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四位如今都甚至还该用年少来形容,可这毕竟是邪帝向雨田的弟子,也必定有其本事独到之处,甚至虽然未必该说什么名师出高徒,但也的确要比此刻身在宇文府中,实力在宇文伤之下的那些个子弟强一些。
在此时若不速战速决,另一处的麻烦带来的影响极有可能也不小的情况下,便是让这四人暴露了身份,宇文述显然也顾不上了。
“请四位助我!”他当机立断做出了决定。
或许是因为酒劲,或许是因为他这倒行逆施之名在魔门中新评选出的八大高手中还占据了一席之地,尤鸟倦的确看到了戚寻对宇文伤的压制力,却也丝毫没影响他在口中发出了一声枭
鸟尖啸后一掠而起。
他这特点尤其分明的轻功一出,早被戚寻请来当观众的席应和祝玉妍都认出了他的身份。
魔门八大高手——石之轩,祝玉妍,赵德言,席应,安隆,辟尘,左游仙,尤鸟倦,这位邪帝门下固然看起来很像是被塞进来凑数的,倒也并不妨碍他的确是个人物。
他这猝尔直上没入长夜又忽然凌空飞速砸下的轻功,让他背后的独脚铜人被周遭的火光与月色映照出一抹灿金色的流光。
比起横空穿出,自然是从天而坠更让人防不胜防。
以尤鸟倦看来,对方藏在水波之中以此种特殊的操纵之法遮掩身形,可未必就是真有这样诡变莫测的本事,说不准只是为了规避自己更加醒目的劣势而已。
他这从天而坠的来势中,独角铜人忽然脱离开了脊背,划出了一道黄铜之芒,仿佛在下一刻就要将水波给劈开分作两半,也将这背后藏匿之人用这铜人给活生生砸出来。
而几乎与尤鸟倦同步而行的另外三人各自选定了一个方向居中包抄而来。
金环真彩衣罗袖之下一杆玉笛如剑,周老叹出掌之时原本看起来如同树枝一样盘桓的手笔,赫然包裹着一团血雾,粗笨的掌形和胳膊只让这一掌命中下去必定打出实在的声响,丁九重则从后背上摘下了一把巨锏,固然只是惊鸿一瞥也足以让人确认这绝不是什么寻常的兵刃,起码并不那么容易击断。
这三人俨然都打着让尤鸟倦先行破局,再各自施展神通夺下这个人头的目标。
然而正在此时,这原本只朝着宇文伤,随戚寻指力和掌风而动的水浪,竟然忽而急转而上。
尤胜星月之光的水幕仿佛在一瞬之间要将地底的水流都给抽干,而这怒浪翻涌的水龙当首,几乎不带一点迟疑地便将尤鸟倦整个给吞入了水波之中。
谁也看不到这一片让人眼花的水光之后,戚寻忽然点地而起,一把攥住了尤鸟倦试图砸下来的铜人。
这没能被从水浪中翻出她这个罪魁祸首的铜人,在双方角力的一瞬便已经彻底落入了她的掌控之中,更是藏匿在粼粼银光之下化作了一道赤金色的流光,朝着同时被加重的水浪包裹进来的宇文伤胸口砸去。
但当先被击中的却不是宇文伤,而是被戚寻才夺走了“兵器”的尤鸟倦。
在铜人脱手的一瞬,尤鸟倦便已然意识到,这片浩荡水波能脱离开水塘而存在必然有其特殊性,可在这水浪逆卷,如同有一种特殊的冲击力让其喷涌而出的当口,尤鸟倦才不过是让自己下意识地闭目适应这环境,便已经听到了一阵宛如剑鸣的出掌划开水波之声。
但当他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已经实在太迟了。
水浪在一瞬间造成的窒息之感,比起这一“剑”的迅若雷霆又实在只是小巫见大巫而已。
尤鸟倦接受了宇文述的邀请,以这样凌空急落的轻功试图给戚寻造成麻烦固然果断,戚寻这杀人震慑的意图更是绝无转圜。
这一剑已到面前!
