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与我苦战多年，一个又一个旧时代的人类认同了我的理念，唯独你始终冥顽不灵。”
　　“你说我是独裁主义，你说那些人是迫不得已，是被我哄骗，是不甘而终，你说你要替每一个被我施暴的人报仇，你要替那些人和我一直耗下去，直到我消散的一天。”
　　“你说你永远不会向我低头，永远不会成为我的子民，你永远都会是人类，你要永远悍守人类的尊严。”
　　“你拿自己代表人类。”涅格蒂芙的笑容持续扩大，上下两排牙齿白得森然，“可人类不领情。”
　　“他们要你武器上的关键部件。”
　　“他们要你死。”
　　“秦自行，不要再一意孤行了，所有人都要你死，没有人想你活。”
　　*
　　时空的另一端，花园号。
　　席云的身形消失在了时空深处，裂缝彻底弥合。
　　“秦自行，你确定还要继续解除封印，和我僵持下去吗？”涅格蒂芙用指尖触碰与自己大腿齐平的六芒星阵，丝丝缕缕的精神力从星阵中逸出——即便它的本体被禁锢，也不影响【神域】范围向外拓展，“阿奈雷特之枪和它唯一合格的使用者都已经消失了，你没有胜算。”
　　秦自行完全没有搭理超S级污染源的意思，要不是事关重大，他很想把武器从它身上拔出来，刺到江与和那颗只知道盘算的脑袋上，“你算准了她一定会跳进去是不是？”
　　“秦自行，现在不是发火的时候。”
　　“我以为你喜欢席云。”
　　“秦自行，不要发火，你还知道我们在面对什么东西吗？”
　　“我以为她在你这里会是例外。”
　　江与和耗尽了涵养，“秦自行。”
　　“得了吧，少装那个脸。神机妙算的你没把我会发火的可能也算进去？没为此多安排一点缓冲的余地？”秦自行脸色极差，“你知道我最烦你什么吗？你把所有人都当棋子，所有。”
　　“席海能准确找到基石计划的第一处部署基地，这里面有谁在搅和你真以为我猜不出来？你殚精竭虑，将家园基地拔高到三年本不可能长成的高度，成为一个比联邦还成熟的政体。时机成熟，你就利用席海对联邦的恨意，激化家园和联邦的矛盾，再借惊悚山谷事件，加快集体意识的分化，把大家分成了‘容易被涅格蒂芙利用’和‘不容易被涅格蒂芙利用’的两个群体，顺便带着完全说得过去的借口，把自己推出家园，加入教会，搅风搅雨，推波助澜，完成了集体意识更进一步的分化和筛选。”
　　“你把使用情绪安抚剂的那部分人、把不认同家园理念的那部分人当成了炮灰，当成了烟雾弹，当成了污染源的饲料；你把自己的克隆体……那绝对是你的克隆体，就那点破精神力……你把他当成自己传播和获取信息的消耗性工具；你把席魇……无非也是拿捏了他那好胜爱邀功的小孩心态……当成你超高精神力的肉身载体；甚至于，你清楚自己的统治魅力，为了避免喧宾夺主，管理家园期间，搞那些‘意外’的杀怪直播，明里暗里证实席云具备绝对实力，你费尽心思把她的形象抬到神的高度，好保证自己退出家园时，不至于动摇基地的民心根基。”
　　“毕竟。”秦自行手里的匕首又往涅格蒂芙的肋间刺深了一分，警告它不要轻举妄动，“再怎么优秀的人类领袖，也比不过人类对神与生俱来的期待和敬畏，是不是？”
　　他满心厌恶，厌恶江与和，也厌恶自以为一切有利于席云而顺水推舟的自己，“你算计了所有人算计了自己，就为了养出涅格蒂芙这玩意的弱点，就为了保证你的每一步棋子都引向计划里的终局，你算计到这个地步还不够，还非要把棋局将军的责任抛到席云身上？万一她回不来呢？万一她回来得晚了呢？”
　　“一旦遍地苍夷，你让她以后怎么自处？！”
