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弦汐越过了这个问题,从乾坤袖里掏出那盒珍珠,还有玄濯今天送她的手持镜,递给他:“还给你。”
玄濯笑意微沉。
他没看也没接,只道:“我送出去的东西,没有收回来的道理。”
弦汐嗫嚅道:“可我,不想要你的东西了,会挨打。”
玄濯唇线平抿,神色冷凝:“以后不会再有人打你了。”
“……”弦汐犹豫一会,仍是摇摇头,把东西往前递了递,“师尊也说了,让我把东西还你,这个我留着没用。”
玄濯默不作声地看着她,双手抱臂,摆明了是不接的意思。
两厢对峙少顷,弦汐无可奈何地收回手。
“我给你什么你就收着,不用管别人怎么说怎么做。”玄濯抬起她尖尖的下巴,直视她的眼睛,“你只听我的话就行了。”
弦汐为难地蹙起眉。
可她还得听长老的话,师尊的话,师姐的话,宗主的话……
但是对上玄濯的目光,弦汐还是把这些咽了下去,老实道:“嗯,好。”
玄濯满意地摸摸她的脸。
视线向下,瞥见破损的衣服,玄濯一指在她肩头敲了敲,衣服立刻恢复成原样。他沉声问:“她们今天都怎么对你的?”
“她们?”弦汐反应了一下,“夏师姐她们吗?”
“对。”
“你怎么知道她们来找我了?”
玄濯:“你们那动静大得都快掀翻屋顶了,我就是耳聋眼瞎都很难发现不了。”
弦汐:“那你刚才还问——”
玄濯挑起眉,眼里满是促狭的意味。
弦汐:“……”又逗她。
她鼓鼓腮,想起下午的事,表情瞬间低落得没边:“夏师姐……打我的脸,拽我的头发,还说我贱,狐媚子,爬床,什么的……”
玄濯顿时觉得封了夏嬴的嘴是极正确的选择。
他又问:“她还放火烧你了吗?”
弦汐道:“放火的不是她,是另一个师姐,我想跑出去,她放火拦在门口,不让我走。”
她顿了顿,委屈地说:“但是夏师姐把我往火里推。”
“……”
给她的惩罚到底还是轻了。
瞧着弦汐灰蒙蒙的脸色,玄濯静寂少顷,对她道:“跟我来。”而后召来了那辆熟悉的马车。
弦汐茫然地跟他一起进入车厢,问:“我们要去哪?”
玄濯:“到了你就知道了。”
马车飞的时间比上次去清河镇久了些。
弦汐坐在玄濯身边,忽然想起之前在书上看到的一段,有关玄濯坐骑的传闻——
“玄濯。”她唤道。
玄濯闭目养神:“怎么?”
“你这辆车,换过拉车的坐骑吗?”
“当然换过,为何这么问?”
“我看书上说,你原先坐马车,是用毕方、玄鸟、英招、帝江四只神兽拉载的。”弦汐问,“怎么现在换成天马了?”
“哈哈。”玄濯笑了两声,睁眼看她,“书上真是这般写的?”
“真的。”弦汐不明白他为何要笑。
玄濯搂着她的肩,回忆道:“我确实用它们拉过车,不过也就一次。几十岁那阵年轻贪玩,估计声势太大,被凡间看到了,没想到他们还给记下来了。”
“那之后没再用吗?”
“没,我爹不让,把我揍了一顿。”
“……”
许是“挨揍”这个词放在玄濯身上显得有点离奇,弦汐愣了下,才道:“天帝,把你揍了一顿?”
