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夫人见云轻竟安然接受公主这一跪,唬了一跳。她身为一品诰命都不敢承受公主一跪,云轻这孩子胆子也太大了!
宋夫人连忙说道:“公主,你是金枝玉叶,如何能跪。翠荷翠莲,还不快扶你们公主起来!”
两个宫女上前要扶安平公主,后者一抖肩甩开她们,说道:“你们都出去。”
宋夫人使了个眼色,她这边伺候的丫鬟们也和翠莲翠荷一同退出去,将门轻轻关严。
云轻动了一下身体,宋夫人满以为她要把安平公主扶起来,哪知她却是绕着安平公主转了一圈,若有所思。
宋夫人也终于嗅出了一丝不寻常,询问地唤了她一声:“云轻?”
云轻淡淡说道:“安平公主的
高傲自大,我们是领教过的,她一进门就下跪,只能说明一件事。”
“什么?”
“她在惭愧,或者心虚。”
安平公主脸一红,缩了缩身体,显然是印证了云轻的推测。
云轻:“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安平公主低着头,说话有些结巴:“今天岁晏哥哥陪父皇用膳,他他他喝了点酒,就就就调戏了我,父皇知道后——”
宋夫人脸色一变,顾不上礼仪了,皱眉打断她,“不可能,我儿不是酒后乱性的人,这其中定然有什么误会。”
程丞相没有说话,显然是赞同自己夫人的。他虽然时常骂儿子“逆子”,但孩子不至于逆成那样。
浮雪对云轻说道:“师姐,别跟她废话了,我们用真言咒。”
云轻点了下头,浮雪便结起莲花印,一气呵成地对安平公主用了真言咒,随后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安平公主飞快答道:“是我,是我害了岁晏哥哥!我在房间里喊救命骗他走进房间,然后我故意衣衫不整地抱住他!
后来其他人禀报了父皇。父皇一怒之下就让人把他下进牢里!”
一番话说得所有人都震惊了,震惊之后是愤怒。就连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程丞相都气得脸红了,抖着手指指着安平公主,“你,你……!”
宋夫人气得胸口剧烈起伏,质问道:“公主,我们全家老小可有得罪过你?你为何这样陷害我儿?你不是一直爱慕于他吗?”
安平公主既窘迫又惭愧,满脸羞红,泪水夺眶而出:“就是因为我爱他,我想嫁给他!我满以为这样一来岁晏哥哥就会娶我,我不知道父皇会那么生气!”
众人听得俱是眼前一黑。怎么会有人做这种蠢事!
浮雪说道:“你是想结亲又不是想结仇,你就算这样得到他,那以后成了亲他也不会给你好脸色啊!你好蠢!唉,气死我了!”
安平公主捂着脸呜呜痛哭,边哭边说道:“我变蠢了还不是因为你们给我用了那个咒语!”
云轻捏了捏额角,真没想到啊,启灵咒的后遗症在这等着他们呢。
而此时程丞相终于明白,他为何始终打探不出儿子具体所犯何事,因为事涉公主闺誉,内侍们一个个都是鬼精,他们只是想结交重臣图谋利益,又不是想死。
程丞相来回踱着步,一手背在身后,一手飞快地抚摸胡须,过了片刻,情绪平复了些,他说道:
“此事可大可小,关键在圣上的态度。公主,你就看在我这张老脸的份上,回去同圣上说了实话吧。”
“晚了,宫门已经关了。”
“那就明日再说。”
“来不及了,呜呜呜,”安平公主疯狂摇头,泪珠都被甩出去了,“他们要杀掉岁晏哥哥!”
“啊?!”宋夫人一听这话,眼睛一翻,又要晕。修道之人多少都懂医术,云轻一把扶住她,食指与中指按住极泉穴稍稍输送了点修为,稳住了她。
程丞相见妻子无事,便继续质问安平公主:“什么道理,圣上要杀我的儿子?!”
“不是父皇……”
浮雪叉腰说道:“喂,你能不能一口气把话说完啊?”
“能,能说完。”接着,安平公主飞快地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程岁晏被带下去之后,安平公主便去找她的父皇求情,父皇说她没出息,让她回去好好歇着,他要打坐了。
父女两人闹得不欢而散,安平公主又哪有心思回宫休息,心烦意乱地到处走,无意间听到国师正叫自己的徒弟传话给贺兰生。
国师让徒弟告诉贺兰生,今夜是个好机会,教孙正巽夜审程岁晏,务必给他审出个勾结妖孽、祸乱江山的罪名,要让他说出云轻的目的是聚敛信众,再造黄巾之祸!
安平公主吓得魂飞魄散,赶紧回去找父皇想要诉说此事,奈何父皇已经在打坐,打坐完就要安寝,他不愿见她!
无奈之下,她只好趁着宫门未闭,跑了出来。
“狱中刑讯逼供的手段,丞相伯伯你定然比我更加了解。我真怕岁晏哥哥他遭受不住折磨!倘若罪名坐实,不止岁晏哥哥,你们所有人都会死的!”
程丞相脸色越来越阴沉,宋夫人怒道,“徐国师这个妖道!还有贺兰生,他们敢害我的儿子,我和他们拼命!”
安平公主最后看向云轻,恳切道:“云仙姑,之前我对你们无礼,是我不对,我给你们下跪道歉。
可是岁晏哥哥也是你们的朋友,我知道你们神通广大,定然有办法救出他。请你们救救他!”
