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玉关看几人露出了一点好奇的目光又解释道:“这位救我的好心人正是江南水路上的龙头凤尾帮总舵、十二连环坞的其中一方头目,在江湖上有个美名叫做天南一剑。凤尾帮在武总舵主的领导下在外实有侠名,我若能投身此处,也未尝不能替江湖做些事情。”
这理由又说得很漂亮。
戚寻拊掌而笑,“柴少侠好气魄,也赶巧了,你若说少林我还得迂回着些帮忙,说凤尾帮就正说得上话。在下正好因为一桩与金老太太结盟的要事,要寻武总舵主和云帮主一趟,若是柴少侠不介意,不妨在此地静候些时日,等这两位到了之后要加入凤尾帮做事也好,要寻人报恩也罢,都比你从个水上掌舵的巡逻弟子混起要强得多。”
柴玉关刚想开口,又听戚寻继续说道:“柴少侠不必觉得此事算是走了人情门路,你若是没这个本事,就算得了我的引荐也没什么用处。你说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这点我倒是不替柴兄担心,”沈天君笑道,“我虽然和柴兄相处不过十余日,却也看得出他眼界见闻都不是个闭塞视听之人会有的,更有博闻强识的好记性,武功虽然驳杂、根基也弱了点,但要在凤尾帮中混却也够了,若是凭借真本事,柴兄必然不会让戚少宫主的引荐白费。”
戚寻很想对沈天君翻个白眼。
现在哪里是柴玉关能不能胜任这个位置的问题。
他要不是很会做人,怎么会得到史松寿的赏识,甚至将所学倾囊相授,甚至在柴玉关投效十二连环坞的时候,武维扬已经丧命在原随云的算计之下,彼时的史松寿也不是个小头目,而是名正言顺的凤尾帮帮主。
他在后来衣锦而归后重创十二连环坞,击杀史松寿的时候,都没人觉得他是个欺师灭祖的豺狼,也丝毫没阻拦住他这万家生佛名号的得来。
他有什么好担心柴玉关在入职升职的事情上会有任何的压力的,还不如担心担心柴玉关将他骗入圈套等到时机成熟后一波肥的收割。
“沈少侠这话跟我说没什么用,等武总舵主到了之后,让柴少侠自己表现吧。”
戚寻抬了抬手,一只急掠而入的飞鸟从屋外闯入,以快到几乎无人有本事阻拦的速度落在了她的手背上。
这只通体几乎与室内融为一体的灰木色的鸟,在等到戚寻以炭笔书写的信笺被塞入它的信筒后,又飞快地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
在飞出厅堂之外的一瞬,身上的翎羽又好像变成了蓝白色,与长空融为一体。
柴玉关眼见这一幕,不由露出了几分羡慕之色。
此等独特的信使,以他如今的身份自然是不可能得到的。
好在他打从离开少林以来的游历铺垫,到与沈天君结识,再到因为押送薛斌的缘故踏足薛家庄,又在神水宫少宫主、万福万寿园的金大小姐以及其他江湖天骄的面前,将自己的来路去路都过了个明路,都没有出什么差错。
他也迟早会有名动江湖,天下奇珍摆在面前的时候。
现在还不急……不急……
柴玉关心中虽然对说他合该当个和尚的金灵芝,和年纪比他小却已经领袖群雄的戚寻多有不满,却也绝不会在即将得到一个与武维扬见面机会的前夕暴露出来。
他自
认自己对树立的人设演绎得恰到好处,与沈天君一道退出了厅堂,由人领着暂时在薛家庄内安顿下来,却不知道在他离开后戚寻方才主动替他张罗去向的热心肠,顿时变成了一片冷然。
“真真怎么看方才那位柴少侠?”等这屋子里只剩下了华真真和金灵芝,戚寻出声问道。
金灵芝不明白为何戚寻忽然有此一问,却听到华真真回道:“他太假了。”
“不错,他太假了,他也并不是个只为了报恩就会投身十二连环坞的人。”戚寻以眼神示意金灵芝先不必发问,自己解释了下去,“他若是再年长几岁说不定还能将自己的来历和心思隐藏好,如今却不行,神水宫位居衡阳,距离湖北不远,我听得出来他说话的腔调里还有几分鄂中的口音,却用的中州的方言,但他偏偏在少林住了几年,只怕他的来历就不寻常。”
“他眉眼低垂像是个性情和善有恩必报之人,这朴素的衣衫却做了特别的贴身裁剪,用来体现身形修长(*),双手整洁雅致固然是与人相交的礼数,但一个火工僧人可不该有这样不必要的讲究,只怕是出自什么巨富之家。”
“他明摆着觉得灵芝想让他回到少林是多管闲事,却还瞎扯出了什么一饭之恩,要不是他的演技还比之他的口才差了点,只怕真容易被他糊弄过去。”
