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械傀儡！
矮人一族是世界上最优秀的炼金师， 他们的灵魂天生就凌驾于无数金属之上，在旁人眼里复杂的能量流转，在他们眼中可能就仅仅是一条一眼就能望到底的小溪。
但是矮人天生的羸弱体质， 却让这无往不利的炼金天赋成了怀璧之罪。
他们因此失去了自由和生命。
但是机械傀儡的出现却像是一双无形的大手，几乎将矮人一族的命运完全扭转过来。
费多巴跌坐在沙发上，面对着伙伴和老师一齐看过来的眼光，他不由得将脸颊埋首于双掌之间， 微弱的声音从指缝之间泄出， “我们族内记载的历史上， 并没有具体说明机械傀儡出现的时间……”
难怪……原来是在这个时间点……
这就解释得通了， 众人纷纷收回视线， 等着狄娅老师继续往下说。
“在那个时候，魔法塔囚禁的矮人可谓是数不胜数，毕竟付出成本少，他们自然觉得多多益善。”
女巫脸上的讽刺冷笑越扩越大，“可是他们谁都没有想到，这剩下的成本， 就应该用他们自己的生命去填补了。”
填补什么？
矮人付出的自由和生命。
“那个时候我辗转于各个种族之间，对于这件事情也是只有耳闻，但是后来魔法塔覆灭， 我站在那些矮人身后，看他们缄默不语，只是一味地注视着倒塌的断壁残垣。”
“我原本以为，他们是为自己过去的命运感到哀伤， 可是后来才发现，他们是在提前祭奠现在的自己。”
女巫语焉不详，只是又看了费多巴一眼。
费多巴当然知道她的意思，得到了机械傀儡的助力，那些前辈在这个世界剩下的时间大概不多了。
为了梦寐以求的自由，他们透支了自己的灵魂。
嵇瑶悄悄看了一眼狄娅老师脸上的表情，知道她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就转头看了一眼坐在身边的费多巴。
矮人目光滞涩，脸上是无法掩饰的神伤。
她叹了一口气，又想起之前在矮人学院听墙角听来的消息，也就大概能理解狄娅老师话中的未尽之言了。
往日之事不可追，她转头看向狄娅老师，试探性问道：“那个魔法塔，真的已经完全覆灭了吗？”
这才是最关键的问题所在，他们必须要弄明白，那个“祭祀”的术法，到底是魔法塔的授意还是韦尔蒙他们自己找到的残卷。
如果是魔法塔的授意，那就说明魔法塔并没有真正的覆灭，而是还留存于世，企图恢复旧日的格局。
但如果只是韦尔蒙他们自己从不知名处得到的残卷，那么只要将他们的势力全部清除，事情就迎刃而解了。
听到嵇瑶问出的问题，狄娅老师眉宇紧皱，女巫毫无血色的嘴唇紧抿，像是在回答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
她踌躇着，竟是难得一见的沉吟：“我并不清楚，只知道那个时候魔法塔已经被矮人一族的机械傀儡付之一炬，至于那些法师、卷宗有没有同样被焚毁，就不得而知了。”
她的话音刚落，四下就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任谁都能看出来，事情陷入了僵局。
距离那一场大战已经过去了两百多年，还留存在世界上的知情人寥寥无几，甚至四散各地，找起来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塞洛斯是在那场大战之后才建立起来的，关于这一方面的记载也是少之又少，他们根本就无从下手。
从她问这个问题开始，费多巴就一直陷入沉默状态之中，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开口：“矮人一族中已经没有从大战中留下来的前辈了，但是我会会族内问一问那些前辈的后代，看是否能问出一些眉目。”
至于费多巴能如此肯定没有留存下来的矮人的原因，他们三人都心知肚明。
狄娅老师点点头，不论结果如何，眼前总算是出现了一条走得通的路。
