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升前要经历九九八十一道雷劫,九道为一小劫,九小劫为一大劫。撑过去,便可得飞升上界,得证大道。撑不过去,则要元气大伤,严重者,境界跌落,更有甚者,性命有虞。一次飞升不成,再想要飞升第二次,可就难上加难。
此时刚过了一小劫,雷声渐渐远去。严松时得以片刻休息。
他在临仙台上打坐,运行周天。
突然,他喷出了一口血,染在竹青色的衣襟上,像是一朵浓稠艳丽的花,触目惊心。
这一口血就像是打开了闸门,鲜血止不住往外涌,边咳边吐,到后来,鲜血里已夹着内脏碎片。
嵩山派弟子大呼:“掌门!”可风号猎猎,没人敢上前。
他先是坐,坐不住了改为趴。但趴着太难看了,他挣扎着起身,起将不来变成了卧,最后他躺在了地上。
耳边又有滚滚天雷将至,所有人都紧张地望着他,不知他还能不能撑过第二小劫。
可那天雷仿佛只是打了个照面,尚未靠近,又叫嚣着远去。
狂风渐渐停了下来,天空中乌云散去,阳光洒下,又是明媚和煦的一天。
台下众人静了一瞬,渐渐传来窃窃私语。
“严掌门这是渡劫失败了吗?”
“看样子是,天雷都消散了。这次算是失败了吧。”但谁知道还有没有下次。
天道肯为你降下天雷,说明觉得你有飞升的潜质。可你没有撑过去,说明你没有这个潜质,凭什么让天道再相信你第二次?
几个嵩山弟子跳到临仙台上,大喊着“师尊”,伸手搀扶严松时,却见严松时却已昏死过去。他们合力去背,挪动时,只听吱嘎一声脆响,严松时的胳膊被扯断了。
陈尧转身离开,虞栗楠紧跟在他身后。
他满眼担心地看着陈尧,陈尧也快要突破大乘后期,有朝一日也要面临飞升,那时会是怎样的光景?会不会和严松时一样,只能撑过一个小天劫?一想到这里,就觉得心口发堵,呼吸不顺畅。
陈尧却神色自若,不咸不淡地来了一句:“多行不义必自毙。”
虞栗楠倒吸一口冷气:“王兄,你积些口德罢!”他急匆匆抬头往天上看,好像那天道成了个人,能躲在哪里听他们说话。
陈尧轻蔑笑了一声,浑不放在心上,又道:“真该叫她也来看看,看见严松时这样,她一定欢喜。”
这话让虞栗楠摸不着头脑:“她?洛洛?为什么洛洛会欢喜?王兄你在说什么?”
这次,陈尧不再说话了。他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面,不一会儿就没了踪影。
回到尧山后,陈尧开始闭关,百花峰上总是笼罩着古怪的灵光,一旦有人靠近,就会被弹得很远。但妖兽之祸未除,需得有人掌控大局,内外交迫之下,虞栗楠成为了尧山代掌门。
这日,陈尧从闭关的小木屋出来。虞栗楠几人正要问他境界如何,却忽见百花峰上燃起冲天大火。
先是藏经阁,大火冲进洞窟里,将他珍藏的书籍一举烧成灰烬。大火蔓延到花丛树林,几株榆树长得茂盛,正在微风下轻轻摇摆。一瞬间被火舌舔过,花瓣树叶全部烧成焦炭,树枝被烧得枯死,成为一只干枯的手,不甘地伸向天空求救。
花灵们四处逃命,它们飞到洛颜所在的洞穴里,大叫:“不好啦!掌门走火入魔啦!”
洛颜从石头上爬起来,没精打采地问:“怎么了?”
“掌门放火烧百花峰,那些他收藏的书和宝贝,还有他种的花,全都烧了。我们就抢出来这一个。”
花灵把一面镜子抛给洛颜。这面镜子背面雕刻着葡萄和核桃的花纹,正面经营剔透,比黄铜镜不知清晰了多少,人影映在上面清清楚楚。此时,一抹红色的人影出现在镜面上。
“我对诗词典故一窍不通,哪里会取名字?”
