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喜欢漂亮的,精致的,美好的,不至于很复杂,又缺乏攻击性的。
简而言之,这是个特别看脸的人。
“我现在的情况,实在算不上安稳,总赖在她身边是不是不太好?”
他自己的封印不稳定,还惊动了四处找他行踪的人,多少有些危险。
奚临问着照夜明,“或许,我该暂时离开一段日子?”
他的剑清辉不减,沉默着并无回音。
而此刻的大师姐正趴在窗前吃小饼。
这间房对着客店的后院,槛窗上透出底下灯笼的光,和手边的无极烛灯交相辉映,颇有几分静谧的雅趣。
第一块点心吃完时,瑶持心的气就已经散去了大半,当第二块也吃完,她差不多快要忘了生气的事,反而想问问奚临这小饼哪里买的,还挺好吃。
她将头搁在臂弯,手指拨弄着一边的红枫发钗,漫无目的地想:
犹记得雪薇捏他脸那次,师弟好像也很在意地说不喜欢,可能碍于身份才没有表露得过于憎恶。
所以他其实就不乐意别人碰他么?
不知道这个“别人”是什么范畴,包不包括“最重要的人”在内。
她指尖在发钗上轻轻一拂,纳闷道,“可那时候照夜明一叫就出来了,这么听话,想必不是很反感我吧。”
瑶持心问起一旁的灯烛,“……你觉得呢?”
元老没搭理她,一声不吭。
此后连着下了两日的小雨,天气潮湿冰冷。
奚临纠结了一路要不要先同师姐辞行暂避风头,直到傍晚在客栈落脚,也没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开口。
然而很快,他就不用再开口了。
此处是通往仙市的必经路之一,很凑巧地竟与几位在外办事的同门弟子遇上,师弟们一叠声唤师兄师姐。
想是恰好离得近,任务完成后便打算去仙市逛一逛。
大家风尘仆仆,难得不期而遇都像见着亲人似的,后辈弟子大多崇敬林朔,围着他简直有说不完的话,个个满面红光,忍不住地要表现自己。
北边的天黑得早,细雨很快又淅淅沥沥,约莫是山路难行,客栈里眼下就他们几个住店,众人聚在二楼饮茶闲谈。
小师弟们聊得兴致正浓,恰在这时,底下吱呀一声,风雨吹了满地,那一楼大门处迎来了另一行修士。
第48章 桃花源(三)大师姐看热闹不嫌事大,……
北冥剑宗因地处北海孤岛,门下弟子的衣袍多利落简洁,皆是清一色的柳绿劲装,外门为箭袖,内门多文武袍,十分好辨认。
伙计领着一行人走上二楼时,瑶光山这一桌正好与之数目相对,几乎是瞬间,双方都静在了原地,谈笑声戛然而止。
无形中弥漫起一股诡异的凝滞。
瑶持心正奇怪地回眸一看。
打头的白燕行便猝不及防地撞进眼里。
她眉尾下意识地轻轻一抽。
玄门论道结束至今已大半年,自己忙着东奔西跑,险些要忘了还有他的存在。
而当她望向白燕行时,对面的奚临也几乎是同时看清了楼梯口的来者,他不自觉地转目去瞧瑶持心的反应。
白燕行似乎仅诧异了一眨眼的工夫,是这队修士之中最快恢复如常的那个,余下的后辈弟子们神情却各有各的敌意,盯着瑶光的方向,俨然像早有过节一样。
令大师姐颇为惊奇的是,周遭的小师弟们竟也如出一辙地绷紧了气氛,个个面露仇恨不甘示弱地望回去。
瞧这情形……两家仿佛是有什么恩怨。
咦,不对啊。
她心想,当初演那场苦肉计,是为了在老爹面前撒娇哭闹时好借题发挥,她打完比试,又见后续进展顺利,自己都抛到了九霄云外,怎么现在瞧着,瑶光与北冥私底下貌似真就不合起来。
天呢。
大师姐心潮澎湃地捧起脸。
想不到自己的影响力还不小,师弟师妹们原来这样在乎她吗?都为她针锋相对了。
怪不好意思的。
林大公子在一旁眼见她要嘚瑟上天,慢条斯理地出声解释:“别臭美了,跟你没关系,这是门派荣耀。”
“你去苍梧之野那阵子,两家弟子在外因一头妖兽起了口角,才顺势延伸到你那场满地砸坑的大比,一边说你们瑶光尽养废物,一边骂你们北冥欺负弱小,吵了个不可开交。”
瑶持心:“……”
感情她不过是个借口。
不过借口归借口,林朔依旧不太喜欢北冥这帮人。总觉得这个仙门从上到下戾气甚重,弟子大多争强好胜,练剑不似修心,反成了某种执念,透出一股令他不快的气息。
这下可精彩了,独木桥上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小弟子们互相看不顺眼,只觉同处一室,连空气也被对方污染得龌龊了,吸一口都倒胃,恨不能立刻避开百里之远。
奈何,瑶光山这边先到,万万没有退步把客栈让出来的道理。
同样的,北冥剑宗若掉头就走,俨然便是当着对手的面示弱,分明落下把柄由人耻笑,怎敢此时退缩。