得到了老师的首肯，费多巴也就没有再犹豫，他拍了拍达格纳的肩膀，后者很快就会意地和他一起起身向外走，矮人的领地帕齐埃洛斯离塞洛斯学院又相当一段距离，只用机械傀儡还不知道要耗费多久的时间，倒不如叫上达格纳一起去。
毕竟龙用翅膀还是比机械傀儡用脚快的。
偌大的办公室眨眼间就空掉了几乎一半，嵇瑶沉思片刻，试探性地向狄娅老师提出自己的想法：“在我们东方，道士一般可以通过招来魂魄来得知自己想要知道的事情，我想试试这个方法。”
说完，她就有些忐忑不安地看着狄娅老师。
在东方，招魂是相当忌讳的事情，如果不是死者的亲属有要求，道士一般不会轻易做这样的法事，因为在没有因果的情况下，随便拘魂是非常损阴德的行为。
再者，她才刚来没有多久，还不了解这片地方的生死观，如果当地人不论立场，都对魂魄看得很重的话，那么她现在问出来的这句话，就是相当不尊敬甚至相当冒犯的行为。
白色长发的女巫看上去有些迟疑，他们并不熟悉“招魂”这件事情，但是在这一片大陆，身死就代表着魂消，她甚至不能肯定嵇瑶是否能有成功的可能性。
但是迟疑片刻之后，她还是点点头，很诚恳地对嵇瑶道：“我并不确认你是否能够成功，但是如果你需要，塞洛斯全体会向你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
所以，放手去做吧。
事不宜迟，嵇瑶点点头，随即又站起身向狄娅老师告别：“谢谢您狄娅老师，我现在就去准备。”
符纸，引磐，三清铃……
好在常用的法器都在手边上，上次院长给她送符书和符纸的时候顺便捎上了法器，她本来以为这些东西会一直用不上，最后只能带着满身的灰和她一起回华夏，没想到这才只是第一年，就派上了用场。
狄娅老师的办公室和她放置法器的练习室恰好在同一栋楼，这下倒也不需要再挪位置了，嵇瑶一出门就直接向下走。
她在向狄娅老师提出这个想法的时候就已经考虑过了，如果是要召唤亡者的魂魄，那么只有她一个人是肯定不够的，通常都需要一场盛大的法事和经验丰富的道士、女冠前辈来主持。
但如果只是传唤生者的灵魂就好办了，只一炷香的时间，要损伤阴德估计也相当有限。
就是不知道张天师管不管这边的事情了。
嵇瑶苦中作乐，想着想着笑出了声。
塞洛斯的回廊总是幽深且曲折，她一个人的脚步声回荡在只有阴暗火光的回廊，难免有些寂寥。
女巫的魔法袍长到脚踝，随着她急促的脚步回荡在周身，漾起小小的一阵风。
不知道为什么，嵇瑶又想起了之前踏上这条路的时候。
往事回转在脑海之中，她带着紧张和拘谨第一次敲开狄娅老师的办公室门拿符纸，她怀着沉重的心情和伙伴们被狄娅老师一路领到法阵前，看着浑身浴血的老师勉力支撑着不断遭受攻击的法阵……
原来，她已经在塞洛斯过了这么久。
而现在，她踏上这条路，却是拼着不惜损伤自己的阴德，也要为塞洛斯学院找出一条路来。
她并不后悔。
“但有半分真心在，何愁太上法不灵”（注），那么多为这件事献出生命的老师，那么多因为“祭祀”而无辜丧失性命的人……
嵇瑶叹了口气，继续向前走。三清在上，她真心希望，塞洛斯能在这一场风波过后重归平静。
福生无量天尊。
…………
嵇瑶推开练习室的门，微风夹杂着灰尘扑面而来，让嵇瑶忍不住掩鼻咳嗽两声。
她离开塞洛斯有一段时间了，练习室积灰也是情理之中。
她迈步走进去，没费多少力气就找到了之前一直放在角落的法器。
三清铃被端正地摆在桌子上面，嵇瑶凝神站在桌子前面，开始绘制招魂需要用到的符咒。
砚台上面略积了些灰尘，里面的朱砂也早就已经干涸，只剩下一道又一道的凌乱墨痕。
这里没有现成的朱砂粉，她为了方便，来塞洛斯的时候揣上的事一整块的朱砂，如今要画的符咒量实在事太大，她之前磨好的那些朱砂粉已经不够了，需要现磨。
研钵中的红色固体被人一点点敲散、磨碎，最终变成堆积的粉末，静静躺在棕褐色的研钵之中。
砚台已经被清理过了，她仔细地称量好需要用到的朱砂粉，又往砚台之中倒入清水，混入朱砂作墨使用。
