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汐一怔。
楚箫微垂着头,面上明显露出纠结的神色,半晌,他说:“我这些年的确是在躲着你……不过也不能完全这么说,你一年也就来一趟,我所谓的躲,也不过是你白天给师尊扫墓,我晚上去献个花,如此这般罢了。”
他自嘲地笑笑。
弦汐静了会,问:“为什么?”
楚箫的笑容渐渐黯淡,像是蒙了层灰。
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他不敢面对已经嫁为人妇的心上人,怕自己失去所有的从容,做出什么不理智的行为。
当初大言不惭地说从此只把她当妹妹看待,后来却发现,他压根就做不到。
男女之情一旦萌生苗头,就再也无法回归不见天日的土壤。
越是压抑,越是生猛成长。
原因在嘴边绕了个圈,又回到肚子里,楚箫自暴自弃地说:“因为我对你有愧。”
弦汐没明白:“有愧?你对我有什么愧?”
楚箫张张嘴,声音有些艰难:“还记得夏嬴吗?”
这个名字几乎已经湮没在记忆的边角,弦汐晃神少许才想起来,是曾经那个欺负她、想抢玄濯给她的珍珠的那个师姐。
她回道:“记得。”
楚箫无声好一会,将过往的错误坦白:“当初是我把玄濯给你买玉的事透露给她,让她去欺凌你的。”
弦汐这下是真有点惊讶了:“啊?”
“是不是想不到我会做出这种事?”楚箫苦笑,“现在想想,我也想不通自己怎么能做那样不入流的举动……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他兀自哈哈笑了两声,声音很低沉,也很刻意。
弦汐没配合他一起笑,于是他自讨没趣地停了下来。
“我透露给她,一是因为嫉妒玄濯,二是想让你因为夏嬴,知难而退,从此远离玄濯。”
“但我感觉倒像是起了反作用,你反而还因此跟玄濯更——”
“师兄。”弦汐打断他自言自语般的嘟囔,清浅地笑笑,“都过去好久啦,别放在心上,我都不记得那些事了。”
“……”楚箫的神色一点点沉落下去。
他分不清,弦汐说出这句话的背后是真的不在乎这些往事,还是不在乎他这个人了。
也可能两者都有。
可他放不下弦汐。
他放弃了下山继承家业,停留在这里,渴盼有一天弦汐会回来。不管是以师兄妹身份也好,抑或以另一种,遥不可及的身份也好,他都想和弦汐长久相伴下去。
即便听说了她与玄濯的婚讯,生子的消息,他也没彻底死心过。
眼前这个曾经清丽纯美的少女,如今眼角眉梢已有了妇人的风韵,让她多了几许成熟秾艳。
很美,也很诱人。
然而一想到是玄濯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他就止不住地酸涩妒忌。
楚箫强撑起释然:“是吗?那就好,师兄还怕你听了会怨我呢。”
“怎么可能。”弦汐说着,亲昵地抱了他一下。
仅一下,便放开,仿佛那只是微风掠过面颊般自然寻常。
“你永远是我最亲的师兄,最好的哥哥。”她真挚地说,“我们毕生都会是彼此的家人,就像师尊希望的那样。”
楚箫默默看着她,垂在身侧的手微抖,不觉红了眼眶。
还真是戳心窝子的拒绝。
暖心又扎心的。
抱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楚箫玩笑般问:“我是你最亲的师兄,那玄濯呢?”
弦汐眨眨眼,接下话柄:“他是我夫君啊,已经不算师兄啦。”
“……”
“对了,下次我带玄叶过来吧。”弦汐戳戳他手臂,笑道:“他跟他那八个皇叔都熟得不能再熟了,还没见过你这个舅舅呢。”
“……好啊,”楚箫觉得自己现在脸上的表情一定很怪,“我定当给外甥包一份丰厚的见面礼。”
紫宸殿的水镜前,玄濯寂然看着这一幕。
第84章 福利番外之再见故人(二) 孔雀开屏……
昨夜弦汐的反应实在异常,玄濯心口突突了一晚上都没能合眼,第二天一早,弦汐前脚刚出门,玄濯后脚就揪着下属盘问昨日弦汐都做了什么事见了什么人。
“……娘娘下半晌去了一趟凡思苑,整理近日收上来的祈愿,但是没一会就回来了,没见有何异样。”
下属战战兢兢地回道。
玄濯皱眉:“祈愿?”
什么祈愿能惹得弦汐突然膈应他?
过往做的缺德事太多,玄濯越回忆心里就越是不安,他焦躁地来回踱了两圈,对下属道:“把昨天整理好的祈愿都拿过来给我看看。”
下属忙不迭道:“是!”