“这家伙!”金灵芝听得差点没跳起来。
便听到戚寻说的话让她止住了脚步:“他在演戏,话中有所保留,想利用我们做晋身之阶,我们又如何不能反过来利用他呢?他若是想在十二连环坞里出人头地,就必须朝着这个陷阱里跳进来。”
“灵芝,年前我便请你看一出好戏。”
第116章 剑不轻出 15(二更)
金灵芝人虽然耿直了点, 在看人的本事上也稍微差了点,否则也不至于觉得原东园和原随云都是好人,但也并不是个听不进话的人。
她想着戚寻总归是奶奶这个老江湖亲自认证的靠谱, 既然如此,她说柴玉关,不对, 应该说柴英明别有用心, 那就大概真不是什么好人, 为免她有时候缺心眼了点被别人利用,她还是离这位要为了报恩加入十二连环坞的柴少侠远一点比较好。
但金灵芝觉得, 自己似乎不是唯一被柴英明所构建出的形象所欺骗的人。
她说的不是和柴英明一并前来, 已经与他有了些交情的沈天君, 而是……李玉函。
戚寻看到李玉函和柴玉关站在一处的时候都不免有点无语。
她琢磨了一下是不是因为柴玉关未来改名的那个名字和李玉函还在格式上有点相似,才让这两人生出了什么共同语言。
但仔细一想,李玉函会觉得柴玉关可堪为友好像也不是不能理解……
他经历过一次好友真面目的揭穿,再怎么笨,知道那一类人不能随便结交总是能学会的。
第一次是南宫灵。
南宫灵是什么人?丐帮少帮主, 心思活络处事豪爽之人, 非要说的话, 他跟沈天君在外在表现出的样子上有点相似,这就是第一类李玉函要先提防着点的人物。
第二次是原随云。
原随云又是什么人?起码从他对外塑造出的形象来看,这是个能称得上光风霁月、身残志坚之人, 更有三百年无争山庄的声名作为依托, 这是第二类。
第三次的黄鲁直和雄娘子虽然在李玉函这里不算彻底翻车, 毕竟他也不知道雄娘子的真实身份, 但他们两个不清不楚地潜入无争山庄的藏宝密室里偷盗金虹剑, 又没能死后开口将戚寻给他们扣上去的罪名洗脱,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还是要被列入不能交的朋友里的。
这两人又是什么特点?遮遮掩掩装神秘,该说的不说嘛。
如此一来,在李玉函看来,柴玉关就实在是这三位的对照组了。
他成名前后的共同特征便是被仁义庄调查出的情报里总结而出的“口才便捷,善体人意”,但因为他如今本事还未学到多少,又是个少林弃徒,无论如何也没有硬气的资本的,加之他面貌如此,恰恰方便了他以一种低眉顺目又体贴的方式与人说话,和南宫灵正在此处不同。
柴玉关掩盖了自己出身巨富之家的来历,佯装成了个再普通不过的贫户,说话虽才思敏捷,却也时而露出一点粗鄙之言来,和原随云又不同。
而柴玉关连自己偷盗了少林经书被逐出去这种话都能说出来,李玉函也就更觉得对方是个肯说实话的好人。
这人现在又要投效凤尾帮这种在江淮之地名望不低的势力,李玉函自觉自己被凌飞阁屡次训诫之后还是得努力发展发展势力的,若是能和柴玉关打好交道,未必不能发展出个潜力股来。
与此同时,柴玉关也觉得像是李玉函这样的冤大头,甚至比之沈天君还要好用得多。
谁让李玉函上面没有李观鱼压着,拥翠山庄的声名又不像是沈家一样需要从零奋斗,还看起来更没点心机。
这两人说是一拍即合也不为过。
也正是等戚寻路过的时候,看到这两人俨然有成为莫逆之交架势地往薛家庄外走的情况。
但是——李玉函这家伙是不是快活成一个红名检测装置了?
戚寻原本还想着要不要在接下来和万福万寿园的合作项目中,真如日后所建议的那样,跟身在关外苦寒之地的铁血大旗门借用一下场地,又不免在看到李玉函再次结交红名好友的时候,觉得还是把此人放在地大物博的中原算了,看起来比较能发挥出他这个鱼饵的
最大效用。
李玉函被戚寻这个古怪的目光看得有点背后发毛,但戚寻转头就已经往内院走了,在这个一瞬间的错身而过中,因为戚寻身上的战绩自带光环,李玉函尚未从发憷的情绪里挣脱出来,也就自然没能来得及问出来她这是什么意思。
倒是他身边的柴玉关很有眼色地小声问了句:“戚少宫主是不是跟李少庄主有些误会?若只是有些东西没说清楚的话,不如借着同在薛家庄内说清楚。”
“我能跟她有什么误会?最多……”李玉函忽然止住了话茬,若有所思,“最多就是我此前表达出过一点对她招揽到身边的一个姑娘的好感?她怕我把人拐走了?”