淡黄色的符纸在桌上一字排开，嵇瑶提起蘸满朱砂的的鸡毛笔，一张张画过去。
她在中级道术学院时就经常帮别的老师或是师兄师姐做法事，除了叠金元宝，她还会被叫去帮忙画符，早就对相关的符咒熟稔于心，不用想象就能挥笔而就。
红色的墨迹混着颗粒感落在符纸之上，眨眼之间就变作了晦涩难懂却自有韵律的符号，随着最后一笔落下，整张符箓顷刻即成，自桌上漂浮而起，散发着淡淡的红光。
桌上能摆出的符纸终究数量有限，但只是招魂而已，这么多也就够了。
嵇瑶一张一张点过去，又调整了一下三清铃的位置，觉得一起准备就绪，才后退几步，站在了桌子面前的空地。
无数张符箓从她周身漂浮而起，一时间红光大盛，竟照亮了整间练习室！
嵇瑶叩响手中的三清铃，口中厉声念到：
“天地阴阳，万物生灵————”
第50章 明知必死也要向前
招魂咒很长， 念完需要一点时间。
嵇瑶嘴上没有停，手上的动作也没有停下来过。伴随着夹杂在喃喃低语中的阵阵铃响，一个瘦削的身影渐渐出现在符纸的包围圈之中。
幽暗房间内红光大盛， 几乎照彻了室内的每一个角落，无数张符纸高速旋转着，几欲变作层层叠叠的金色光环。
嵇瑶的半边侧脸在这如血红光之中若隐若现， 她眸色晦暗，脸上神情莫辨，只是紧紧盯着符纸阵中央那道渐渐凝实的影子，连一个瞬间都不曾放过。
符纸旋转的速度越来越来， 纸上的红色朱砂愈发明亮， 恍若一道冗长的绳索， 将那身影牢牢地束缚在阵法中央。
布迪南摇摇晃晃地阵法中央站起身， 魂魄离体便虚弱百倍， 他站了几次，才好不容易积攒够一口气站起的力量，勉力支撑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躯。
可饶是如此，他眼中的光芒却没有丝毫褪去，而是炯炯盯着面前女巫的身影，哑声道：“是你。”
嵇瑶手持拷鬼棒， 这是道士做法事时候的常用法器，一般用来威慑鬼魂。长见一尺，宽却有足足三寸， 上面密密麻麻地镌刻着晦涩的符文，红光映照其上，愈发显得莫测可怖。
嵇瑶算了算自己剩下的阴德，觉得撑一炷香的时间还是绰绰有余， 她抬起拷鬼棒，在另一只手掌上轻轻敲了几记，出声问道：“‘祭祀’是谁交给你们的？”
那拷鬼棒叩在手掌之上，发出几乎微不可察的阵阵清鸣，可当这声响落在布迪南耳中时，却恍若晴天霹雳，他头痛欲裂，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大锤在他的脑上狠狠地敲了几记，让他忍不住想要抱着头蹲下。
他现在是魂魄形态，直觉告诉她，最好老老实实地回答面前女巫的问题，不然她手中那根扁扁的长棒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矮人咬着牙，声音从紧闭的唇齿之间溢出，“魔法塔。”
嵇瑶点点头，这个答案并不意外。
她接着问道：“你和魔法塔，究竟是什么关系？”
女巫的问题如雷击般落在耳旁，几段回忆霎那间在矮人的脑海之中浮现，几乎被萦绕周身的黄色纸张更让他痛苦。
他受着四面八方如实体般的压力，咬紧牙关不愿意开口。
嵇瑶皱着眉头看着面前即使遭受着非人痛苦也不愿意开口的矮人，直觉他和魔法塔关系匪浅。
她犹豫地看着手上的拷鬼棒，这东西搭载魂魄身上时，会产生几如魂飞魄散一般的痛苦，师兄师叔们心善，这东西在平日里也一般就是个摆设，从来不会真正打到魂魄身上。
嵇瑶踌躇几瞬，道家的底线和原则摆在那里，她不能、也不愿意因自己的一己私欲对别的魂魄严刑拷打，就算身负因果，可终究罪不至此，
她叹了口气，将拷鬼棒轻轻放置在旁边的桌前。
符纸还是兢兢业业地围绕在布迪南身侧，矮人的额头之上已经冒出了大颗大颗的汗珠，他半跪在地上，脸庞湮没在红光的阴影之中，汗水从他的额间滑落，一滴滴砸在地上时发出的声响几乎震耳欲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