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通过前期所有的考核后,饶初柳终于被邬崖川允许自己炼器,当她顺利炼制出第一把法器匕首时,下意识就去看身旁的邬崖川,当触到他眼眸中不加掩饰的欣赏跟认可时,她竟难以自控地傻笑起来,心中涌动的兴奋快乐甚至远在第一次炼阵跟画符之上。
只是笑着笑着,饶初柳眼中渐渐浮起泪光,明明又掌握了一项新技能,这样好的事,但她却莫名其妙地觉得心口发涩。
这股陌生的涩意好像是流浪的小猫从小习惯了淋雨时躲在别人家的屋檐下、等门窗一响就立马逃走,习惯了掏垃圾桶,习惯了冬天缩在车底下,习惯了与同类跟野狗争食,也习惯了去偷人类厨房里的食物……
这些对小猫来说是再自然不过的生存之道,它从未觉得难过,但在有人主动给它送了干净的猫粮猫窝还仔仔细细告诉它在什么地方可以用什么方法长期安全地获得新鲜食物时,它忽然就觉得委屈极了。
眼泪越流越凶,饶初柳忍不住蹲在地上,双臂环抱住了自己。
要是她当初遇到的是邬崖川就好了。
少女头埋在膝盖上,缩成小小的一团,身体微微颤抖,看上去弱小又可怜。
邬崖川眼眶忽然也有些酸,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冲动,想要抱抱她。
“好朋友抱抱怎么了?”
想着饶初柳那句话,邬崖川第一次没有压制自己的冲动,他走到少女身旁,单膝跪地,有力的手臂环住了她的背,另一只勾住她腿弯,轻而易举把她抱了起来。
饶初柳闻着他身上熟悉的淡雅香气,没有抬头,任由他把自己抱在了软榻上。
这大概是他第一次在她活着时主动抱她。
饶初柳倏地冒出这个念头。
原本以为这就是邬崖川能做到的极致,却没想到他竟也挨着她坐了下来,顺势环着她的肩膀靠在他身上,大掌也扶着她的头轻轻按在了他肩膀上,“现在也不晚。”
饶初柳在邬崖川颈窝里拱了拱,蹭掉眼泪,才抬眸眼巴巴盯着他,“崖川……”
清隽青年垂眸看她,“嗯?”
饶初柳眨着眼睛,明显有些心虚,“……双修吗?”
下一瞬,身侧的人倏地起身,手挡在她肩膀处,阻止了她歪倒,又往里一推,饶初柳顺势坐正,他才撤开几步,凉凉道:“双修可不是朋友该做的事。”
饶初柳眼周还有些红,但眸光已经重新振奋起来,她灿烂一笑,露出八颗白牙,“朋友也是可以再升级的嘛!”
邬崖川几乎要被她气笑了,但同时,心里诡异地生出了些自豪。
“死心吧,我是不可能跟你双修的。”他唇角噙着笑,威胁般地屈起手指,看到饶初柳悻悻低下头,才慢条斯理将旁边的锻造台换成炼丹炉,“炼丹学不学?”
少女的脑袋倏地抬了起来,双眸亮晶晶地看着他,声音兴奋到高昂:“学!”
邬崖川眸中的笑意也清晰流淌了出来。
擎天宗的飞舟从月琅洲赶到樱园岛时只用了不足一月,法船自然没有那么快的速度,但如果全速前进,三月内也足以到达。但除了刚离开樱园岛那十天,法船几乎都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行进,这自然是饶初柳有意为之。
法船运行消耗灵石,可用这灵石来换跟邬崖川学习的时间,她简直赚翻了好嘛!
邬崖川瞥了眼莫名又振奋起来处理灵药的饶初柳,悄悄退出房间,替换掉了消耗过半的极品灵石。
他幼时听闻虞锦玥与沈自捷之事只觉荒唐,其他正道宗门跟邪道或许恩怨还没那么深,但作为正道之首的星衍宗跟邪道至尊的擎天宗之间仇深似海,立场仇怨根本无法化解。像沈自捷就杀了他们星衍宗不少弟子,虞锦玥成名之初也杀了许多擎天宗修士,若非如此,当初长辈们也不会对虞锦玥的私人感情问题反对的那么激烈。
如今邬崖川仍旧不懂虞锦玥怎么能疯癫到为了所谓的感情背弃师门、泯灭道义,却已经明了沈自捷为何明知资敌,却不忍心杀死虞锦玥,反而愿意与她为友。
邬崖川带过不少师弟师妹,但跟那些天之骄子比,饶初柳也无疑是他见过最聪明的学生。
这种聪明并不是如苏却、宋清瑜那种仿佛天道赐福般的在某些方面天赋异禀,而是她真的悟性极佳又擅长学习,像一只贪婪的饕鬄,不管喂她多少知识,她都能完全吃进去。
她不是没有犯过错,但同样的错误,她从没犯过第二次。
邬崖川觉得,只要给够饶初柳时间跟机会,就不会有她不擅长的东西。
她也是他见过最贴心的学生。
在他想要喝茶时,茶汤永远及时递到他手边,茶温跟茶香也是他喝着最适宜的;三餐跟甜品在她忙碌学习的时候也从未忘记送给他,在此之前,邬崖川都不知道自己原来更喜欢酸甜跟辣味的食物,还有……
邬崖川进入走廊,伸出手,十几个仿佛烧焦云朵的毛团就从隐蔽的角落蹦了出来,围着他挨挨蹭蹭,其中一个蹦到他手上滚来滚去,毛茸茸的,软绵又温热——这是饶初柳学会炼器后特意制作出来的,美名其曰“时时刻刻让他感觉小惊喜”,虽然第一次看见的时候就被他下意识一枪—刺穿了大半。
然后,饶初柳第二天就往他怀里塞了些五颜六色的毛团,得意地告诉他,“现在你拥有更多颜色的小惊喜了!”
