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竹说:“师主叫我虚竹就好了,我师叔祖是去送英雄帖的,我们每人二十张,我现在这里还剩九张,若是师主错过师叔祖的,那小僧的就给你一张吧。”
说着,他从自己的行李里取出来一张请贴来,递给慕容复:“少林寺在九月初九召开武林大会,届时要请慕容公子参加。”
慕容复收起少林寺的英雄帖,说道:“请代为转告玄难大师还有玄慈方丈,届时慕容复必定亲临。”
与那和尚分别数日后,王语嫣一行人已进了一个山谷,谷中都是松树,山风过后,松声若涛。他们在林间行了里许,来到三间木屋之前。
只见屋前的一株大树之下,有二人相对而坐,正在一块大青石雕成的棋盘上下棋,另一边站着许多人在观棋,那些人中竟然有那位名闻天下的薛神医。
薛慕华抬眼一看,见到他们一行人,眼前一亮,俯身和正下棋的那位老者说了一句:“王姑娘和慕容公子来了。”
下棋的两人一个是干瘦的老头,一个是一位书生打扮的青年公子,那公子正是段誉。这位老人正是聪辩先生苏星河。
下棋的两人一听这话,同时向王语嫣这边看来,段誉立刻喜形于色:“语嫣。你也来啦!真是太好了!”说话之间,王语嫣等一行人已经走到了近前。
苏星河起身拱手道:“王姑娘与慕容公子一齐光临,苏某三生有幸,未曾远迎,请不要见怪。”
王语嫣笑着回了一礼,慕容复却暗自觉得奇怪,怎么这两人说话要把王语嫣放在他的前面?而且,不是说这聪辩先生是个聋哑人吗,怎么他是会说话的?
棋局未完,苏星河见过礼之后,回去继续对弈。段誉却有些心不在焉了,之前他一门心思花在棋局上。但是王语嫣一来,他的心思都飞了过去,想问她别来可好。这珍珑棋局本来就极难破解,每一步都要思之再三,他这样的状态之下,没下几下就只能认输了。
苏星河虽然赢了棋局却面露惨然之色:“可惜呀可惜!段公子棋思精密,这十几路棋已臻极高的境界,只是未能再深想一步,便解不开这局了。”
段誉说道:“老先生所摆的珍珑深奥精妙,晚生破解不来。”段誉下来之后,便有另一个人上去继续破解同一个棋局。
段誉来到王语嫣身边,开心道:“语嫣,我没想到你能来,我只是不愿意回大理去,在路上遇到了朱大哥他们,收了张帖子便来这儿下棋了。”
这时朱丹臣和傅思归等三位段氏家臣也走过来,向王语嫣见礼,口中称着:“见过姑娘。”神态却甚是恭谨。
傅思归说道:“王爷也受到了邀请,正在来此的路上,想来过不了多久也要到了。”
慕容复说道:“表妹,你不给我介绍一下吗?”
王语嫣给他引荐后,慕容复有礼又客气地跟他们寒暄,“原来段兄是大理段氏的世子,真是失敬了!在下一直仰慕段王爷的风采,若是今天能有缘得见,真是三生有幸啊!”
慕容复知道大理的镇南王段正淳是大理国的实权人物,甚至还是第一顺位的皇位继承人。以慕容复心中所谋,如果能和哪一国的皇室搭上关系的话,对他将大大有利。
慕容复的结交的意思明显,朱丹臣和傅思归都看得出来他有意结交段氏。但是段誉却看不出来,因为他一颗心思都扑在王语嫣身上,应付了他两句,注意力又转到王语嫣身上。
段誉小心地问道:“语嫣,你回家之后你娘有没有骂你?我送你走了之后,我还一直在担心,很后悔干嘛不干脆把你送到家,王夫人就算有气也能朝我发……”
王语嫣笑道:“我估计我娘刚开始是想把我关起来的,可是后来被我插科打诨,撒娇耍赖地蒙混过关了。”
段誉见她露出笑容,也不由得眉开眼笑,说:“没想到王夫人那么严肃,竟然也受不了你撒娇,不过语嫣你撒娇时是什么样子?我还没见过呢……”
包不同和风波恶等人听段誉那个臭小子对王姑娘的称呼甚是亲密,两个人还把他们公子扔在一边有说有笑,忍不住都怒视于他。
包不同拿眼去看慕容复,见他好像在沉思什么,慕容复此时倒是没有吃醋,他对王语嫣向来是亲情多,爱情少。此时见王语嫣和段誉两个人言笑晏晏,如此合拍,心中则在忍不住的琢磨,若是能和大理皇室和亲,把他表妹嫁给这大理的呆世子,慕容家岂不是就和大理国搭上了姻亲关系!到时他慕容复登高一呼,大理国也不至于不给他面子。于是他此时倒是觉得,王语嫣不再痴缠于他是一件好事。
他们说话的功夫,苏星河曾经的八个弟子之一,范百龄钻研棋艺数十年,已是棋界泰斗号称棋痴的,竟然都没能解开这珍珑棋局,而且不知为何,范百龄凝视着棋局,身子摇摇晃晃,竟喷出一大口鲜血来,显然是受了内伤!