也是必杀之招!
天水神功的驱策之下,这整团让人只觉不是人力可控的水浪,此时何止藏匿了戚寻的身形,吞下了尤鸟倦和宇文述,更几乎变成了一片在岸上的池塘,将金环真丁九重和周老叹三人也给吞没了下去。
陷落在一种远比寻常冬日的水温还要森冷,却完全没有凝结成冰的浪潮中,谁若不觉得有些慌乱,更想着尽快挣脱而出,那才是一件过分奇怪的事情。
可就像周老叹原本因为双臂如枝蔓盘结便拍出的敦实一掌,在此时也被层层水波阻滞了攻势一样,要想挣脱开这种银光流转的漩涡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丁九重的金色巨锏也更像是忽然砸入了一团古怪的棉花里,在这水波中像是有无数双手,无数条丝线将
他的武器给包裹在了其中。
正在此时,他忽而听到了一声水波炸开的声响,想着说不定是宇文伤或者是尤鸟倦找到了突围的机会,他便该朝着那个方向会合突围才是。
却哪里知道在这水波分开的一瞬,的确是尤鸟倦出现在了人前不错,却是他在失去了自己的独脚铜人武器,又被戚寻一道掌剑摧心后抛掷出去的。
先前还当真灵活如飞鸟的尤鸟倦这会儿被水波吐出,摔在了宇文述的面前,已然不能动弹了。
而尤鸟倦的铜人又在戚寻的一掼之下,击中了宇文伤的胸口,将他也给送了出来。
宇文伤倒是并没有死去,但也实在可以算得上是狼狈至极。
尤鸟倦的这副铜人怎么说也有个数百斤的重量,又夹带着这种顺势而下的力道,这一下非但没有在水中有任何的缓解,反而只让他觉得肋骨和五脏几乎要在这猝不及防的一记重撞中四分五裂。
早前冰玄劲的发功都被对方轻描淡写地击溃,实在很难让宇文伤的内息维持原本的流转,偏偏这又是一下雪上加霜的撞击。
此刻淋漓的水渍顺着他的头发往下滴落,在他重新变的清晰的视线跟前,看到的便是本该助力于他的尤鸟倦已然殒命的尸体,让宇文伤不觉倒抽了一口冷气。
“叔父当心!”宇文化及的惊呼让他仓促地收回了视线。
可他甚至还没来得及意识到又是何处的危险迎头,加之被铜人撞出的真气紊乱和肺腑疼痛,足以让他纵然是下意识地闪躲腾挪也要比之平日里慢上不少,他只觉胸口一凉,在低头之时便已看到一把金锏扎穿了过去。
那不是丁九重的武器被从这水浪之中抛掷了出来又是什么!