李玉函说的自然是柳无眉。
但柳无眉被戚寻丢去神水宫送信,被水母阴姬一吓之后现在哪里还有什么多余的花花肠子,恨不得指天发誓自己对神水宫忠心耿耿,现在又在水母阴姬出门之前被丢给了九妹管教,都有多时没在李玉函面前出现了。
连番发生的大事让李玉函其实也有点没这个多余的心力计较这件事。
他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其实是很不确定的,但柴玉关又不知道柳无眉的来历,更不知道李玉函的心路历程。
他还琢磨着这种感情问题对他这种跟鸳鸯蝴蝶派混了三年的人来说,才是真得心应手的本事,只是碍于他表现出的人设,不能当即就说这事来咨询他准没错,便用风趣的语言安慰了李玉函几句。
戚寻才懒得管这两人都说了点什么。
柴玉关能成为快活王,更加恶心人,那都建立在他打出了万家生佛名号的基础上,更是吃够了衡山之乱的死人红利,还得有财使金无望这种对金钱极其敏感的人协助管理家业,才能支撑起他重现楼兰遗迹,关外风流称王的巅峰状态。
现在他充其量就是个吃软饭预备役,戚寻怎么想都觉得亲自动手对付他,还显得有失自己的逼格。
再说了,她既然说了要让金灵芝在年前看一场好戏,也就绝不会拖到年后去。
她自己现在还得面对一个严肃的考验呢……先糊弄过去再说。
她之前跟日后和师父解释狄飞惊的来历,说对方是个病人,现在神医张简斋被左轻侯为了薛衣人的病请来,看一个病人也是看,看两个病人也是看,多看一个狄飞惊显然也没什么毛病。
静坐在座椅上低垂着头颅的狄飞惊,让水母阴姬总不免有点怀疑对方其实是被戚寻因为美色而拐带回来的,那双只能略呈上抬的趋势看向旁人的眼睛也好看得惊人。
水母阴姬收回了目光,就看到自家徒弟不知道跟谁学的,一副老学究的做派揣着手,冲着她露出了个相当可爱的笑容。
“……”要真是打劫回来的得记得扫尾啊。
水母阴姬的想法当即跳到了不太对劲的地方。
若是让同在一旁的日后知道,这个看起来面目严肃的神水宫主这会儿到底在想什么东西,大概会觉得很是幻灭的。
好在,事实证明既然宋自雪、萧秋水传承下来剑术能稳压薛笑人、薛衣人一头,九幽神君的押不卢和极乐玄冰之毒,也就理所当然的对张简斋来说是个的确不容易研究出来的难题。
“真是神奇……”张简斋年纪已经不小了,现在却在围绕着狄飞惊走动比划的时候,充满了一种少年人的身手矫健之态,看得戚寻不由眼皮一跳,生怕对方先把自己摔出个好歹来。
但他很快又露出了个挫败的神情来,“但我还真破解不了这东西,薛衣人的心病尚且可医,现在有了薛斌回来也就更好说了,可是这种毒,又不是出自苗疆又不是出自唐门,连假死药都在典籍中起码有三种记载,这东西却没有,最奇怪的是他只听戚少宫主的驱策……”
说实话,要换了别的情况下
张简斋一定怀疑这是什么负心人与神水宫圣女不得不说的故事,最后以一方变成了活死人的冰恋结局告终。
但现在日后和阴姬这两尊大佛都在这里,戚寻一副老神在在,甚至一副他若是能破解她便来学一学的样子,他又觉得自己纯属想太多。
不过说起来——
八卦的张神医在想一个严肃的问题,为何此前都没在江湖上听闻过这样一个人物?
但他刚把思绪拐偏了一点,就听到从屋外传来了个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发散,“真难得听到你居然说有破解不了的奇毒,多亏我应邀前来一看,才能见到此等好戏。”
一个同样年岁不小,同样背着个药箱的老人一边说一边走了进来。
“你懂什么,有本事你来看看?”张简斋一听这声音就知道是谁,连头都没抬地说道。“你若是能解除他受到的禁锢,从此以后我拜你为师。”
“我来就我来。”对方显然对自己的本事相信得很,也硬气得很,当场应了下来。
这老人家将身上的药箱往边上一放,便站到了狄飞惊的面前。
戚寻虽然此前没见过他,但想想能跟神医张简斋呛声,还能跟他打擂台的人,大约除了北王南张之中的王雨轩也没有旁人了。
在他随后的自我介绍中也证明了这一点。
他总算想起来狄飞惊并不是他的病人,侧过头来对着戚寻这个所有者打了个招呼,这才重新将注意力转了回去。
不过张简斋是被左轻侯请来的,路途更远的王雨轩总不会是无缘无故前来的才对?
她刚想到这里,就看到了一个眼熟的人从屋外走了进来,只比她将视线挪到小地图上看到某个黄色点点的标记快了一步。
这不是楚留香又是谁?
蓝衣翩然的青年似乎是在外面与人唠了两句才晚于王雨轩进来,或许是因为此前与姬冰雁和胡铁花之间的交流,戚寻觉得他比之先前分别的时候更有一种眉目神飞之态,说不准是因为回忆起了初入江湖的年岁而在心态上年轻了不少。
但要楚留香看来,戚寻才算是在身上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才多少时日不见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