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静文一怔,面上有着明显的欣赏。
年纪轻,看人看事竟比她要豁达通透。
说实话,在不知道梁西朝和尤情的关系之前,陈静文挺喜欢尤情这个学生的,作业完成率很高,字写得漂亮,人也聪明,办公室里也常有其他教师对她的夸赞之词。
好学生老师都喜欢。
但前提是,她只有学生这一个身份。
尤情手机收到信息,言怡问她有没有那么快过去,不然干脆打包一份饭回宿舍给她。
尤情回了个好,抬头:“老师,您有话请直说。”
陈静文以前曾听自己母亲说过,她父亲年轻时也有过合心意的女孩子,到最后还是妥协和母亲联了姻。
这是他们这个圈子里的常态,便是梁西朝的父母也是一样。
一个是高中校长,一个是医院院长,忙忙碌碌,一年到头见不到一面,有的只是家族体面,相敬如宾。
陈静文觉得自己已经挺幸运,起码,她对梁西朝有期盼。
“我知道你为什么会跟着小五,你有你的难处。”陈静文望着尤情那张脸,漂亮和贫穷放在一起往往多灾多难。
“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帮你。”
察觉到自己这句话不自觉增添了一丝自我情绪,陈静文放缓语气,“我只是觉得,你还年轻,还有大好的未来和自由。”
职业本能驱使,作为老师对学生误入歧途的由衷劝告,当然,其中还有她的私心,大概也有些许善意。
无论是出于什么,尤情从头听到尾,都只是端着温水轻抿。
“况且,你对西朝应该也没有多少感情吧。”这是陈静文最后一句话,尤情始终平静的眸光有了微动。
走回宿舍楼,一道惊雷忽然响起,天边昏沉下来,一场大雨不期而至。
尤情站在一楼屋檐,望着路上躲雨的匆匆行人,她想起自己也曾奋不顾身奔于雨中,只不过结局是一身冷颤,支离破碎。
斜雨如晦,她伸手去接,毛衣袖口很快氤湿一块,冷得彻骨。
云消雨散,视野开阔,有人注意到站在廊下赏雨许久的尤情,目光惊艳之余发觉她那张脸似乎跟随气温一起骤降。
比以往更加清冷萧寂。
-
寒风侵袭中迎来跨年夜。
楚子衿兼职的蛋糕店急需两天人手,薪酬翻倍,尤情自请报名,老板娘本就对她上次的帮助很有好感,欣然同意。
但梁西朝不乐意,他原本的计划,是要带她去海边跨年度假,听说陆泊年在艾米的央求下搞到了几大箱挺稀罕的蓝色烟花。
蛋糕店后门小巷,梁西朝打来兴师问罪的电话,“好不容易有个假期你就这么撂着我?”
他的嗓音懒散冷淡。
当中还夹杂着对她打乱他的安排,跳脱他掌控的不悦。
跨年夜,街上几乎全是成双成对的情侣,挨肩搭背,亲昵无间。
“我需要钱。”尤情说。
“我没有么?”梁西朝道。
话赶话的一句,大抵也没有太多别的意思,可偏偏就这么短短四字,却像一记重锤砸进她的心腔里。
她想起梁西朝的那句要什么都能给,她想起梁西朝的那张无限额银行卡。
终于,掩盖在内心深处的自我厌恶感汹涌而出,死死堵在喉间。
尤情握紧手机,又缓慢松开,消化这股难言的情绪。
她垂下眼帘,语气异常平静陈述:“你没有提前告诉我你的安排,我是先应下的工作,也已经在店里了。”
梁西朝默了片刻,“我找人去替你。”
尤情:“蛋糕只有我会做。”
“是吗,我们情情这么厉害。”
我们情情,多么亲密。
字里行间却充满冷嗤。
下一秒,是听筒里的忙音,梁西朝挂了电话。
心高气傲的太子爷哪容得别人一而再三落脸。
这时候,尤情应该把电话打回去,和以往一样,好声好气,放低身段,做出他喜欢的恭顺样子。
但是这一次,她不想了。
做了一晚上的蛋糕,挺累的了。
“情情,又有人预定了你独创的油画蛋糕,简直太受欢迎了!”