她一定不知道,在那个瞬间,他视线不自觉落在了她粉嫩饱满的唇上,想抱在怀里的也根本不是毛团。甚至他还想把她压在书桌上做一些更过分的事,看她露出惊慌无助的表情……
意识到自己想法有多卑劣时,落荒而逃的反倒是邬崖川自己。
虽然邬崖川也知道,如果他真的这么做了,饶初柳也不会害怕,甚至会配合他的行动,连委屈生气都不会有。因为直到现在,她仍然把他当成猎物,吞吃入腹后连味道都不会回想的猎物。
该到此为止了。
邬崖川这样跟自己说着,于是之后他态度再次冷淡下来,一个人待在卧房,不再去看她炼丹。若是其他人被他这忽冷忽热的对待,要么硬缠着他问理由,要么也不肯再理他。
但饶初柳不是这两者中的任何一个。
在敲门得到他要独自待几天的冷淡回应后,饶初柳只脆生生应了声好,连句理由都没问。明明是他起的头,但邬崖川还
是不免心凉,然而就在两个时辰后,一张银白色的薄片从门缝里挤了进来。
盘膝坐在窗边饮酒的邬崖川只是瞥了一眼,没动。
哪知三息后,安静躺在门边的薄片忽然膨胀,成了一只圆鼓鼓的银白色小熊,只是一条胳膊曲折着,还是扁扁的,小熊似乎自己也意识到这一点,一屁股坐在地上,用力甩了甩,才使得那胳膊也充盈起来。
邬崖川就看着它又站起来,扭着屁股,一蹦一跳地走到他面前,两只胖掌在胸前袋子里掏了掏,捧着一只储物袋递给他。
储物袋里是当天的食物跟一张字条。
“吃完后把储物袋放回小熊袋子里。”
没有一句多余的关怀。
邬崖川冷淡地把储物袋放回小熊胸前,连食物都没拿出来,看着它又把自己放了气,一张薄片蛄蛹着爬出了门缝。
接下来的几天,小熊每天送饭,又原样把储物袋带回去。到了第五天,它又一次走到邬崖川身前时,就没有再掏储物袋,而是扭头背对着他,双掌叉腰,一副‘我很生气’的样子。
邬崖川静静看着,就见那小熊扭头看了他一眼,然后迅速回身,用力跺了跺脚。
原来是附着灵识的小傀儡。
他胸口积攒了几日的郁气忽然就散了,睫羽轻垂,掩住眸中的笑意,转过身去佯装不在意的继续喝酒。
小熊又扭头看了一眼,顿时气得跳到了桌上,叉腰怒视他。邬崖川淡淡扫了它一眼,转过头去,哪知这熊毫不犹豫就往他腿上跳,偏它体轻,落点有些靠上,邬崖川登时惊得站起,俊脸瞬间覆上红霞。
他眼疾手快把将要掉在地上的小熊捞起,又放回了桌上,“你——”
小熊又从胸前掏了掏,把一朵栩栩如生的石榴花骨朵递到他面前。
邬崖川伸手,指尖刚触碰到花瓣,花瓣忽然舒展,露出金色花蕊,花蕊暴露在空气中,在半空映出流光溢彩的金色小字。
“邬夫子,我丹炉炸三回了,江湖救急,烦请驾临!”
想起这句话,邬崖川嘴角浮起笑意,拢起手指将毛团牢牢攥在掌心,眼眸却渐渐幽深。
这两个月的朝夕相处,她像树苗般不断成长壮大,根茎也在他这座孤崖上越扎越深。
进不敢,退不能……也不甘。
若是能一直停在海上……
“看看我这次炼制的回灵丹!”少女声音响起的一霎,邬崖川收起了所有阴暗情绪,抬眸含笑望向她,看着格外清俊温雅。
于是饶初柳完全没发现邬夫子内心的暗流涌动,兴高采烈地跑过来,把新鲜出炉的丹药塞进了他手里,指着丹药上那一圈白色的纹路,“这是不是丹纹啊?”
邬崖川眸光透出了几分骇然,在饶初柳期待的目光下,缓慢点头。
看来光是合欢宗未来的一代传奇已经不足以形容她的优秀了,或许她还可以再大胆些,比如……东域未来的全能大佬?