不出一盏茶时间,几大摞木牌便如山峦般堆积在了玄濯的桌案上。玄濯迅速翻看一遍,没觉出有哪里不对,照旧还是那些老掉牙的话。
他自我怀疑地又倒过去重新看了一遍,然而依旧一无所获。
——还能是弦汐把牌子顺走了?
不排除这种可能。
可有什么是弦汐不想让他看的?
浓浓的未知感令玄濯更加忐忑,他当即便要偷摸跟上弦汐步伐,然而想到昨晚答应她的话,又有点迈不开脚。
食言而肥的举动他不是没做过,他也有十足的把握不让弦汐发现他在背后跟踪。
但,他们再怎么说也是夫妻。
跟踪这种充满不信任感的行为,简直是对他们夫妻感情的质疑,在他们婚姻生活里平添污点。
所谓恩爱两不疑,真正相爱的夫妻会给对方充足的信任,因为彼此心知肚明对方绝不会做对不起自己的事情。
他和弦汐自然也该是此等状态。
玄濯反复劝诫着自己,如坐针毡地在原位上静了大半天,忽地灵光一现,想出个折中的办法——用水镜看看弦汐究竟在做什么吧。
玄濯保证他只是担心弦汐出意外才这么做的,目的十分正直纯洁,绝没有其他任何阴暗见不得人的因素在内。
对。
他安慰好了自己,阔步去了紫宸殿。
水镜一打开,就是弦汐与楚箫抱在一起的画面。
玄濯:“……”
咔。
桌角断裂,在掌心被碾成齑粉。
脑中轰然响起一声惊天动地的嗡鸣,甚至盖过了对面两人拥抱后的只言片语,玄濯眼神晃了晃,一时间有些发空。
不等他回神细听接下来的对话,门口便传来苍璃热络的呼唤:
“欸?哥,你怎么在这儿啊?”
玄濯定定注视着水镜中对楚箫轻快微笑的弦汐,没理会后面那人。
所幸苍璃也习惯被他忽视了,半点没往心里去。他三两步踏上台阶走到玄濯旁边,好奇地打量水镜:“哟,这不嫂子吗?她对面那男的谁啊?以前相好的?”
最后一句话宛如平地一声惊雷在耳边炸响,玄濯猛得转过头:“放屁!少胡说八道!”
攥着桌角残屑的手筋络突起,骨节泛白。
总算搭理人了。
虽然不是什么好话。
苍璃缩缩脖子,略一撇嘴:“……开个玩笑嘛,你看你,又急。——哎哟!”
话音甫落,就被玄濯一脚踹下了台阶,咕噜好几圈才堪堪停下。
苍璃揉着肩膀爬起来,正欲谴责两句,一抬头,却见玄濯颓然地坐在椅子上,神色恍惚而灰败,难看得可怕。
?
这到底是出啥事了?
苍璃不明所以地也有点慌,三步并两步重新跑上去:“哥,你怎么了啊?嫂子不就跟个男的说两句话嘛,你至不至于……”余光瞥见镜面,他连忙拍拍玄濯的肩,“诶你看!嫂子跟那男的道别了,俩人各走各的路,清白得很!你别在这儿瞎想了!”
玄濯抬眼扫过去,见弦汐和楚箫道了别,又去后山的墓地待了会,然后慢慢往山门折返。
“这下你放心了吧?”苍璃宽慰道:“唉,你就是爱多心想些乱七八糟的,你和嫂子成婚多少年了,孩子都老大不小了,嫂子怎么可能丢下你移情别恋啊?况且她也不是那样的人……”
玄濯压根没听进去一点苍璃的话。
弦汐不会爱上别人,他当然知晓,他也不可能让弦汐有机会爱上别人。
但他心神不宁的原因不是这个。
弦汐是因为什么而冷淡他的,她拿走了哪块牌子,为何突然要下凡去清漪宗,又为何要跟楚箫拥抱……
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心脏怦怦直跳,越加急促,玄濯伸手探入衣襟,指尖在柔顺布料上颤抖地打滑几下,才终于摸索进去,取出装有弦汐给他的叶片的木盒。
两指捏起一片叶子送到嘴边,张嘴含住前,玄濯顿了顿,先谨慎观察了下,确定不是由小型炸药伪装的,才放心含进口中。
清香在口腔唇齿间四溢,极好地抚平了心绪,玄濯勉强冷静了些,垂首沉思。
那厢苍璃唾沫横飞地讲了半天也没听玄濯回个响动,他疑惑地低头望去,却见玄濯霍地站起身,转眼间一声不吭地换了身衣服。
苍璃:“?”
这又是在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