“让你取名字,没让你考状元。诗词典故有什么用?取个大家都懂的,容易记住的名字才有用。你先想,不好我再帮你改。”
“岂知顽石非宝玉,岂惜枯木钝紫霜。”
“她是平民,便更能体会到人们的不容易。她从不苛责下人,即便是下人犯了错,她也会主动说情。有的人身份尊贵,却冷漠自私;有的人只是平民,却心怀仁善。出身不是评价一个人的标准,人行在世,也不必被身份束缚。”
“不用解释,我相信你。”
……
如果说过的话都不作数了,为什么还要说出来?人可以不为自己的言行负责吗?
她紧紧捏着镜子一角,力气大得要将这一角捏碎。
却在这时,猛然一道惊雷劈下,山间飞鸟走兽掠起,暴雨倾盆而至。
紫电如同发怒的巨龙,直冲下来,撞到百花峰上,整座山峰距离颠簸,连同尧山都跟着地动山摇。弟子们站立不住,几乎要被甩进海里。
洛颜稳稳地趴回石头上,花灵围着她上下飞舞,她垂着眼眸,给垂下来的几缕长发编辫子。
“七道、八道、九道!掌门也撑过第一道小天劫了!”洞里的花灵数着数字,看见前去查探的花灵飞回来,尖叫着问:“怎么样?掌门还好吗?”
“好,还好,掌门没受什么伤,看上去比严掌门强。”
听见“严掌门”三个字,洛颜眼神一动。
花灵尖叫:“什么叫比严掌门,咱们掌门是严掌门能比的吗?”它说话的功夫,惊雷又至,花灵们又是激动又是担忧:“来了!来了!第二道小天劫了!”
第二道比第一道更甚,山上土石都纷纷往下落,整个尧山宛如经历一场浩劫,弟子们抱头四蹿。
赵、李、庄三位长老站出来大喝:“所有弟子立刻回到自己房中,不可在空地流连!”弟子们训练有素,不一会儿,整个尧山变得空空荡荡。
赵李二人在弟子房上空结了法阵,透明的结界宛如一层肥皂泡将弟子房包裹其中,将坠落的碎石阻挡在外。庄长老在长街上空结了一个同样的法阵。
虞栗楠带着七十二门赶往吴川渡口,拦住出海的渔民。
“十六、十七、十八!掌门撑过两道小天劫了!”
“不好了,掌门吐血了!”从外面飞回来的花灵道。
“厉害吗?掌门还能站住吗?有没有坐下?”山洞里花灵问。
“没有,掌门还能站着,但刚才能。”
“那你废什么话!赶紧去看着啊!!”
天空中安静了片刻,乌云滚滚,大雨滂沱。
疏忽间,惊雷将天际照得雪白,像是一个巨人手持开山斧,一斧劈下,尧山的山体出现了一道裂痕。
以百花峰为中心,山峰以东的山体往东倾了几分,山峰以西的山体往西倾了几分,整座尧山出现一种摇摇欲坠之势。
赵李二人将法力全用在撑起结界上,没空给自己挡雨,浑身淋得惊湿,赵长老抹了把脸上的水,吼道:“要不行就把弟子转移到渡口吧,我总感觉这山要散架了。”
李维的头发已经被淋成黑布,兜裹在头上:“不行!现在出去太危险,掌门尚在,尧山不会有事。”
劈到第二十四道时,一座无人的小山峰坠入海中,惊起滔天巨浪。
陈尧扫了一眼,不知想到什么,神色一变,忽然飞身离开百花峰,朝着茫茫大海而去。
尧山的震荡渐渐平息下来,山体开裂之势稍缓,连雨也小了些。长老们、弟子们纷纷探出头来看。
陈尧虽离开了,但天雷不会就此结束,一路追着他劈到海上,把海面照成一片雪地。
这一招虽保住了尧山,却将他自己陷入了更不利的处境中。若是在百花峰上,他只需全力抵抗天劫就好,但此刻他悬于海上,抵抗天劫之余还要用法力支撑自己,损耗更多。
在劈到第三十五道时,困住洛颜的结界碎了。花灵连推带拉,把她拽出山洞。往下看,目光越过云海,一眼就看见海天之间那一道不屈不挠的黑色身影。
说来也怪,在这一道天雷后,往后的天雷威力小了许多。
按古籍记载:有能者飞升,需先突破大乘,而后经历天劫。但为善者,天道有嘉,天劫可缓弱,以相飞升。
最后九道天雷弱得已和平常打雷下雨无别。尧山派出了几艘船只,往海上行驶,准备迎接他们的陈掌门。
第八十一道天雷远去后,天空中骤然安静了一瞬。并不是暴风雨过后的宁静,而是整个天地都凝滞了,如果将天地比作一个人,那么这个人,此时此刻,正在做出一个谨慎的思考。在它思考出结果前,任何事物都不能打扰。