　　江与和脸上没有了笑，“秦自行，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没有半点长进。天赋不只是恩赐更是责任和义务，命运既然赐予了你我远超于常人的能力，就意味着我们必须舍弃私情顾全大局，你以为我不把席云算进棋局里，她就能独善其身、无忧无虑吗？你以为你看得清、猜得出的内情，她就没有半点了解吗？你以为以她的聪慧，她不知道自己要承担什么样的风险吗？”
　　“即便没有我的算计，她也会自愿走到这一步。”
　　“她比你更懂什么叫做以大局为重。”
　　可谁来以她为重呢？
　　秦自行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缩成了一团。
　　又有谁还记得她为什么要把基地命名为家园呢？
　　“好、好……这位以大局为重的江圣父、江大神棍。”他没了理论的心思，目光在时空裂缝消弭之处流连着，连火也没兴趣发了，只冷冷地阴阳怪气，“这玩意一直在漏液，就快把你的棋盘都泡烂了，你要不要查查你那非常懂轻重缓急、着眼大局的伟大计划，研究一下处理措施？”
　　江与和不为所动，平静回答：“等。”
　　“等谁？”涅格蒂芙看了一出好戏，笑吟吟地插话，“席云吗？你想等她从其它时空找出暖乌松之心，重新合成阿奈雷特之枪，回来杀了我吗？”
　　“就算她真的能顺利带着阿奈雷特之枪回来。”它摩挲起了嵌在肋骨里的蛇鳞钉，“已经失手了两次，第三次会有例外吗？”
　　“啊，还是你觉得，我不是你，预判不了她回来的时机，一定会措
　　手不及？“它从星阵里尽可能地探出上半身，深深嗅着江与和身上的气息，嗅着那里面馥郁的、隐忍的、源源不断的悲伤与愤怒，“窥探未来……你的技能的确很让我惊喜，换我是你，也的确要把这项能力好好地藏起来，毕竟一旦被像我这样的敌人知道的话……”
　　“你说，在她赶回来将我军之前，我能不能完全读透你的心？”


第236章
　　【神域】的强度持续提高，范围持续扩大，
　　超S级污染源的精神力犹如冬日的阴雨，细不可见，延绵不绝，乘着本就存在的污染湍流，飘扬出了三人僵持的方寸之地，到海滩之外，淋浸了花园号上每一具只剩皮囊的尸体，与尸水一起汇作溪流，汩汩地涌出花园号，到太空之中，飘扬着、流动着，缓慢而迅速地沁进了正在全民狂欢的联邦领地。
　　“就在刚才，联邦全境平均污染浓度彻底归零！”
　　“人类再次战胜了自然，联邦已经迎来无污染的时代！”
　　“这是人类史无前例的创举，将被历史永远铭记！”
　　所有城市的上空投出偌大的数字，简简单单一个椭圆，喜庆得像所有人欢呼的口型。
　　“联邦智慧永耀！”
　　“让那个夸大污染问题，煽动公民情绪的家园基地见鬼去吧！”
　　“远游的时候再也不用提心吊胆了！”
　　“粮食产量就要恢复了！科技可以投入更造福人类的领域！”
　　“人类取回了自由！”
　　【神域】眷顾了它在这座城市的第一批子民。
　　上一秒还在欢呼的人身形一僵，笑意永远地凝固在了脸上，嵌着安抚剂的后颈皮肤从里向外裂开，黑色的阴影从中爬了出来，在周围尖叫的背景音中，露出了与原主一样的笑意。
　　“别害怕，我未来的族人们。”
　　“神明已经降临。”
　　“我们将在它的眷顾下，开启真正自由的全新时代。”
　　多米诺骨牌，正式启动了崩塌。
　　“哇……”
　　城市的许多角落里，稚嫩的孩童嚎啕大哭，家里的大人一把将其抄到怀中，却不比孩童冷静多少，甚至于，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灾难，他们也不比孩童更有反抗能力。
　　于是仓惶的心里生出无数茫然。
　　该逃到哪里去？
　　被幸存者匆匆掠过的后方，又倒下了一个亲人、一个邻居、一个人类，多出了一个、两个、三个……数不胜数的魔鬼。
　　茫然很快变成了绝望。
　　情绪安抚剂在后颈突突地跳动起来，像是魔鬼敲响了人性的门扉。
　　反应快一些的人们抓起手边的工具，什么都好，咬牙撬掉了后颈的药剂装置。