饶初柳拼命压着不受控上翘的唇角,纳闷地盯着邬崖川,“你怎么这种表情?”
“三月学会阵法,创造高阶阵法;一月学会炼器,随手炼制法器;一月学会炼丹,成丹出现丹纹。”虽然只是一阶丹药,但也足以证明她的能力。
邬崖川一句一句讲着,饶初柳嘴角的笑意压都压不住,干咳一声,正想谦虚两句,就听他道:“你资质虽不佳,但头脑跟努力应该足以弥补这一点。”
“可能是因为我还不够聪明吧,不能无师自通。”饶初柳耸了耸肩,见邬崖川表情凝重,笑嘻嘻地托着他的手指合成拳,“我炼制出的第一颗有丹纹的丹药,你可得收藏好,说不定过个千百年就升值了!”
邬崖川挑眉,反手扣住饶初柳的手腕,捋平她的手指,把丹药又放回她的手心,“那就麻烦阿初去做个标记,否则千百年后我拿出来炫耀时,怕人说我吹嘘。”
饶初柳嘴角一抽,假笑道:“放心,我肯定给你准备全套的防伪标识!”
说完,她扭头就走。
说她吹嘘?等着看吧,千百年后,她必然也是一代大能!
听着“砰”地一声不大不小的关门声,邬崖川愉悦地勾了勾唇,然后也回到房间,拿出通讯灵符,给朱越发去讯息,“查饶初柳在进合欢宗之前的经历。”
朱越很快回了句“好”。
邬崖川大略回了些其他人传来的讯息,就断开了御灵通轨阵,眸光晦暗。
他并非不通世务,散修生存环境险恶,但对比很多拥有灵根却终身不得引气入体的已是天地之别。那些没能拜入大小门派的预备修士面临的第一道难题便是获得入门功法,而毫无修为的预备修士除非家境足够富裕,否则想要攒够灵石买下最便宜的长生诀也难如登天,所以饶初柳在拜入合欢宗之前,必定在一个可以稳定获得灵石的庇护之地。
邪宗要人命,世家缺奴仆,而如他们星衍宗这种顶尖宗门,从不吝啬给杂役机会,谁知道会不会有哪个杂役气运惊人?能用一点资源广结善缘,又何必跟人结怨!
因而这庇护之地,十有八九是正道小宗。
可此处为何给她庇护,却又误她仙途呢?
饶初柳全然不知邬崖川已经在扒她老底了,摸出个空玉瓶随便刻下“饶初柳首颗丹纹回灵丹,赠好友邬崖川”,刻到“佑安十九年二月十六”,她不由心中一惊。
她拜入合欢宗居然都一年多了?
饶初柳顿时拿出册子开始复盘这一年的收获。
修为突破五层,熟练掌握阵法、创新御灵通轨阵,熟练掌握基础画符,掌握基础练器,可炼制二阶丹药,学会数十道灵膳。
饶初柳眉眼弯了弯。
如果说一年前她还远比不上同年龄的散修,那么如今的她应该已经赶上了包括星衍宗在内的大宗门绝大多数同龄外门弟子的进度,总算夯实了先前落后于人的基础。
到达这个程度再想进步,就要买配方了。
饶初柳又开始盘算自己现在的资产。
灵石约42786万,其中有四亿两千万都是司宫誉给的,剩下的零头里,邬崖川给了四百多万,她从樱园岛抢了三百多万,合欢宗月俸九千——这还是她花了五十万买食材,又给茂茂留了十万的结果。
普通跟一阶二阶的灵材跟灵药基本都在这两个月内消耗的差不多,变成了五花八门的法器跟丹药,三阶灵材、灵药共计一百二十三,四阶共计三十六,五阶则只有一株灵药——七成都是司宫誉给的,两成是从邬崖川那里获得的,一成是她抢的。
一阶丹药三百瓶,二阶丹药十瓶,一阶法器二百六十件,二阶三十六件,普通赏玩类若干,灵膳两千四十三道,各类符箓六百二十三张,低阶阵盘七百四十五个,中阶阵法七个,高阶阵盘四十三个——基本都是她这一年的成果,中阶阵法图纸是邬崖川送她的,没经由天道商行,数量稀少,高阶阵法图纸则都是虞锦玥送给她的。
数百件法衣,首饰若干,各类美容美体的灵物若干——八成是司宫誉送的,两成是合欢宗的师姐师兄们送的。
饶初柳看着账册,表情空白。
司宫誉真的不会追杀她吗?
要是谁拿她这么一大笔钱,不,哪怕只有十分之一,她也绝对要跟那人不死不休了!
饶初柳默默又把柳叶戒里的东西原样复原,邬崖川已经替她检查过,这枚储物戒上并未携带定位之类的术法,但是有防护作用,跟盾丸效果差不多,能抗化神修士全力一击,不过只要用灵石充能,就可以多次使用。
这些……聘礼里的灵物她再不舍得也不敢用,等司宫誉放弃她后,这些东西她得一样不少的还回去。总不能她惹了祸,还要合欢宗来替她承担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