它思考得很快,几乎是一瞬之后,自乌云里射chu一道刺目的强光。强光之中,一道阶梯缓缓浮现。阶梯很长,从天际一直绵延到海上,铺到陈尧脚下。
这是古书中记载的“登仙梯”,登上仙梯,平地飞升。
陈尧沉默了一阵,抬脚踩了上去。
他一步一步往上走,每走一步,周身就笼罩起一层光晕。
一道光晕落在尧山上,落入开裂的山体,裂隙被填补,侧倾的山体又归拢到一起。一道光晕落在尧山上,笼罩在大大小小的山峰上,让掉落的山石回归原位,枯死的树木重新生长。
光晕如水,滋养着世间每一寸土地,让这个千苍百孔的世界重获新生。
忽然,他脚步一顿,目光骤然变得凌厉。他的身上还缠绕着天雷余威,一抬手,朝着身后的外海结界劈了下去。
原本快落入海中的圆环,在天雷之下,终于再也坚持不住。它一点点变小、变淡,最后消失不见。
天空又恢复成原本的模样,裂隙彻底合拢,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有更多外海人入侵到人间界,只要杀死人间界现有的这些妖兽和外海人,就可以让人间界恢复成原本的状态。
潜藏在海里的外海妖兽发出一阵悲鸣。
但洛笙没有出现。
洛颜看着半空中那一个小黑点,心里蓦地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只见他从登仙梯上一跃而起,面朝洛河向西,一抬手,裹挟着万千之势,将惊雷劈下。
洛颜瞪大眼睛。
陈尧回过头来,朝她所在的方向望了一眼,不知看没看到她,却不再留恋,飞身朝登仙梯而去,不多时,消失在了海天苍茫之间。
那一日是六月初六,人间界诞生了第一个飞升的人,人们称之为“飞升老祖”。又因飞升老祖原为尧山掌门,尧山派借此成为人间界最大的修仙门派,飞升老祖也是他们的尧山老祖。
洛颜赶到神女观时有一瞬间的恍惚,尽管已经做过最坏的打算,但世间事,没有最坏只有更坏。
观前神女像已经化为一地焦黑,劈得连碎渣都不剩。那是阿娘的雕像。整个神女观被劈为一片废墟,屋顶坍塌,墙壁断裂,供桌、香炉、神像全部砸烂,连同后面一间睡觉的小屋也没放过。那是她和阿娘共同生活过的地方,里面有阿娘留给她全部的东西。
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怎么不把她一起劈死呢?
心痛到极致似乎就能平静下来,她步伐很稳,走得很慢。一步一步走到洛秋螟的坟茔旁。
坟茔尚在,插在上面的木牌也没有损毁。但她不放心,一把一把的土挖开,露出洛秋螟面目全非的脸。
只有一张脸了,身体已经化作白骨。但洛颜觉得十分安心,她糯糯地叫了声阿娘,好像又回到很小很小的时候。
她钻进了坟茔里,躺在洛秋螟身边。
夏季的夜空漆黑,星子也就更加明亮些。她和洛秋螟躺在一起数星星。
“那个是牵牛星,那个是织女星,他们中间隔着一道天河,每到七月七日,天河水干,他们就能相见了。”
数了一会儿,又哼起了一段洛河附近流传的民间小调:“青青河畔草,郁郁园中柳。盈盈楼上女,皎皎当窗牖......”
洛笙虚弱的声音传来:“你疯了吗?洛颜。”
洛颜转动眼珠,看向他的脸。他半边身子劈得焦黑,坐在地上站不起来。一只眼睛被劈烂了,一只耳朵劈掉了,鼻子里出气多进气少,嘴里不停往外呕血。
洛颜扭过头:“太丑了,你什么时候死?”
洛笙一怔,随即,他的眼中爆发出无限的恨意:“你等着,陈尧毁了外海,我一定也会毁了你!”
洛颜漠不关心:“哦,随便。”
没多久,尧山老祖飞升却劈了结契道侣庙观的事便流传在大街小巷。尧山老祖是当今世上飞升第一人,他曾和洛河神女结契,但他对洛河神女没什么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