楚子衿兴冲冲推门出来,却见她脸色不对,“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没,多少个?”
“目前是三个,老板娘说她一发到朋友圈就被问爆了!”
“对了,老板娘说你工作量超标太辛苦,会按照蛋糕数量给你算提成!”
有提成,是好事。
尤情微微勾唇,“好。”
收起手机,回到后厨继续工作。
-
元旦回来上多三周的课就是寒假,临近期末,实验报告和课业堆积如山。
除了自己的学业,还要规划莉莉和小雅的功课,尤情忙得应接不暇。
回过神来才发现,她和梁西朝已经断联整整两周。
不算久,他前阵子忙着地皮竞标,把她撂大半个月也是常事。
但这次不同的是,是她撂他,起码在梁西朝看来就是这么回事。
“来一根?”
小雅家门外,陆泊年特地等在这里,从兜里掏出两包烟,一包他抽惯的,一包薄荷,显然是有备而来。
尤情却不收他这个面子,没伸手。
“戒了。”
陆泊年挑眉,“没上瘾就戒了?”
正是因为没上瘾才戒得掉。
尤情看了眼公交车显示,还有两个站就到,她得马上过去,“有事?”
陆泊年看着她平静无波的神色,存疑问:“你跟小五,吵架了?”
尤情不置可否,抬眉看他,“你来劝?”
“我哪敢掺和你们之间的事。”陆泊年掸了掸烟灰,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总是下意识避免在小五面前提尤情。
“只不过瞧他最近不大痛快而已。”
尤情想了想,说:“新年伊始,你们各方打点不太顺畅吧。”
陆泊年一愣,“啊?你怎么知道……”
他和小五虽然家世不俗,但家里边到底不是从商这条路,俗话说大神好敬,小鬼难缠,敞开门做生意,人人眼热都想分一杯羹,有的他们可以敬,有的则需要压,既要做到一家独大,也要各方平衡。
细说起来里头的门道那真是三天三夜说不完,是以每年年头都是陆泊年最头痛的时候。
尤情微微一笑,“那就是了。”
梁西朝又怎会因她不痛快。
陆泊年远远看着尤情的背影。
逆着光,阔步自由。
-
寒假尤情打算留校,北城大学有规定,一个宿舍超过一半人留下就可以提交留宿申请。
楚子衿寒假也有工作,看她们俩都留下,言怡干脆也没那么快回老家,三人全员留宿,申请很快通过。
最后一门考试结束,宿舍楼里上上下下全是搬运行李的人,据说她们这一届留宿的也不少。
恰好隔壁几个大学也是扎堆这两天放假,进进出出全是人,公交地铁更是爆满。
尤情答应了外婆今天会过去看她,于是让言怡帮自己扫了辆共享单车,她骑到下一个站再坐车。
尤情刷的公交卡上车,她的手机昨天从图书馆台阶摔了下去,屏裂了,还在修。
摇摇晃晃到疗养院,尤情从座椅起身,刷卡下车。
山里的冬天气温比市中心低几度,她紧了紧脖子上的围巾和脸上的口罩。
“啊——”
忽然被人打横抱了起来,尤情猝不及防地惊叫一声,就要挣扎。
“别动!”
臀部挨了一掌,她整个人像被摁了静止键,看清面前人,惊吓瞬间散去,缄默。
尤情被扔进后排座椅。
车门砰的一声关上。
梁西朝敞腿坐在一旁,没急着动她,而是点了根烟。
天色不好,车里光线更暗,梁西朝眼皮懒懒地掀抬,分外冷傲的一张脸笼罩在烟雾里,气场迫人。
尤情撑着手掌缓慢坐起身,围巾已经散开,她默默理了理。
镇静不过三秒,腰间横来一条手臂把她捞了过去。
尤情被迫分膝往下坐到他的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