛绒拖鞋,还顺手理了理兔子耳朵。
程楠给他戴上手套,穿戴整齐,推他去到楼下小花园。
今天阳光灿烂,但西北风一直在刮,吹得人路边行人瑟瑟发抖。
程楠说:“我们逛一会儿就回去吧,你身子弱,不能受凉。”
顾知许始终没有表情,也没有回应。
这些天除却那天晚上开了口,他再也没说过话。
程楠并不介意。
那天,她终于从院长和魏澜彻底了解到他的心理疾病,于是才知道,原来她一直以为高高在上权利在握的人,其实已经很多年没有睡过一个好觉、没有体验过开心。
她重新认识了一次自己的哥哥。
明白他能撑到现在,已然是奇迹。
程楠推着他在花园里逛了很久,他虽然不说话,但她话很多,什么有的没的都讲给他听,沿路看见了漂亮花朵,都要摘下来放到他手心。
两个人享受着这份宁静。
下午,程楠要带他回去时,远远的,却见一个抱花的身影向他们走来。
第54章 当年的绝望
颀长高挑的身影, 容貌俊秀,一身米色休闲套装。
程楠瞪大了眼睛:“顾衍?”
好久不见,顾衍似乎稳重了一些,不再是从前那游戏人间的样子, 眉目之间隐约透着几分成熟, 抱着花微笑走过来。
“楠楠。小叔叔。”他冲他们打招呼,定定站在一米外, 笑着看向顾知许, “小叔叔, 抱歉,昨天才知道你病了。现在好些了么?”
顾知许照旧垂着眼, 没有说话。
程楠急忙道:“好多了好多了, 哈哈,算你小子长大了啊, 还知道来看看。”
他们说着话,顾知许就垂头静静听着,一动不动。
任谁都能看出顾知许的异常了。
顾衍的眉头变了又变,把花递到程楠手上,“楠楠,这花每多都是我精心挑选的。辛苦你先把花拿上去吧。”
程楠怔了一下, 把他拉到一旁, 低头悄声问:“干什么?你又想搞什么幺蛾子?我哥现在状态很不好, 我不放心他一个人。”
“不是一个人, 还有我在呢。”顾衍淡淡的笑, “放心吧,我只是想和小叔叔单独聊聊。我会照顾好他。”
“他可能不会说话。”
“没事。听我说就行。”
程楠仍有点担忧,但看顾衍这一脸正经的样子, 还是点了点头。
她抱着花往回走,一面叮嘱他:“别说太激动的事,他现在不能受刺激,待会儿要是起风了帮他挡着点风,有问题立刻给我打电话。”
“好,别担心。”
这是一个风和日丽的黄昏。
顾衍转头看见程楠的身影消失不见,才慢慢回到顾知许身边。
他看得出来顾知许这得的恐怕不是小病,上次他回国时程楠的电话死活打不通,这么些天联系不到人,从萧苒那里才得知是年前顾知许病重了。
“小叔叔。”他在轮椅旁蹲下,看着顾知许那轻轻叠合的手,缓慢道:“我回来了。抱歉,我知道你或许不想看到我。你当初要我滚远点,我滚了,但现在我不得不回来。”
顾衍说着,不禁闭上了眼睛,痛苦又逐渐爬满了心脏。
当初他知道自己犯了错,但因为从小没有经历过挫折,也没什么担当,仓皇中想也没想直接从公司离开,连工作都没交接。
爸妈以为他让顾知许给开除了,去找顾知许,顾知许却连面都不肯见,只让顾衍立刻滚远点。
他们家得罪不起顾知许,便只能让顾衍借着深造的名义去到从前求学的地方。
父母让他好好学习,他却也没那心思,大好的前程生生让他毁了,他只能像从前一样饮酒作乐纸醉金迷,浑浑噩噩过些混账日子。
当初,顾知许把所有资源都向他倾斜,不留余力的培养他,他却因为一点芝麻大的事惹下大祸。
他知道,顾知许一定失望极了。
他抬头看向自己的小叔叔。
顾知许的眼神很呆,已经完全不见曾经那神采奕奕的模样,就像一具被抽干灵魂的布偶。
“萧苒告诉我,楠楠和你决裂了。”顾衍叹着气,“对不起……我还是没有勇气告诉她。”
一阵微风吹来,卷起地上枯枝落叶。
顾衍抹抹眼睛,从口袋中摸出一条细细的珠串。
“这是我从庙里求来的,据说那庙子很灵。”顾衍举着珠串看了看,轻轻握住顾知许的手。
他的手没什么知觉,任由顾衍握住,轻轻翻过了他的手腕——
很快,顾衍几乎停止了呼吸。
因庙里僧人说这珠子贴身戴更好,他便解开了顾知许衬衫纽扣,衣袖敞开的那一刻,他忽然看见了一条千沟万壑的疤。
那条疤痕横贯他的手腕,长且深,狠狠切断了筋脉和肌肉,表面愈合已久,但因为伤势严重,整条疤痕都深陷入了皮肤中。
如蜈蚣一般惊骇瘆人。
顾衍震惊,慌忙抬头往向他。
他的眼睛似乎终于有了些许波澜,但也只是一道流光划过黑夜,转瞬即逝。
顾衍颤抖着,迅速收起珠串,帮他合上扣子整理好衣袖。
“小叔叔,是……”顾衍不可置信,声音也渐渐沙哑,“那年的事吗?”
顾知许照旧没有回答。
顾衍猛地回头,看见程楠站在小花园入口和护士交谈。
极度的恐慌在他心里蔓延,让他起了一些大胆的猜测,几乎一秒也等不急,马上就要去验证。
程楠和护士说完话,走过来便看见顾衍朝她挥手,接着,甚至不等她说句再见,他就跑开了。
程楠总觉得这小子古怪,但也无心多问,走过来看见顾知许右手腕上套了一串小珠子。
“呀,顾衍送的?”
程楠蹲下来握住他的手,“真好看,你的手好看,戴什么都好看。”
晚上,程楠照例给顾知许换药。
他脸上的伤口在程楠精心照顾下恢复得很不错,今天需要清除坏掉的皮肤,并且上一种特殊的祛疤药。
程楠小心翼翼的给他抹药,但他裸露的皮肤泛着红,刚把药抹上去,他就疼得抖了一下。
“很疼是不是?”程楠皱起眉,有点不敢下手。
顾知许垂着头,闷闷的,忽然低低开口说:“不疼……”
程楠愣住,瞪大了眼睛。
她呆了一会儿,赶忙放下棉签和药,伸开双臂抱住他,她笑起来摸他的脑袋:“好啊好啊,你是全天下最勇敢的孩子,涂药都不怕疼。”
顾知许偏过脑袋不看她。
程楠想起,过去小白也总是这样,不愿意她把他当小孩,总说他比她大,但也不说他比她大多少。
如今可算知道了,他比她大了七岁。
“再多跟我说说话,好不好?”程楠歪着脑袋看他,“我喜欢你原本的声音。说起来,你之前都干了什么,为什么声音总是哑着的?”
顾知许低头不看她,也不说话。
程楠拉着他的手轻轻晃,“告诉我吧,哥哥。”
顾知许手指缩了缩,“吃了药。”
“什么药?”
顾知许不肯再说了。
程楠也不强迫他。
他吃的那药导致他嗓子沙哑,隔三差五就需要补吃一些,程楠既心疼又后怕,这么胡乱吃,也幸亏没留下什么后遗症。
第二天一大早,程楠被叫回了公司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