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瞬间,她感受到这具身体迸发的浓烈的情绪。
委屈,愤恨,不甘,更多的是对眼前人的怨恨。
同时视角也停滞在了这一瞬间,戚雪感觉浑身轻飘飘的,眼前开始模糊。
这块硕大的画面渐渐离她远去,随之而来的,她又进入了另一幅画卷中。
那场景逐渐变得真实,戚雪仍然栖息在自己身上,能看到当年所看到的一切,亦能感受到当年感受到的一切。
季节来到初冬。
入目皆是遍地金黄的落叶,戚雪策马狂奔着,胸腔里的呼吸沉重不堪,但身体上所有的不适都抵不过心中那巨大的恐慌和担心。
她一路冲回王府中,向女使询问之后直逼庭院花墙。
此时园中的牡丹芍药都已经尽数凋谢了,但小王爷又命人在院里种了好几排颜色各异花瓣饱满的牡丹菊,在这万物凋零的时节,仍然是花香阵阵。
阿巳早就料到她会来找他,好整以暇在亭中倒酒独酌。
他自斟自酌,倒满了一杯酒,故意递到她跟前:“陪我喝一杯。”
戚雪喘着气,用力打翻他的酒盏:“我已经听话嫁给了你,你为何还要使人诬陷我父兄私募官银!”
“哟,这会知道急了?”阿巳的神情也不太好,站起来居高临下睨着她,吊儿啷当跟个混球似的,轻蔑道:“怎么没见你跟你那中看不中用的师兄求救去?”
戚雪用力闭上眼,深深平复着呼吸,“放了我父亲和大哥,此后我不会再见师兄。”
“现在说这话,晚了点吧。”他眯着眼,嘴角噙着淡淡的得意,“我说过的吧,你别后悔就好。”
戚雪忍无可忍怒瞪道:“商榷你别欺人太甚!我与师兄循规蹈矩从无逾越,在你眼中我就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没日没夜被你锁在房中轻薄!?”
“轻薄?你是我明媒正娶八抬大轿抬进门来的正妻!”阿巳将酒壶顺势往地上一砸,酒水溅了一地,“平日里对我就没个好脸色,跟你那师兄倒是有说有笑开心得很,让你跟我好好说句话比登天还难,我算是看明白了,不管我怎么做你都不会有所改变,你戚雪打心眼里就认定我是个仗势欺人的纨绔子弟,那我还跟你在这墨迹什么?”
“你算是看对了,老子就是只手遮天,这京城里就没有我商榷拿不下的人,你父兄也好,你那劳什子狗屁师兄也好,惹了我,他们一个都别想好过,他们九族都别想好过!”
戚雪被那摔碎的酒壶惊得不轻,气息急促,深深剜了他一眼:“疯子。”
她调头大步想走,他从身后追上大力擒住了戚雪的手腕,一把将石桌上的碗碟全扫在了地上,摁着她的脖子将人控制在桌上。
阿巳的面目狰狞,这般重怒之下,他胡乱扯开被勒住的领口,“你敢骂我?”
“疯子。”戚雪脖子难受,仍艰难发出声音。
“我是疯子,我与你日日耳鬓厮磨,那你是什么?”
他怒火愈盛,蛮力撕开她的衣裳,探进去搓揉满掌的细腻,“我既便是疯子,你也是疯子的媳妇,你这辈子,下辈子,都别想摆脱我!”
戚雪挣扎间一脚踩上了碎裂的瓷片打了滑,不慎往他膝盖上重重踢了一脚,那石桌经不住两人的折腾,竟是在这时候翻了。
她惊叫着从上面跌落,混乱间听见那厚重桌面砸在地上的声音,整个人也跟着一道摔在了地上。
戚雪好半天爬不起来,哀声伏在倒下的石桌边,阿巳才终于是泄了火,忙不迭冲过来扶她:“有没有砸到哪?这石头重的很,我没想到会翻,快起来,别给碎瓷扎了手……”
但他说晚了,戚雪胳膊上已经渗出了血色。
阿巳哑然,满脸愧疚无措,在戚雪越发颓败心死的神情中,心脏阵阵抽痛,显得有些慌张:“对不起阿雪,你别这样看着我,别这样。来人!传太医!”
