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说的事情说了,重点就不在原随云而在无争山庄本身了。
她把谈话的时候丢在地上的那只死鹰给拎了起来,起身朝外走去,“我会安排人带着你往无争山庄一行的,至于现在——”
“我去给这位原公子加个餐。”
丁枫嘴角一抽。
这加个餐加的是什么东西好像并不需要多说了。
把原随云送信的飞鹰一箭射了下来,现在还打算送上饭桌,杀人诛心也不外乎如此了。
水母阴姬到底教出来了一个什么奇怪品种的弟子?
由这种刀刀扎心的家伙继承神水宫真的没有问题吗?
他怎么想都觉得这实在是个不太好回答的问题。
可惜并不在这里的水母阴姬并不能给出一个答案。
原随云回到院落中就闻到了一阵烤肉的气味。
他现下手中不知道何时多了一把折扇。
反正正是夏日,也没什么为了装逼不在意季节之类的情况,折扇轻摇间还当真有几分风度。
就是那张脸上的笑容,让戚寻在环绕一圈的对此之下觉得实在很假。
原随云已经开了口,“不知道是哪位的好手艺?”
“非要说的话,这个人现在不在我们之中。”戚寻回答道,“前些日子我还在丐帮中小住的时候,那位烤鱼的一把好手快网张三,曾经送了我一份烧烤的调料,正好今日回来的时候新打了只野味,就派上了用场。”
戚寻的语调依然是那种不冷不热的状态,原随云早知道她对自己称得上是不假辞色,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只是顺着这个话茬说了下去,“光是气味就知道确实有些门道。”
“确实如此。”戚寻深表可惜地将这一份她觉得烤拖鞋都成的调味料给用了个干净,“我曾经与他说,以他这本事,只怕还是去做个厨子挣得要比飘在水上多得多。若是不想一直蹲在灶台前面,将这配方论份来卖也应当是一笔大买卖。”
“不过人各有志,我该说的说完了也实在劝不动。想想就连闻名天下的楚香帅的船都是他给打造的,这也未尝不是一种乐趣。”
不知道是不是原随云的错觉,他觉得戚寻在说到人各有志的时候,仿佛意有所指。
但他好像并没有那种被人盯住的感觉,又觉得大概是自己想多了。
戚寻确实没有在看着他,而是在看着这只上了烧烤架的鹰,满脑子都是鲲之大一只烧烤架塞不下的梗。
而且该说不说,大约是饲养的环境不太一样,原随云养的这只比起长孙红的,看起来要油光水亮得多。
大概看起来也很有食欲一点。
原随云毫无自家信使被人烤了的感觉,因为那个替他播报当前情况的随从,又被他安排去与另外几个心腹接头,无法隔着大老远替他看看眼前现在是个什么场面,直到肉入口的时候,他才感觉到戚寻并不是在烤鱼烤鸡。
这味道很陌生。
“这肉?”原随云陡然顿住了动作。
“原少庄主身份尊贵,应当不会没有吃过才对,这是一只鹰。”戚寻面带笑意回道。
一只鹰?!
若是之前,她话中尚存几分亲近之意,仿佛因为这两日间无争山庄调查出的线索颇为满意,也连带着对他有了几分好感的状态,只怕会让他的心情稍微舒畅一些。
反复的受挫和不知道如何开口询问那医治眼睛之法,让原随云心中憋着一股苦闷。
可当她这种表露出的善意说出的话,居然是她新捉了一只鹰的时候,才放出了一只信鹰的原随云如何能不紧张?
“原少庄主放心,这肉又没有毒,总不至于叫你吃出个什么好歹来。”
“戚少宫主说笑了,我倒不担心这个。”原随云极力压制下了自己顿觉不妙的情绪,忽然发觉被送到他盘中的除了鹰肉之外,还有这只鹰的一双眼睛。
他的筷子又是一停。
他手下之人早知道提及眼睛是他的逆鳞,如何有可能将这种东西送到他的盘中。
这可当真是头一遭的待遇。
但在武维扬和云从龙这两个家伙的举杯对饮,和对戚寻把握烤肉火候的夸赞中,他实在不能将这种不快给发作出来。
这多少会显得他反应过激。
他忍着心中翻涌的惊涛,以稳住心神的镇定口吻问道:“不知道戚少宫主这只鹰是从何处捕来的?”
“原少庄主为何要在意这个?”戚寻回复的语气怎么听都有种漫不经心的意味,“我与武帮主和云帮主今日从渭水往返,正好见这只鹰从南往北飞而已。我早闻武帮主这神箭射日的名声得自那把强弓,也想试试手感,就射下来了。”
“都说形容人神目如电是什么鹰隼一般的眼睛,原少庄主该多用一点才是,说不定有些好处的。”
这话说的……实在很扎心。
原随云第一次知道,食不下咽到底是一种什么感觉。
戚寻说的轻巧,可这什么渭水之上,什么由南往北飞,分明在他听来字字句句都指向了那只才被他放飞出去的鹰。
他再如何处事镇定,现在也觉得满脑子都是混乱的轰鸣之声。
他甚至想问问这是不是一只送信的鹰,但问出这句话无异于是自投罗网,所以他决不能这么说。
在这种心思混乱中,他保持着一种机械进餐的状态,直到那双鹰眼落入了口中,他才陡然反应过来自己到底吃的是什么东西,又给吐了出来。
这个非同寻常的表现,和他这位无争山庄少庄主惯来的表现可截然不同。
人的本能反应骗不了人。就像原随云此刻有些拿不稳东西的手,和他脸色骤然的变化,实在是很难让人相信他现在完全没事。
“原少庄主?”