　　小小的装置带着凌乱的血、皮和肉，被丢到地上、被水冲走、被火烧毁，被一切人类想象得到的手段挫骨扬灰。
　　这样就安全了。
　　这样一定就安全了。
　　他们想。
　　只要能躲起来，只要能避开那些魔鬼，他们就能规避落难者们的命运。
　　然后。
　　失去了安抚剂的他们，在水平飙升的恐慌里，进化成了新的一批魔鬼。
　　被保护之人成了趁手的食粮，避之不及的存在成了默契十足的同伴。
　　“谁来救救我？”
　　理智尚存的人们捂着染血的后颈，在城市越来越有限的安全角落跌跌撞撞，发出了越来越微弱的声音。
　　*
　　家园基地。
　　基地防御工程马力全开地运作，防护罩套在大气层之外，不知疲倦地守护着它的星球，偶尔在基地里外环境的共同作用下，荡出一片水波样的光晕，如果从基地里面往外望，那就像一条飘荡的彩虹，基地官方将这个现象命名为“游虹效应”，但大家平时侃大山的时候，总会随意地称其为“小彩龙”。
　　今天的小彩龙格外多，在蔚蓝的天空里密集游走，身形甩动得很是焦躁。
　　有人感叹景色美丽，一个劲抓拍上空的奇景，也有人提出疑虑，“好反常啊，这是怎么了？”
　　“听说今天基地好多高层都去联邦对付超级污染源了，会跟那件事有关系吗？”
　　“可联邦离我们好远，都影响到这边来了吗？”
　　“影响不大的话，犯不着那么声势浩大吧，不说席云也去了吗？”
　　“啊？我今天没看新闻，席云也去了？那稳了吧？”
　　“都快别聊了，你们看天上！”
　　未知的阴影由远而近，一下“咬”住了数条小彩龙！
　　防护罩微微颤抖，在基地内部震出一阵风波，吹动了大家头发与衣角，吹出了基地全副武装的机甲部队，也吹响了基地的一级警报。
　　“全员注意。”各大基地管理员的声音在其所辖基地中回响，“家园各大基地外部均出现大规模污染源，机甲部队已出战对敌，请全体居民保持冷静，按指示前往集合坐标等待下一步安排。无官方指令，任何人不得搭乘任意形式的交通工具离开当前基地。”
　　“重复！请全体居民保持冷静……”管理员林优按照流程，将警报广播重复了三遍，随后切换麦克风，询问基地部队的将领，“情况怎么样？”
　　*
　　“不乐观。”安娜一炮轰碎S级污染源的核晶，冷静分析机甲驾驶舱外的局势，回答卡米拉的问题，“杀不及，人手不够。”
　　在她眼前，污染源源源不断地从黑暗里涌出，四面八方地淹没了战士们的机甲，机甲高能耗的炮火扫进污染源中，好似对着熊熊山火拧开淋浴喷头——水汽转瞬即逝，没有半分效果，怎么都无法从前赴后继的污染源中杀出一片净土。
　　*
　　家园基地所有管理员以投影的形式，紧急召开了会议。
　　“这、这数据归零到现在有半、半小时吗？”5号基地管理员霍金斯脸色发白，“联、联邦沦、沦陷了？这、这就沦陷了？”
　　会议室正中投射着一张硕大的联邦地图，上面深深浅浅一片通红，没有任何角落存在例外，代表极高污染浓度的深红色正以花园号所在坐标为原点，病毒一般向外疯狂蔓延。
　　8号基地管理员卡米拉又是后怕又是担忧，“我基地外出现了至少4只S级污染源，53只A级，再往下的级别数量一直在增加，多得我都数不清，要不是防御等级拉到最满，8号基地都等不到安娜过来支援……”
　　“支援也没用，事发时我这边的部队刚好在巡逻，算是反应得最快的一批了，也没有半点先发优势。”雷奥皱着眉头，“安娜说得很对，人手不够。连她也撑不了多久，别说其他人。一旦有一个基地被攻破，其它基地将面临成倍的压力和威胁。”
　　4号基地管理员玉带青连嘴角都带着忧心的弧度，“目前还联系不上席云，我们得做好最坏的打算。”
　　她放出自己的战略书。
　　“现在有两种战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