可他方才踏足其中,连幕后掌控之人的样子都并未看到,对方却好像全然不受到这片光影和水波一丝半分的影响,这一手抛掷中所用的力道,竟分明不担心会有命中不了的可能。
现在这把金锏,或者说这是丁九重的五帝锏便成了这要了他性命的东西。
在他眼前的视线几乎要彻底模糊下去的时候,他又看到一片水色澎湃伴随着明光璀璨,却实在是惊人的杀招。水色之上有一瞬间血雾横空,紧跟着他便看到那另外三人也从各自原本掠来的方向横飞了出去。
那已的确是三具尸体……
即便宇文伤的神思已经开始涣散,他眼前画面的一瞬清晰全然是这回光返照之态而已,也并不妨碍宇文伤做出这样的判断。
他更是好像看到周老叹的赤手魔功在丁九重的胸膛上留下了一个血手印,金环真的彩袖飞绫绞在周老叹的脖子上,而在这个面容苍白如鬼魅的女子脖颈上赫然是一道夺命的指力。
在水幕屏障和戚寻虽然并不算纯熟,总还能学个七八成的移花接玉功夫之下,这些人只怕到死都没想到,为何自己明明都是冲着那团模糊身影而去的杀招,居然会落到自己的盟友身上。
这会儿这四人倒是不必去比,到底他们之中谁要更加合适来做这个邪极宗宗主了。
向雨田反正是不能看到这几位在他的期待之下,完成他这既要将道心种魔之法传承下去的任务,又不希望这门功法后继有人,干脆选几个毒瘤让他们彼此之间互相残杀、顺便将邪极宗进一步分裂的目标了,反而大约只能收到这四人在这集体出山的第一战中便撞上了个硬茬,集体便当在了这里的消息。
不过戚寻此刻可没空关心向雨田到时候收到了消息要如何去想。
宇文伤这位宇文阀第一高手之死,足以让宇文述惊怒交加。
没有了宇文伤顶在前面,这些个宇文阀中早聚拢在此地的弓弩手,好像也有了用武之地。
他一边将宇文化及往厅堂内推了一步,藏了进去,自己也下意识地往
后退了一步,生怕对方在已然击杀了五人后还要暴起,将他的命也留在此地,一边高声喝道:“放箭!还不放箭!将人给我留下!”
在宇文述脸上险些掩藏不住的慌乱活像是在向周遭求救,若是宇文伤和那四人联手都拦不住对方,他又该怎么办?
不过要戚寻说,他倒是不必如此惊慌。
就算他那个儿子未来会成为隋炀帝身边重臣,甚至一度自立为帝,他宇文述未来的隋文帝时期左卫大将军同样声势非凡,她既然已经已经打定了主意是要让他们这些门阀势力彼此攻伐,便也实在没这个必要亲自干出这种灭门的事情。
还得留着宇文阀咬人呢,可不能现在就把人弄死了。
不等周遭的宇文阀门下放箭,这片水幕,不,应该说是这一片人为操纵的悬空池塘,忽然在一声变了调的笑声中彻底炸成了漫天的银光碎屑。
早在戚寻悍然击杀宇文伤和尤鸟倦等人的时候便已经被惊得不轻的祝玉妍,此时也只能从这一片银华碎玉中看到一抹来去如风的残影。
又或许这道残影,其实是她刻意想要让人看到的。
谁让这一片潋滟波光之上,这张滑稽的面具浮现于上,怎么看都像是对宇文阀何其直白的嘲讽。
偏偏此前最有机会对她造成威胁的宇文伤已经送命,邪帝四弟子也死在了一个照面之间,谁若是真有这个自负比他们高的本事,只怕才会有这个朝着对方袭来的胆子。
在场的反正是没有的。
祝玉妍就算不问席应现在是个什么想法也知道,他只怕这会儿只觉得自己还算是做了个明智的决定,在对方以水化字做出威胁的时候,他并没有轻举妄动,也的确乖乖地出现在了这里,姑且算得上是个听话的好棋子。
但戚寻暂时没有出现在这两人面前的意思。
她的威慑目的已经达成,现在还得制造一个戚姑娘和宋少主跟这件事情没什么关系的假象,反正席应有那个红名标志在,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晚点再找他也一样。
戚寻回到了先前跟宋缺约定好的会面地点的时候,身形挺拔的青年已经脱下了脸上的青铜面具,在昏昧的夜色中看起来还有一点方才动手时候的兴奋之色,倒是有点像是个头一次干坏事的乖小孩。
她忍不住轻咳了一声,在从围墙上跳下来的时候也将一副鸦羽色的斗篷丢在了他的头上。