于是双方最后谁也没让步,捏着鼻子用忍受污秽浊物的膈应之色纷纷各自落了座。
隔壁坐着一堆狗屎,任谁都会失去说笑的兴致,众人的声音比之先前寥落了不少,满桌仅剩茶碗轻碰的响动。
一时间,客栈由内到外散发出僵持的安静,连店家伙计肉眼凡胎都觉察出这两拨人不对劲,伺候得诚惶诚恐。
剑宗之人会出现在此,恐怕多半也是冲着仙市去的,沿途亦见过些许别派弟子,这倒不稀奇,毕竟北冥本身就在北晋境内。
他们这场偶遇……大概真的只是偶遇而已,并无别的阴谋在其中。
瑶持心没成想自己的一番举动会弄巧成拙。
好啊,两家闹翻了才好,闹翻了才会相互提防。
她一面暗自拍手叫好,一面举目从不远处剑宗的桌前一扫而过,特地在白燕行的脸上停留了片刻又收回来。
坐在对面的奚临看见她目光所指,眉峰不可抑制地轻蹙。
即便知道师姐和对方的恩怨轻易不可化解,可他心里还是有些不是滋味。
这种不是滋味俨然已经让他忘记了先前那准备离开一阵的打算。
敛起视线的瑶持心低头瞧了一眼搁在桌下的手,五指握了握,力度犹在,无甚变化。
她如今面对白燕行时好像不会再有难以自控的畏惧感了,大劫夜里挨雷霆捅的那一剑,许是此后老做相同的梦,隔三差五来一下,已经捅得她内心毫无波澜。
这会儿的她甚至能够很冷静地思考出,如果白燕行忽然对自己发难的话,应该用哪几种战术可以逃脱和保命。
仔细想想,恍惚连痛恨悲愤的心绪也淡去了许多。
瑶持心所有的情绪都在那场大比中宣泄得一干二净,太干净了,以至于现在看他,心情竟前所未有地平静。
她以为自己会心潮起伏,会百味杂陈,原来并没有。
大概也知道这不是从前的白燕行了,而她也不是从前的她了。
缺乏记忆的支撑,所有强烈的悲喜似乎都显得像在唱独角戏。
可又忍不住怀疑,是不是周遭围聚着太多自家人才给自己壮了胆。
瑶持心正想再看两眼试试,刚转过头,面前一个身影蓦地挡住了全部的视野。
大师姐不禁扬起头,青年高挑的过分,一言不发地拉开椅子坐到她身侧,几乎将能够望向白燕行的视角整个堵死。
瑶持心扑棱扑棱地盯着他眨巴眼,奚临却只垂着长睫,目光淡淡的,有意没去搭理她的注视,这举动貌似自然又不带别的意图。
他唤了声“师姐”,将一杯香茶推过去。
瑶持心看着手边的盖碗悄悄犹豫了一下,旋即探身歪出去拿远处的另一只茶壶:“可我想喝龙井……”
奚临:“香茶好喝。”
瑶持心还想坚持:“但是……”
“香茶好喝。”
他身形不着痕迹地将她挡了回去,像是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语气带着不由分说的认真,“喝这个。”
大师姐难得从他话音里听到点固执的坚持,边稀奇边默默嘟囔,“……香茶就香茶吧。”
也就是在这时,隔壁桌突然哐当一声响。
因为师弟不让,她没机会打量剑宗了,却不料自家小弟子们早就凭眼神和那头的人厮杀了好几个来回,最后恐是瑶光弟子的眼神力道更胜一筹,剑宗家的一个外门弟子无端拍桌而起,憋得满脸通红,看来这边拿目光骂得挺脏。
他这动静一出,瑶光弟子当然也不落人后,跟着拍桌而起,如田间地鼠蹭蹭一冒,吓得端茶而出的伙计战战兢兢不敢上前。
怎么了,怎么了?
大师姐看热闹不嫌事大,心里直呼打起来。
两张桌子之间暗流涌动,绷紧的弦仿佛一触即发。
倒是白燕行先扫了扫周遭的后辈,轻叹着警告:“不要惹事,坐回去。”
他既已表了态,林朔不好再装聋作哑,执杯停在唇边,跟着曲起五指于桌上敲了敲,不紧不慢道:“差不多行了,别让人看笑话。”
两方的师兄都发了话,小弟子们不敢不从,便愤恨地朝对面狠狠剜一眼,心不甘情不愿地重新坐下。
白燕行同林朔各自礼节性地一点头,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仙门在外轻易不私斗这是大家不成文的规定。
他撤回视线时,无意中瞥到背对着的瑶持心,没来由地多留了一下神。
这位驭器道是瑶光掌门的女儿,他对此还很有印象。
起初于雷泽外遇上之后,丹修长老便耳提面命,让他定要想办法与之来往,北冥是抱着定要同瑶光结盟的目的赶赴玄门大比的,那老东西甚至不知几时窃了别人的玉佩,嘱咐他以此为契机。
白燕行对瑶光山的大师姐所知不多,只知道辈分挺高,因容貌出众在小弟子中常被提及,但资质不佳,是全靠当掌门的爹用丹药和神器灌出来的朝元根基。
初见时记忆不深,然而之后再见先是有些怕他,接着是想方设法地躲他,再然后……再然后无端像与他有什么血海深仇。
这件事一直令人费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