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歌在长宁宫大发脾气。
我头一回没去看他。
各地暗暗揣摩着圣心,都有了风吹草动,送的人越来越多。
就连二姐明闻夏也给我送了两个年轻人。
「你凑什么热闹?」我颇为无奈。
二姐无所谓道:「他们送的,你不放心。我这兄弟俩是清白人家,年近十八,还比李玄歌年轻十岁。」
我低头去看奏折:
「你这话别让皇后听见,他让你在宫里过不了好日子。」
后宫一下子添了十几个年轻男人。
其中值得一提的是,李赞还送了李玄歌的远房堂弟过来,眉眼和李玄歌有五分相似,但年轻了七八岁,我仅把这一人退回去了。
我时不时去看望的,也就那几个人。
皇后,贤王府送的,盛国公送的,二姐送的。
半年后,我怀孕了。
赵明承带着太医院,拿着侍寝记档翻阅,认认真真地翻了一下午。
「不好说,是谁的。」
赵明承猛地合上簿子,转过头,隐忍地看我。
这就是女皇帝的好处了。
「皇叔,朕可是雨露均沾,那就各凭本事吧。」
我低头抚着小腹,轻轻地笑了出来。
赵明承也拿我没有办法,回家拜送子观音去了,希望菩萨保佑是赵家的孩子。
李玄歌将手贴上我的小腹:「我会和我爹写信,就说是我的。」
我轻轻拥住他:
「等我生下这个孩子,宫里的人都由你散了。」
第23章
第六年隆冬,我生下了女儿明瑾,立为皇太女。
明瑾自幼养在皇后膝下,由李玄歌亲自教养,文武双全,心思纯澈。
李玄歌对未来帝王有如此养育之恩,即便不是亲生,也胜似亲生了。
李赞彻底放下戒备。
第十年,明瑾满四周岁。
李赞将军权彻底移交给李牧,自北疆千里返京,参加皇太女诞辰,准备享天伦之乐。
寿诞上,明瑾爬到李赞身上,按照李玄歌的教导,称呼李赞为爷爷。
李赞抱起她,左看右看,也看不出是不是李家人。
是时,小雪悄至。
李赞把明瑾放回到宫人怀里,不经意间抬起头,正和我视线相遇。
我静静地立在白玉阶上,披着玄色刺凤大氅,身后侍从为我撑伞,面带微笑地看他。
我坐在龙椅上,李赞在下面站着。
「十五年过去,朕终于得见李将军了。」
李赞耳尖微动,往后看去,眯起眼睛,意识到大殿两侧藏好了刀斧手。
李赞闭了闭眼:
「原来陛下果真记仇至此。这十年来,听闻是明家女儿称帝,我还以为是我疑心生暗鬼,看来此次进宫也了了我一桩心事。」
我握着龙椅上的扶手,认真又仔细摩挲着。
杀母之仇,谁会忘怀呢?
「李赞,你知道我为什么等这么多年吗?我明家是相术师遗脉,天下多少人用金钱用利益,试图驱使我们测命!若是我或我父亲想要你的命,杀你百遍千遍,简直是易如反掌!」
李赞的声音回荡在殿内:
「那陛下就是为了,坐在我最想坐的位置,用皇帝的亲口来告诉我,我李家绝无可能问鼎天下?」
我握着龙椅扶手,仍低着头,冷冷抬眼看他:
「李赞,你的眼界也不过如此了。我能等到十五年后,等到你平稳交出军权,就是想要杀了你,但不破天下统一,不毁北疆太平安稳,不陷北疆百姓于战火!」
我站了起来,牢牢地注视着他,声音猛地拔高起来:
「像你这样短见的人,如何能懂我父亲的苦心?就是你这种短见的人,才会暗地让你庶弟纠缠我母亲,逼她从我父亲口中得出天下事,逼得她自绝于世。」
当年城东巷子的那场火,抛下我母亲的那个男人,就是李赞的庶弟。
在我娘死后不久,我父亲就发现此事。
我暗中跟踪那男人,发现他进出于李家旧宅,于是将红血鹦鹉飞进院墙,听到了那男人和李赞会面。
原来是李赞从城东巷子火灾之事,得知我爹是相术师遗脉,但我爹为我娘积福,不再出山测命,李赞几次上门都被拒见。
他偶然知晓其庶弟与我母亲早年相好过,又知道我爹对我娘事事相告,于是他想要背地操纵我娘来得知天下事。
尤其是想要知道,李家能不能称帝。
李赞的庶弟是个二世祖,我父亲随随便便就杀了。
但李赞偏偏是掌管北疆二十万大军的大将军。
杀了他一人,事小。
坏了北疆安宁,事大。
在这动荡世间,唯有高高在上的一人,能让他交出兵权,能名正言顺地杀了他。
我父亲作出了天子出于四人之中的谶语。
命盘星轨,自此引动,风云变幻,长达十五年。
李赞承认逼死我母亲,但他不愿意自尽:
「陛下,我不敢忝称为你的长辈,但你今日在此殿中杀了我,就不怕吾儿玄歌和你翻脸吗?」
我一步,一步,从高处走下来:
「李将军,当年若不是你,我不会和你儿子因鹦鹉结识,有此一段姻缘。你不知道,我生来命格凶狠霸道。七杀枭神,主掠夺。凡我来往过密者,都会被我掠夺气运,已有一二人均应验了。」
我从金漆托盘里,取过备好的匕首,动作无比寻常。
「当年你想要我爹测的命,我爹特意让我今日转达,你的儿子李玄歌,命格贵重,仁圣忠和,必是紫微帝星。」
李赞被四名护卫往后反扣两条胳膊,往前一脚踢弯膝盖,逼得他重重跪了下来。
他猛地抬头,凶狠地瞪我:「那便是他测得不准!」
我拔下刀鞘,走到他面前,蹲下身子,轻声道:「不是,是我夺了他的帝王命,我来当这皇帝,你看我当得多好啊!」
我缓缓松了手。
李赞往前倒在地板上,胸口的血从身下溢出,慢慢往四周溢出,形成一大摊血洼。
我站了起来,毫不在意地,从上面踩过去。
沾着血迹的脚印,从昏暗的殿内,一步,一步,延伸到亮堂的殿外。
殿外风声呼啸,雪下得好大,纷纷又扬扬。
我望着整座皇城,风吹雪飘,檐廊积雪,入目银装素裹,皆是白茫茫一片。
我一时都恍惚,不知自己在里面过了多久。
李玄歌拉着明瑾在檐外玩,明瑾手里抓着雪,李玄歌去和她抢,明瑾转头就朝我激动地跑过来。
「母亲!」
她把手里抓着的雪块给我,低头看到我脚下的血迹。
「这是什么?」
李玄歌也注意到了,一手掩住她的脸:
「明瑾,别看。」
明瑾双手握着他的手掌,眨着大眼睛,一会儿看我,一会儿不看我,不停地问,这是什么,这是什么。
我渐渐笑了出来,弯着腰去看她:
「明瑾,世上有两种雪,你手里的是雪,母亲脚下的也是血,都能将这世间变得干干净净。」
李玄歌抬眸看我,轻轻笑了。
他把明瑾交到我手里:
「陛下,我父亲呢?」
我身子都僵得发麻了,半晌才抬起头,静静地注视他,良久。
李玄歌眼中笑意顿无,身形虚晃,往后两步,盯着我脚下的血,就要从我身边闯进去。
我攥住了他的手腕。
声音微弱到几乎听不见:
「李玄歌,别看。」
第24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