戚雪手臂阵阵钻心的疼,但远不及心中的死寂。
渐渐的,这种身心兼备的痛感终于慢慢从她身上抽离。
是戚雪在慢慢从当年的‘她’身上抽离。
又是一阵轮转的画面来到眼前,这些身临其境的窒息感实在太逼真了,且接踵而至,不给她丝毫缓冲的时间,戚雪沉浸在当年那股厚重的压迫之中,相当之难受。
这一次,当她的视角再次落回自己身上的时候,传递而来的是浑身无力的虚弱感。
她躺在床上,似乎是大病一场,尚未恢复元气。
但除了身体上的虚弱,更加严重的,是心中那股郁结不散的怨念。
戚雪的手腕上缠着绷带,动一动都是带来乏力的疼痛,她垂头轻碰着没什么血色的手指,怔怔发呆。
门被推开,戚阳端着一只托盘进来,心疼的蹲在床边:“妹妹,吃点吧,身子是自己的。”
戚雪感觉到胃里的阵阵绞痛,分明已经饿了很久了,但闻见那食物的香气,仍是觉得万分不适。
“我不吃。”她开口的声音哑到让自己都有些陌生。
戚阳似乎一直都在被什么恐怖的东西威胁着,脸上的神情不大自然,对戚雪的关心是真的,但迫于淫威不敢不来也是真的,他哀声道:“妹妹,你多少吃点吧,我……”
戚雪怎么不明白戚阳何至于此,嗓音寡淡慢慢问:“他让你来的?”
戚阳无奈哀叹着:“你若是不吃,我……我与父亲……”
戚雪说不上来心中是一种什么感觉,深深吸了口气,也不知自己在无谓坚持些什么。
戚阳走了没多久,阿巳就兴冲冲小跑着赶来了。
他站在屋门口,视线落向戚雪手中虚虚拢着的半碗汤,殷切上前:“我来我来,你手腕上有伤,别牵扯到了。”
他坐在床边,为她终于肯进食而高兴,眉眼间全是小心翼翼,观察着她苍白的脸,舀起一勺鸡汤轻轻送到她唇边:“来,张嘴。”
戚雪淡淡看着这张脸,问他:“我什么时候可以离开。”
然后阿巳整个人一僵。
显然这是他很想逃避的一个问题,“不急,先把身子养好。来,张嘴。”
顿了良久后,戚雪才重新低下头,“养好之后呢。”
阿巳唇间蠕动了下,盯着面前消极颓废的人,心中一番天人交战,所有情绪都被浓厚的难过给填满。
久久没等来约定好的答案,戚雪极轻极浅冷笑了一声:“是你答应的。”
“可我后悔了。”阿巳将碗一放,重重将她揉进怀里,死也不松,“我后悔了,我怎么可能舍得让你走,不要拿死威胁我阿雪,我会对你好的,你相信我,我会改掉这些脾气的。如果你死了,你的父亲兄长怎么办,你们家那么多口人,还有你师兄,他们都跟你的命绑在一起。”
戚雪已经再没有多余的力气挣扎,甚至是与他争辩了。
她疲惫又木然的被他抱着,最后的最后,颈间竟有热泪留下,他埋在戚雪的肩窝中狠狠道:“我不跟你和离,死也不。”
戚雪几乎要被这热泪烫伤。
此刻戚雪的神思被困在这具躯壳里,能感受到的唯有‘她’的疲惫和深深的窒息。
这种疲惫仿佛已经经过了极其漫长的纠缠,歇斯底里的,不留余地的,用尽了所有办法,哪怕以死明志,哪怕他当时口头答应了,事后也能轻易反悔。
就在戚雪沉进在这厚重的悲伤中时,场景再次动摇,逐渐消散在视野中。
这一幕幕的画面越来越沉重,她已万分抗拒不愿再接着往**验这苦果,但却无法阻止下一个场景接踵而至,向她而来。
之前几次的‘戚雪’心中都是一股难消的郁结,而这一次,她上身感受到的却不是那些情绪。
而是一种相当复杂矛盾的恐惧感。
她泡在浴桶里,腰背都蜷缩着,外头似乎有些小雨。
分明已经是春季了,即便泡在热水里,她还是觉得手脚发冷。
戚雪从水里起身,身上冒着热气,慢慢用巾布将水拭干,一回头,冷不防被浴桶外湿漉漉的脚印吓得花容失色险些重新栽回水中。
