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即便如此香客也络绎不绝,站在阶下抬头往去,人来人往。
顾知许无奈,“我让栩安派个人过来吧。”
程楠笑笑,“算了吧,兰哥好歹是高管呢,日理万机的,哪有功夫管这些闲事儿。”
“……”顾知许转头看她,“栩安当年第一个职位是我的助理。”
“当年是当年,现在是现在。”程楠俯身瞪大眼睛看他,“现在我们安静简单过我们的小日子。我是你老婆,你别再麻烦兰哥了!”
“……好吧。”
还好程楠来之前带上了顾知许的拐杖。
顾知许最近忙于事业没有时间复健,腿的情况也不太好,程楠琢磨着正好趁这机会让他锻炼锻炼。
她拎着他的轮椅,搀着他左胳膊,仔细盯着他的脚步。
顾知许不能摔,腿上也没什么肌肉,每迈一级台阶都要使出全身力气,走了几步便已经冷汗直冒。
程楠赶忙搂住他的腰,“先坐这里歇歇吧。”
顾知许喘着气,“哪有刚走就歇的……”
程楠把轮椅叠好放在地上,搀着他坐在台阶上。
顾知许自打和她在一起后洁癖也好了很多,虽然也爱干净,但远不如从前那么夸张。
程楠拍拍他裤腿上的灰,“脚踝不疼吧?”
顾知许脸色有些白,两手搭在膝盖上低低喘气,垂头摇了摇,“没事。”
程楠看他这样,心里又不免心疼,回头望了一眼那一望无际的台阶,“要不……咱们换一个庙吧,临川也不止这一个求姻缘得寺。”
顾知许抬手抵着额头,闭眼皱眉低咳一声,“不换。不是说这个最灵么。”
“哎……”
两个人在阶边坐了一会儿,程楠渴了,带来的水死活拧不开,只好递给顾知许。
他虽然只有一只手好使,但一下子就拧开了,神色淡淡递给她。
程楠很给面子,鼓着掌说:“哇,哥哥好厉害。”
顾知许嘴角抽了一下,“这种哄小孩的招数留着以后哄孩子吧。”
程楠笑起来,仰头便有一阵微风刮过,吹得她刘海四散。
程楠皮肤很白,肤质也好,小巧的鹅蛋脸上没有一丝瑕疵,五官秀气,笑起来有浅浅的梨窝。
顾知许温柔的看她。
暗自思忖着,如果未来世上有一个像小楠的孩子,那该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啊。
微风起而不止,吹动两个人浅浅的笑。
旁侧行人来来去去,顾知许坐在外侧,把程楠护在里面。
一个小沙弥慢慢从旁边走过。
小沙弥身上穿着灰色袍子,驻足片刻,盯着程楠看了又看。
程楠觉得有意思,笑眯眯的抬头看他,“小师傅,我脸上有什么吗?”
小沙弥摇摇头,又看看顾知许。
顾知许没什么表情。
程楠又笑,“你们泠灯寺算姻缘最灵,那你给我们算算,我俩相配吗?”
小沙弥一张脸白白胖胖粉嘟嘟,看上去约摸十二三岁,手里拎着一串珠子,有些为难的挠脑袋。
程楠歪脑袋,“怎么啦?我们难道不合适么?”
顾知许悄悄瞥她,摸着她脑袋笑了笑。
小沙弥却点了头,“我算不太准,但我瞅着,你们之间情深缘浅,历经磨难却难得始终。”
程楠愣住。
顾知许脸色顿时阴下来了。
他支起拐杖缓缓起身,顺手把地上的程楠也捞起来,淡淡回头看那小沙弥,“小师傅,技艺不精就再学学吧,我们这次来,多捐些香火。”
小沙弥眼睛圆圆的,眉尖皱起,嘟囔着嘴,“但我看你们就是这样的,没觉得哪里算错了啊?”
顾知许转头不再说话,搂着程楠慢慢往上走,程楠却还在回头,“诶小师傅,你说说我们哪里有问题?你这里有什么卖的东西能化解吗?”
小沙弥摇头,“我不是为了卖东西才编瞎话骗你们,我的确是……”
他话到一半突然让人捂住嘴巴,回头一看,是满天大汗匆匆跑来的师兄。
师兄背上背着个小竹筐,里面装满了水灵灵大白菜,一路狂跑过来累得直喘气。
“二位,二位施主……”青年和尚累得不行,一只手捂着自家乱蹦的小师弟,一只手叉腰说,“你们别听我师弟瞎说,他胡说八道吓跑不少香客了,怪我忙着摘菜没看好他……”
程楠惊讶,“是么!”