“披上,跟我走。”
宋缺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很是好奇她之前将这斗篷藏在了什么地方,这显然不是她方才从宇文府中顺出来的,他更是看到这身上不知道何时已经多了一件赤红风氅的少女,又像是变戏法一样摸出了一分烤鹿肉塞到了他的手里。
“我们是感觉到了有高手交锋来看热闹的,知道吗?”戚寻叮嘱道。
宋缺觉得他们可能不需要解释,别人看到他们的时候都会油然生出这种想法的。
也不知道戚寻的保温工作到底是怎么做的,在这个凛冽的冬日,他们两个手里捧着的烤肉还在往外冒出热气,就差没直白地宣告他们甚至是为了等这东西的出锅才晚了一步赶到的。
别看从宇文述的头顶上冒出这样一个锃光瓦亮的标记,到戚寻散开水幕离开,前后的时间也不过是两次烟花的持续而已,但当戚寻和宋缺慢吞吞地走到了宇文阀府外的时候,隔着人群他们便看到如今身体还算康泰的尤老夫人已经抵达了此地。
或许是因为带着吃食混到宇文阀的门前这件事委实是做得稍微瞩目了一点,尤楚红的目光下意识地朝着两人这边一偏,又露出了一个会心的笑容。
而此时的宇文府顶上也在冒烟。
虽然着火的只是其中一个无人居住的偏僻院落,但要知道在此之前,地牢内的情况还让宇文述不得
不分出了相当一部分注意力。
这些陆续赶到,也不再只是藏匿在暗中的盯梢之人,更是让他不得不打落了牙齿和血吞,也得在其他人面前做出一个诸事尚可的假象。
可这把燃起来的火却委实是太过醒目了。
虽说少了个池塘的水,也并不影响火势没有波及到任何一个人,更是很快被扑灭,但当宇文述平复了胞弟身亡的心情走出府外的时候,听到尤楚红用的是看到宇文阀着火了这种理由过来的时候,还是觉得一阵心梗。
偏偏这还真是个最合适不过的借口!
“多谢老夫人关照,还让您在后半夜起身。”宇文述的目光又朝着周遭扫了一圈,戚寻和宋缺这种在外貌上过分得天独厚的很难不让他留意到,可对方显然跟今夜的事情没什么关系。
但一想到宋缺的身份,宇文述又觉得不那么痛快了,此番宇文阀惊变,有了这么个围观之人,便等同于是将脸从北丢到了南。
好在此时并无那个太过可怕的对手在他的面前,宇文述镇定下了心绪,继续应付这些个围观群众。
也不知道是谁在人群中忽然问了一句,“宇文将军,您的另一个月亮呢?”
那月亮自然早在戚寻没给他续上“表白”烟花的时候就消失了。
这长达六分钟的吉兆对宇文述来说既好像是个对他的暗示,又实在是个痛苦的折磨,现在被人摆在明面上说,这些人便就差没将他们从头看到了尾却没上前来帮忙给表现出来了。
偏偏这也的确是个太过微妙,让人的确更适合当个围观之人的情况,他们这么做倒也无可厚非。
宇文述只能冷着张脸跳过了这个问题,在跟尤楚红这种不得不问好的长辈交谈了两句后便退入了府门之内,将这些依然怀着好奇的目光都被关在了外面。
现在是他关起门来先将内部的事情处理完毕的时候了。
只是他分明听到,门扇的合拢也没挡住从外面传来的几声嗤笑。
好在……只能说让他现在面对的情况稍好一些的是,看宇文将军府的门关上,这些个自知好戏也得等到明日才能登台的人,也陆陆续续地离去了。
他总算能暂时得到一点清净,在兄弟的死讯之余,想出一个合适的说辞。
戚寻隔着府门都能猜出这会儿宇文述有多头大,她一边想着一边婉言谢绝了尤老夫人说要着人送他们回去的好意。
客套完后她便发觉,这些个四散而去的人不过须臾便都已经不见了,其中想必并不乏那些个门阀世家的探子,现在正是要将结果反馈回去的时候。
也就是独孤阀的住所近一些,才是尤楚红本人亲自到场。
而像是戚寻和宋缺这样暂住在寻常院落中的,的确是少之又少。
在这种少有人同路的情形下,很快夜色中先前的喧闹已经尽数被抛在了身后,只剩下了两人走在路上的时候发出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