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唯一所能仰仗的只有男人的爱,因此她面对男人时也越来越卑微,她为这爱而庆幸,也为这爱而苦恼。
在她迟迟没能怀孕、婆婆扬言“再不生就滚出范家”时,她的恐惧达到巅峰。
她看到婆婆送了个陌生女人给男人,在男人拒绝之后,她再次跪进了祠堂。
……
梦境是混乱的,有时候还会重复,云轻自己也很混乱,又要骂骂咧咧又要哭哭啼啼的,就像一个身体里住进两个灵魂,要疯。
但她已经知道了唤醒筠娘的办法,那就是解决掉她的恐惧。
她恐惧的根源在于这个该死的婆婆,那就解决婆婆。
讨好是不可能讨好的。
讨好这种人,就像对血魔献出自己的鲜血,这一举动并不会得到任何善意的回馈,只会让对方更加贪婪、想要从你身上索取更多血液。
一剑捅死是最简单的,可惜筠娘不接受。
弄出个孩子也许能让婆婆暂时对她态度缓和,可惜在梦里也没有造人的条件。
云轻尝试贿赂婆婆身边的大丫鬟,被大丫鬟冷嘲热讽;尝试念咒控制婆婆、尝试摆阵……都没用。她浑身的手段到了梦里都使不得。
筠娘是梦境的主人,梦境的规则由她决定,她不懂这些,这些自然就不会起作用。
云轻终于发现,她似乎走进了死胡同。
之前吹牛吹大了,在范二郎面前装出一副世外高人的样子,还要钱,真是的,她被自己的猖狂给逗笑了。
又经历了几次梦境后,云轻有一次路过大门,她心想反正没头绪,不如出门看看。
筠娘并不抗拒她出门。
走出范府大门,先看到一片民居,云轻知道那应该是筠娘出嫁前生活的地方,现实中这片民居肯定不在范府大门口。梦中的时空被拼接了。
民居中有形形色色、充满生活气息的人,打水的男人,洗衣洗菜的女人,沿街叫卖的商贩,路边玩耍的儿童……
云轻穿过民居,街上的人渐渐的少了。
不仅人少了,就连路边的房子都变得越来越奇怪了,就像一幅画被水泡过那样,模糊不清,看不出本来面貌。
云轻以为梦境又要变换了,但是并没有。
咦?
她迷茫地站在街边,看着眼前仿佛被水侵染的景象,心里突然涌起一个奇怪的猜测。
梦变成这样……会不会是因为,筠娘对外面的世界了解太少了?她没有见过,自然缺少想象?所以梦境就出现了空白?
那么,既然筠娘的梦境出现空白,她可以弥补上吗?
云轻想起寻仙城的街道。寻仙城的街道比广陵城窄一些,不过同样热闹。她闭眼努力回忆着那天在大街上看到的唱戏的和耍猴的……
睁开眼睛,一个穿着粗糙戏服、伴作圣曦娘娘的男戏子正在街边咿咿呀呀的唱戏,唱的是圣曦娘娘显圣逼退洪水的选段。
而在他旁边,一只小猴子蹲在木架子上,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朝云轻伸手要钱。
果然,出现了!
云轻还没来得及高兴,眼前一花,梦境转换,她又跪回了祠堂。筠娘重新回到她熟悉的恐惧里。
云轻耐心地等待梦境转换,再次经过范府门口时,她又踏了出去。
穿过民居,云轻调动所有注意力,集中精神回忆寻仙城的点滴,街道逐渐变得清晰具体起来。
云轻能感受到,筠娘对这陌生的世界是有好奇心的。
她刚要给筠娘见识点好玩的东西,眼前一花,她已经在流着眼泪给婆婆做羊脸肉。
云轻想尝口羊脸肉都不能,这是给婆婆的,她怎么可以偷吃呢!