云轻刚要说话,程丞相却忽然说道:“不对。徐国师忌惮云轻,想要挑拨离间,这倒说得通。但我同贺兰生虽有些争斗,还远没到鱼死网破的地步。
罗织冤狱诬告帝师,此事风险极大,但凡有一点差错,他身家性命也要赔进去。我不相信他会这么没脑子。
再者说,这么重要的事,徐国师就直接和徒弟说了,还刚好被公主听了去,我怎么想都觉得不太可能,一切都太巧了,巧得像一场拙劣的阴谋。
或许这才是徐国师的目的,他同贺兰生一起挖了陷阱,只等我们自乱阵脚跳下去。若我们一时心急把岁晏弄出来,他不就成逃犯了吗?”
宋夫人说道:“万一呢,万一贺兰生他为了孙子失去理智了呢?他好像也只有那么一个孙子吧?”
程丞相愣了一下。设身处地地想,若是有人无故杀了岁晏,他或许也会拼着鱼死网破,给儿子报仇。
他于是说道:“便是想做,如今我们知道了,这事他也做不成了。
刑部又不是他孙正巽的私堂,我这就写几封手书,你放心,定教你的好儿子全须全尾地走出刑部大牢。”说着,向其他人拱了拱手,转身离开。
虽然程丞相说得胸有成竹,但宋夫人依旧免不了心乱如麻。她忽然一低身也要跪云轻。
云轻吓了一跳,连忙扶住她,“夫人,莫要折煞我。”
宋夫人问道:“云轻,你们修道之人,可会穿墙遁地术么?”
云轻问道:“夫人,你是希望我们夜探刑部大牢?”
宋夫人眼里含着两朵泪花,说道:“实不相瞒,我已经派人去探望他,只是如今这形势,我怕孙正巽有所防备,致使家奴见他不得。若是真见不到……”
宋夫人也觉得自己的要求有些过分,忽然又摇了摇头,“算了。”
“夫人不必忧心,恰好我们也要见见他。我们虽无穿墙遁地之能,但一探牢狱还是不成问题的。”
“那就好,那就好……”
第121章 茫茫大梦中 惟我独先觉
刑部大牢在刑部的西南角, 此地是风水学中的死门。
以防万一,云轻在刑部大牢外布置了两个阵法,沉梦与失明, 前者她曾在华阳山用过,后者能使人短暂地失去视力。
催动沉梦阵后, 他们进入大牢很顺利。
囚犯与牢子都睡成一片,鼾声四起。有些牢子睡前正在吃酒, 手里还拿着筷子酒杯, 甚至嘴边还挂着未咀嚼完的饭菜。
云轻弄醒了一个腰间挂钥匙的牢子。
牢子睁眼一看四个男女正用剑刃抵着他的脖子,他晃了一下神还当是做梦, 过了片刻终于回过神来不是梦, 吓得屁滚尿流,两股战战,不停求饶。
云轻说道:“程丞相的公子关在哪里?”
这人只当对方是来报复他的,情真意切地答道:“女侠饶命!实在不关小人的事啊,是上头不许他见任何人的, 小人不敢违抗命令!
程家递送的东西我已经拿给他了, 小人兢兢业业, 小心服侍, 不敢有半点苛待程公子啊!”
“我问你,他在哪里?”
“他就在天字一号房,沿着甬路一直走就是了, 这是钥匙,还请几位慢走!”
他倒识趣。
云轻接过钥匙,客气地道了声谢,随后往那牢子百会穴上轻轻一拍,他又睡了过去。
四人拿着钥匙, 往大牢深处走去。
这里阴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臭气和
霉味儿,辞鲤连打了好几个喷嚏。猫的嗅觉比人灵敏许多,到这里确实会多吃些苦头。
地上散落着沉睡的老鼠,走几步就能看到,浮雪不小心踢到一只,嫌弃地“噫”了一声。
走到尽头时,面前出现一道黑色的大铁门。云轻打开锁,哗啦啦,锁链落开,她推开铁门。
几人正要走进去时,辞鲤忽然一脸古怪地“咦”了一声。
江白榆问道:“怎么了?”
辞鲤答道:“这里气味和外面有些不同。”
浮雪吸了吸鼻子,说道:“好像是没那么臭?”
“不是,这里有一股六一泥的气味。”
六一泥一般是用来封丹炉的。浮雪于是猜测道:“可能上一个关押在这里的人是个经常炼丹的道士。”
几人走进牢房。里头没有点灯,浮雪吹起一个火折子,点了根蜡烛。
这牢房约莫一丈见方,里头还算干净,地上并没有老鼠。墙上开着个小窗,窗外一片苍穹、几点疏星。
牢房的角落里贴墙摆着张窄小的木床,床边堆着不少东西,都是宋夫人打点给程岁晏的物品,吃穿用度一应俱全,甚至还有个镶金边的红木恭桶。
程岁晏还穿着今日进宫赴宴的那身衣服,这会儿枕着双手躺在床上,身上锦被盖到胸口,因为个子太高,穿着黑色朝靴的脚从床尾探出来一截。
他正在睡觉。
浮雪笑道:“大少爷倒是会享受。”她走到床边,把一枚清心香囊放在程岁晏的鼻端,如此过了一会儿,他幽幽醒转。
程岁晏睁开眼,先是看到笑嘻嘻的浮雪,随后是云轻,然后是白榆,辞鲤。
他激动地从床上跳起来,“你们怎么来了,我不是在做梦吧?!”
浮雪说道:“我们怎么不能来,这天底下没有我们不能去的地方。”然后她叉着腰看了看程岁晏,问道:“喂,你有没有挨打?”
“没,”程岁晏摇了摇头,他除了发丝不像白天那么齐整,倒看不出多狼狈,他说:“我很好,你们放心吧。我爹娘在家急坏了吧?”
“是挺着急的,安平公主已经同我们说了实话,我说你是不是傻,你怎么不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