顾知许面色很淡,居高临下望着他们,“那你来说说,我们究竟是不是良配。”
“是啊,当然是了。”和尚放开了小沙弥,呼了呼气,戳着小沙弥的脑袋说:
“这家伙只学了上部,还没有学下部。依我看来,二位之间的确诸多磨难,甚至有危及性命的事,但互相依赖感情至深,磨难之后,就是命定之缘、一生相伴。”
又是一阵微风乍起。
顾知许额头碎发被吹开,他脸上不见太多欢喜,只有些许浅到不能再浅的笑意。
程楠还想说话,已经被他搂住脖颈往前走,他没有回头,随口道:“多谢。但我是无神论者。”
春风将绵绵柳絮吹起,一片温良之下,和尚和小沙弥抬头,望着庙前那蜿蜒又无尽的白玉台阶上,一个拄拐杖的清俊男人,怀里正搂着他心爱的姑娘。
……
红墙黑瓦,蓝天白云。
泠灯寺里种了许多柳树,碧绿的枝桠探过墙头,根根垂落下来,迎阵阵春风拂动。
庙里香客很多,二十多岁年轻人也多,大家牵着手迈过门槛,浓浓香雾中,各自窃窃私语。
程楠把顾知许从背上放下来,打开轮椅扶他坐上去。
后半段路顾知许连抬腿的力气都没有了,面上颗颗冷汗滚落,程楠实在心疼,一定要背他上去。
顾知许牵起她的手,“这段路太长了,累着了吧?”
程楠抹了一把汗,笑呵呵的看他,“不累。我可是运动会金牌选手,以前背‘小白’上楼的时候不累,后来给你好吃好喝养了那么久,至今都只长了不到五斤,我心疼还来不及呢。”
顾知许无奈叹气,“我身体很好,只是偏瘦一些。”
“好什么呀。”
程楠弯下腰,将毯子认真搭在他腿上,摸摸他的手,还好,很温暖。
程楠推着他往主殿里走,进门时抬头看了一眼牌匾:问情殿。
她又笑起来。
真好。
主殿在四四方方的院子后面,院里有一樽金钵,盛着满满当当的香灰。
程楠从僧人手里接过几柱香,分了一半给顾知许,交到他手上前,突然正色道:“别再胡说了哦,你是不是无神论者我比谁都清楚,在菩萨面前老实、诚恳一点。”
顾知许笑,“嗯。我会很虔诚的祈祷。”
程楠也笑。
两个人一起上了香,认认真真拜了几拜,又进到了大殿里。
僧人递来纸笔,程楠趴在桌案左边,顾知许坐在右边,各自写下心愿。
程楠写到一半想偷看顾知许的,却立刻被他发现了,他坐得笔直,不动声色蒙住了纸条。
程楠:“哼,我才不看呢。”
顾知许点头,“不能给你看。”
“干嘛,写我的坏话了?”
顾知许低低一笑,他垂着头,面色在阳光照耀下越发白皙明净,像一尊安安静静的玉人。
修长的手指轻轻搁下毛笔,慢条斯理的叠好纸张,“防止菩萨不认识你,画了你的肖像。”
程楠眼前一亮,很快又撇嘴,“我才不信呢,你从小最喜欢唬我了!”
顾知许微笑抬头,看向她的脸,成熟明媚的女孩似乎渐渐远去,容貌越来越小,在脑海中变成了一个几岁大的孩童。
他想起曾经给程楠讲睡前故事。
那是一次暴雨夜,父母在外地无法赶回来,年幼的程楠害怕打雷,抱着自己的小枕头就跑到他房间里。
他记得那一天他刚从医院回来,腿上裹了石膏和支具,正疼得厉害。
程楠不由分说踢掉鞋子钻进他被窝里,怎么赶都赶不走,一把鼻涕一把泪,小小的一团,抱着他的腰要求他给她讲故事哄她睡觉。
那天他因为伤口发炎,还隐隐有些发烧,身子困倦又疲惫,但还是不想糊弄小姑娘。
她带来的童话书翻来翻去早已看完,他只好扶着拐杖虚弱下楼,给她找了一本未开封的儿童读物。
那个宁静又幽深的夜晚,他忍着腿上剧痛,给他妹妹讲着蛀牙的小故事。
他擅自添油加醋,给她讲虫子会掏空她的牙齿,在里面筑巢、安家、生儿育女……最后把妹妹吓得痛哭流涕。
他感到懊恼,但也没有办法,又努力从床上爬起来,给她找了好多玩偶来陪伴她。
程楠笑着,“你看看,从小你就爱欺负我!”
顾知许委屈,“小楠,是你欺负我吧。”
程楠搀着他的胳膊扶他起身,他的腿已经没有半点力气,站也站不了,只能虚虚跪在垫子上。
程楠跪在他旁边,静静的向菩萨许愿。
一愿她的知许健康快乐,再也不要流眼泪。
二愿他们长长久久白头到老。
三愿几十年后她走在顾知许后头,不要让他再体会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