再次等到出门的机会,云轻穿过民居后便发足狂奔。
一边跑,一边回忆她在龙首山修行的经历。
她只挑选那些令她快乐或者平静的回忆,她希望这些情感可以抵消一点筠娘的恐惧。
雨后的山林充满青草的香气,阳光从枝叶间斜着投下来,一束一束的,光似乎有了形状。
她在这树林间奔跑,耳边是风与鸟共同奏鸣的乐声,这乐声超越世间所有的丝竹管弦。
她突然停下来,一抬胳膊,一只小松鼠从树上跳下,落在她手臂上。
松鼠吱一声,她仿佛听懂了松鼠的话,抬起另一手,摊开掌心。松鼠将一粒松子放在她掌心上,她哈哈大笑,朝松鼠道谢。
她与松鼠告别,继续奔跑,眼前景象一转,她跑进了一片花田。
嫩黄的野花簇簇挨挨,正如一席铺到天边的绒毯,她弯腰往绒毯上一捞,捻起一枝黄花,鼓起腮轻轻一吹,花瓣四散,随风而舞,翻卷着飘向远方。
她突然拔地而起,足尖踩着花瓣向天空飞去。
那是她初初学会御风诀。
风卷着她的衣服和头发猎猎作响,她像一只无牵无挂的鸟儿,眼睛里只有天空。
天空湛蓝、辽阔、宽广无垠,像一个温柔宽阔的胸怀,无限度地接纳她,包容她。
她在空中踏了几步,便从花瓣上落下,踩上一片竹叶。
花田不见了,她正在茂密的竹林上方穿行。细雨如丝,扑在她的脸上,天地间一片静谧。
她感觉自己要融化在这细雨里,成为一颗雨滴,与千千万万颗雨滴一样,在这天地间循环往复、生生不息。
跑到竹林尽头,她一脚踏空。
“啊呀呀——”
底下是一片悬崖,浓雾笼罩,她坠入浓雾中,却并不恐惧。就好像一切回到最初,周围一片混沌,没有高兴与忧愁,没有快乐与悲伤,甚至没有她自己。
穿过浓雾,噗通一声,她落入水中。
眼前一片蔚蓝。
那是大海。
那年她学会了避水诀,师父带她们去了大海。
她像鱼儿一样游动,她抓起一片彩色的贝壳,贝壳缓缓开合,朝她吐了口泡沫。
她同不知名的鱼群嬉戏,一只鱼儿在她脸上吻了一下。她穿过一大丛紫色的、茂密的水草,面前突然出现一个庞然大物!
好大一条鱼啊!
她顽皮地踩了踩鱼头,大鱼突然一仰头把她顶出水面!
她直直地飞出水面,滞空片刻,却并未下坠,此刻她脚底已踩上了一块石头。
她踏着石头飞奔,面前出现一条蜿蜒向上的山路。她沿着山路奔跑,一直跑到山顶。
站在山顶望过去,脚下是波涛一样的云海。云海尽头,一轮红日缓缓升起,如金丹映雪,如白浪吐朱。
她心中升起一股壮阔的豪气,朝着红日呐喊道:
“我要做名扬四海的大英雄!我要让龙首派天下闻名!”
眼前景象开始褪色。仿佛一匹花布被反复揉洗,一次比一次浅淡,终于褪到一片空白。
云轻缓缓睁开眼睛,梦醒了。
低头看一眼筠娘,很好,也醒了。
第19章 买卖 男人练了身强体壮,女人练了精神……
筠娘醒时脸带泪痕,云轻问她问题,她却只是发怔。
云轻叹了口气说道:“先让她好好休息吧。”
范二郎千恩万谢地把云轻几人送出去,春香端着重新煎的安神药走进寝房,扶着筠娘坐起身,用枕头垫到她背后,一边说道:
“夫人做了什么梦,看哭成这样。”
“我做了一个很好的梦。”
“啊?”
……
走出后院时,云轻想着梦中所历种种,问范二郎:“明月楼是筠娘的陪嫁么?”
范二郎点头道:“没错。筠娘的祖父是个工匠,明月楼是他一手所建,从筠娘出生开始建起,一直到她出阁。
可惜明月楼建成不久后他就撒手人寰。他临终前嘱托我照顾好筠娘,我,我却……”
云轻人虽然醒了,情绪影响还没完全消退,愣愣地听着。
江白榆问道:“云轻,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线索?”
云轻回过神,点头道:“明月楼开始闹鬼大概是五年前,我说的没错吧?”
范二郎点头:“没错。”
“明月楼建成的时间、筠娘的爷爷去世的时间、明月楼最开始闹鬼的时间,这三个时间十分接近,对吗?”
范二郎愣住,“好像……是这样。”
程岁晏说道:“什么意思,你怀疑那个老爷爷死后变成鬼,住进了明月楼?”
云轻摩挲着下巴,“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巧合太多了。”
“可是师姐,明月楼里并没有阴气,这是我们刚去明月楼就发现的。”浮雪提出质疑。
云轻点头道:“你说得对。”想了想又补了一句,“这里也没有。”
众人也讨论不出什么结果,就先和范二郎告辞。范二郎吩咐小厮封三百两谢银给他们。
云轻心想,若是让那个恶婆婆知道儿媳一个梦惊花去三百两,怕是又有一场骂战。
嗯,她要不要好人做到底,给老东西也下个咒呢?
——
一行人回到他们住的小院子里,浮雪想着碰碰运气,便摇起了铃铛。
她一边摇,还要像个老先生一样教导程岁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