那串脚印面朝着她而来,就好像看不见的地方,有什么人从远处走到了她身后。
戚雪捂住嘴缩在桶壁边缘,恐惧和无助几乎将她吞没:“你到底想要怎么样,我已经请高僧为你超度了,你不要再跟着我了可以吗。”
这声音哭颤得几近崩溃。
尽管早就知道当年的结局,戚雪也还是被她这深深的无助所浸染。在她听来只是一段他人口述的往事,而对当年的‘戚雪’而言,活生生被厉鬼纠缠致死,是如何痛苦绝望。
她深深陷于这种绝望中。
第40章
助纣为虐
◎“你的情爱,是滋养助长他妖力的良药。”◎
墙壁被不知名的金光笼罩着。
戚雪双目圆睁,终于回神的这一瞬间,呼吸陡然变得急促起来,久久无法从那种感同身受的浓烈情绪中找回自我。
蓦然间,她看见房门已经不知何时被打开了,外面立着一个高耸的黑影,岿然不动,立如劲松。
戚雪的心跳漏了一拍,这种泰山压顶之威势,来者不善。
终于,眼前的人影走上前来,露出了金色的佛衣,和一柄白玉裂冰纹的,顶端堪称锋利的禅杖。
许是那禅杖看起来太像一柄刺枪,也或许是他眉眼的神情刚正冷冽,只一眼,戚雪便觉得,这和尚毫无慈悲心肠,必然杀性深重。
她胸中的郁结尚未散开,刚才的一场走马观花,好似大梦一场,眼下虽然梦醒,但感觉仍在。
戚雪觉得,刚才她所被迫目睹经历的一切,跟眼前这和尚脱不了干系。
他如此强势,一句话没有,便先强行将那些惨烈的往事以如此难以接受的方式撕扯在她眼前。
阿巳固然非善类,但这和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在戚雪面前站定,目光冷漠坚定,深锁着她的双眼,“女施主,解铃还须系铃人,这孽畜有今日造化皆因你而起,前因后果相信你已知晓,还望速速祝我一同除掉这一祸害。”
戚雪瞬间皱起了眉头,他这话的口吻,说得便好像,她才是那个始作俑者。
且他的样子看起来,像是根本由不得她说不。
戚雪还未来得及说话,他忽然朝后看了眼,她一猜便是阿巳发现他赶过来了。
戚雪试图越过他的意图很快被发现,这和尚手脚快得惊人,瞬间一步窜上前来攥住她的胳膊,戚雪觉得脚下一空,竟是就这么被他攥离了地面。
紧接着戚雪便有种极其不真实的虚弱感,好似身体的感知都被弱化了,像极了当时被阿巳逼进梦中时候的困倦。
戚雪心里直觉不妙,这和尚怕是也通晓些什么怪力乱神的门道,也有类似的术法能将她的意识带走。
但身体却是无能为力,在一阵近乎晕厥的眩黑之后,她感觉自己坐在了什么东西上。
是一座莲台。一座七色相间,花瓣厚重的莲台。
戚雪浑身已经失了力气,却仍能盘坐稳当。
那和尚目光如炬,双掌合十,于她正前方另一座莲台中间盘坐而下,二人隔着不过三五尺,四目相对。
他一对拇指勾着自己的佛珠,嘴里开始念念有词,但他不过才一个人,那低沉吟唱的经文却像有好多个和尚将她团团围住,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层层叠叠,扰得人神志恍惚。
戚雪不堪其扰,脑仁好像都在震颤,连带着看着面前的人脸都觉得面目可憎。
说来这和尚生得也算是相貌堂堂,行事却是这般不顾他人死活。那阿巳不也是长得一副玉树临风潇洒倜傥模样,怎么这些男人越是英俊,便越是内外反差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