玄濯从鼻腔“嗯”出一声,“老东西揍人狠着呢,要命一样,我躺了足足三天才能下床。”
又了解到玄濯一件私人小事,弦汐觉着很新奇。
遮掩车窗的丝帘忽而被寒风吹起,马车落入深厚的积雪中,发出轻轻一声闷响。
玄濯拍拍她,起身道:“到地方了,下车。”
弦汐便跟着他下了马车。
星月疏朗,山雪万载,遥望无极的夜空中流淌着数条绚丽光河,从望不到的起端,没入无尽的远方。
弦汐仰头看着这景象,一时呆滞。
“这是……哪儿?”她怔忡地问。
“昆仑山。”
玄濯回了一句,揽着她往前走。
走在近膝盖高的深雪上,弦汐只觉抬脚都有点费劲,她磕磕绊绊地跟玄濯走着,完全跟不上他的步子。
就在第三次差点摔倒的时候,玄濯终于忍不住,不耐烦地把她打横抱了起来。
“我们来这里做什么?”弦汐攀着他的肩左看右看,问道。
玄濯只答:“给你弄个东西。”
他步履平稳,不疾不徐,周围风景却变化飞快,几个眨眼的工夫,弦汐便被他带到了一处山峰前。
玄濯扫了一眼,选中一块足够厚实坚固的凸起山石,拂去上面积雪,将弦汐放了上去。
“老实坐着,别滑下来了。”他提醒。
弦汐:“哦,好。”
弦汐看着他在冰雪凝结的石壁上摸索一会,停在一处,右手五指直接陷下去,挖了一块石头出来。
那石头表面漆黑,内部却是晶莹剔透,似冰又似玉。
玄濯提着这块石头,单手抱起她,在雪水淙淙的冰川边盘膝坐下,让她坐在自己两腿间。
“左手。”
他递出手掌,示意弦汐将手放上来。
弦汐放上左手。
玄濯握了握她白嫩的手,又向下握住腕子,大致估量出个尺寸后,从袖中拿出一把小刀,开始雕磨那块石头。
弦汐被那把小刀吸引了注意。
小刀约有玄濯手掌长短,形状纤薄精美,且白得没有一丝杂质,削石头轻松得恍如削果皮。
给人一种难以形容的特殊感觉。
弦汐实在好奇,又怕打扰到他,憋了半天,才小声道:“玄濯,你这把刀好特别。”
玄濯笑笑:“特别吗?”
“嗯。”
“用我肋骨做的。”
“……”
弦汐脸色微僵,有些复杂地看向他:“你为何要用自己的肋骨做刀?”
玄濯将石头切掉几块,留下厚薄差不多的一部分,“之前,好像是去降伏梼杌来着,打架的时候被那玩意撞断了一根肋骨,我嫌硌得慌,就掰断了抽出来。打完架后闲来无事,这骨头又不好处理,索性做成刀备用了。”
弦汐恍然:“原来是这样。”
玄濯心态真平稳。
用起自己的骨头都能这么毫无芥蒂。
她接着观赏雕石头。
玄濯用小刀在石面划出两个环,深深凿进去,剜掉内外两个部分,只剩下边缘粗糙的一小圈。他将刀柄叼在嘴里,抓了把雪在圆环上搓了几圈,被敷上去的雪竟渐渐融入其中。
长臂一伸,把环放进雪水冲洗一下,随后食指指尖探出尖爪,被拇指摁着在边缘细细磋磨。
磨一会,洗一下,搓一把。
大抵是怕割到弦汐脑袋,齿间叼着的锋锐刀刃微微偏向一边。
这个过程颇为漫长,弦汐的目光慢慢从石头转移到玄濯身上。
清远月光在他侧脸轻描淡写地勾了个边,描出深邃立体的五官,斜飞入鬓的剑眉紧紧锁起,纤长睫毛半垂,金瞳专注凝聚,鼻梁高挺,唇形菲薄,耳边挂着的银坠寒光闪烁,透着几分冷意。
——不得不说,玄濯长得是真好看。
哪怕弦汐对美丑认知十分粗浅,也如此觉得。
虽然眉目间不经意流露出的强势给人一种不好惹的感觉,但不管怎么看,他其实都挺……
弦汐转动脑筋想了想,想到个词:
迷人。
总是让她挪不开眼。
察觉到弦汐的视线,玄濯并没什么反应,仍旧专心磨着石头。
但嘴角却不免微微挑起点笑,紧凝的眉心也松开少许。
一阵窸窸窣窣的磨石声过后,成型的镯子被再度放入雪水,洗去上面残屑,拎出来,光辉流转。
玄濯在月光下仔细看了看滑润无瑕的镯子,对弦汐道:“行了,手伸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