“无事……”原随云强忍着胃里的翻覆和仿佛被人拽到了光下,将自己的所作所为都看得清清楚楚的绝望感,试图让自己跟这只倒霉的飞鹰割席。
可他越是试图保持镇定,越难克制住自己从被人狠狠敲了一记的状态中调整过来后,不断在做出假设的脑子。
他一向习惯对所有的事情都保持足够的掌控,事实上此前他也一直做的很好。
但现在他必须承认,他想要的东西太多,不舍得离开华山或许是个绝对错误的选择。
他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周围的人和那种让他觉得烦躁的欢声笑语,像是一只将他笼罩在其中的罗网,而他是下一步就要步入后尘的另一只鹰。
以至于他在味同嚼蜡地吞咽下这鹰肉的时候,活像是在吃自己的肉。
不,现在还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这只鹰的所有权,还没到真正翻脸的时候。
“大概是……大概是不太习惯这个味道而已。戚少宫主不用介意。”
“那就好。”戚寻这简短的回答听来像是要将此事给翻篇,原随云也不由松了口气。
却在听到一阵刀刃切割开鹰肉瓜分的声音中,戚寻又一次开了口,“我还以为是原少庄主养了这只鹰有几个年头了不太舍得。毕竟要是让我把神水宫里养了几年的兔子捞去做红烧兔肉我也会舍不得的。”
原随云如遭雷击。
“但我想想原少庄主大概不是这么恋旧的人,就连与你相处了十几年的属下,也是可以随便牺牲的,送信跑腿的畜生大概也更入不了你的眼了,是不是这个道理?”
“所以只与原少庄主素昧平生的普通人,在你看来就是完全可以利用的工具,哪怕被你弄瞎了眼睛,被你送去海上那种求生无门的地方,也只不过是为你的事业添砖加瓦而已,是又不是?”
戚寻这一串听起来慢条斯理,实际上完全没有一点停滞间隔说出来的话,让原随云简直要变成了个静默的雕塑。
他现在完全可以确定,戚寻所说所做完全不是个试探,而是已经确认了他的身份后直截了当地做出惩罚的举动。
或许从他一进门开始,她就已经蓄意在给他这致命一击。
而他必须承认,她成功了。
他方才心中一团乱麻的折磨和此刻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的尴尬,让他简直想要找个地方藏匿起来,而不是筷子上还夹着自己的“信使”。
更让他觉得自己落入孤立无援地位的,无疑是她话中暗藏的另外一个意思——
丁枫已经倒向了她。
“戚少宫主是什么时候盯上我的?”既然已经说到了这一步,他再狡辩否认就有点没意思了。
何况,他也不觉得自己已经是个阶下囚。
他虽然目盲,却也一向习惯于
让自己尽快摸清所处的陌生环境的情况,所以此刻他自觉自己并非对这里一无所知,也并非没有逃离的机会。
他想拖延拖延时间。
“这个问题不太好回答,不过原少庄主,你知道我这个人一向奉行的是什么行事准则吗?”戚寻问道。
但说是问或许是不太恰当的,因为她根本没有指望得到一个回答。
“不必要的时候,不要话太多,很容易被人翻盘的。”
就像原著里的原随云如果不是自觉自己胜券在握,甚至打算携美离去,多唠嗑了那么几句,也不会被金灵芝来了一出同归于尽的反杀。
扎心打击完了,戚寻可没打算给他任何安全逃离的机会。
她袖中的百丈含光绫,几乎在她话音刚落的下一刻就出了手。
原随云第一次知道,耳朵太灵敏并不是一件好事,只因为在这一瞬间爆发出了太多的声音。
早得到戚寻吩咐,织娘在她做出指令的时候领着人关上所有门窗,将这间用餐的屋子所有的开口都给关了个彻底。
门窗扇关闭的声音混杂着风声,但更重的风声无疑是戚寻的长绫发出的动静。
原随云练的一手流云飞袖,即便是创建传承这门功法的武当派现任的掌门,只怕也未必有他的本事。
而现在缭乱的飞绫带起的风声,比之流云飞袖更让人觉得轻巧灵动,却又暗藏其中剑招的锋锐之气。
高手对决中的先机本就格外关键,戚寻这抢先一步的出手正将他压在了下风。
绫光如电,阴分阳晓的剑招已经以一侧力道轻柔地震荡开了他那黄教密宗大手印的掌力,另一侧则有剑气威逼的寒锋,径直切断了他的衣袖,完全就不打算给他用出流云飞袖的机会。
他本以为这种怪异的发力已经是对方有备而来招式的极限了,却没想到在他以血影人如蝙蝠一般灵活游走的轻功急退的时候,赫然发觉身后不知道何时已然多了一道缠绕而来的绫锻,正被他撞了上去。
绫锻柔软更有水波缠绕之势,却让他赖以自傲的轻功骤然间都失去了作用。
这倏忽之间的脚步停顿,放在寻常时候便也罢了,在此刻无疑极为要命。
反应过来戚寻和原随云之间的交谈是何意思的另外几人,现在如何有可能当个安稳旁观之人。
华真真和高亚男的剑一前一后拔出了剑鞘。
剑鸣之声恰到好处地藏住了戚寻发出的一指弹指神通。
但这不是点中他的穴道将他定在原地。
而是一指打中了他的膝盖,让他在这个仓促转向意图脱身的轻功腾跃中毫无形象地摔在了地上。
下一刻,两把剑架在了他的脖颈上。
“其实一般情况下我还是个打架很有素质的人,也不喜欢欺负身有不便的人。”戚寻叹了口气,“可惜你原少庄主没这个待遇。”
就像她杀欧阳克也不跟对方打个招呼,明摆着不讲武德,打原随云也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