包不同抚须嘲笑道:“这人真是没用啊,不就是一盘棋吗?何至于要下得吐血内伤!”
他却不知这棋局之中暗藏着万般变幻,可以迷人心魄!棋局本身已经是劫中有劫,又有星宿老怪丁春秋在一旁施展邪术,范百龄不敌之下,自然呕血而伤。
在场那个被一群弟子拱卫着,鹤发童颜,看起来仙风道骨的老人,正是逍遥派的叛徒星宿老怪丁春秋!
丁春秋说道:“这棋局本来就是那老贼摆出来捉弄人的,你们来这棋盘前对弈,不过是妄自送命,又是何必!”
苏星河冷声说道:“你叫师傅他老人家是什么?”
丁春秋说道:“我叫他老贼,他就是老贼!你能把我怎么样!”
苏星河朗声说道:“丁春秋是我派的叛徒,欺师灭祖,杀害师傅,又差点儿杀死我这个大师兄。只因先师他老人家尚有一件心事未了,就是希望有人能破了他这珍珑棋局,我才苟且偷生到现在。这些年来,我装聋作哑,总算逃过一劫。今天我重新开口说话,丁春秋,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开口说话。”
丁春秋哈哈大笑道:“当年你立下誓言,余生再不说话,装聋作哑,我才放过你一条狗命,今天你既然敢开口,自然是要自寻死路,我就姑且看看,你还有什么花样。”
薛慕华等人都气得面颊胀红,当初他们的师傅苏星河,逐他们出师门,让他们变成了连师门都没有的孤魂野鬼,都是因为这个丁老怪!丁春秋自叛师门之后,还要杀尽逍遥派弟子,苏星河不舍得伤他们性命,更不舍刺聋和毒哑他们,只能用逐出师门这一招,躲避丁春秋的暗害,苏星河之后再收的徒弟,入门第一件事就是变成聋哑之人。
薛慕华的大师兄康广陵说道:“丁老怪,你敢动我师父一根毫毛,我们八人就跟你死战到底,今日既然来了,就都没想活着回去。”
苏星河说道:“先都别吵,先把珍珑棋局破解了再说,慕容公子,请了!”
慕容复棋力也不错,不过他的心思向来不是放在这种杂学之上,便是如今坐在这里,心里也有一分精力是在思考他的复国大业之上,他娘从小就教导他,说大燕国慕容家就留下他这一脉单传,他注定是皇帝命,他的精力有限,不可以分心做别的。
这一局棋中劫中有劫,既有共活,又有长生,或反扑,或收气,花五聚六,复杂无比。慕容复着眼计算了左上角一块小小白棋的死活,已觉胸口气血翻涌。他定了定神,再次计算,发觉原先以为这块白棋是死的,其实却有可活之道,但要杀却旁边一块黑棋,牵涉却又是极多,他心中烦闷,被引着在这边的边角夹杂不清,心中焦急无比,何时才能放眼整局棋中!
丁春秋这时开口道:“你在边角上的纠缠也摆脱不了,还想逐鹿中原么?”
慕容复心头一震,一时之间百感交集,反来覆去只是想着他那两句话:“你连在边角上的纠缠也摆脱不了,还想逐鹿中原么?”他就那样看着棋盘,犹如他自己如今处境,未有丝毫寸进,何时才能逐鹿中原?!“莫非我慕容气数已尽,不能再做无谓争扎!”
慕容复竟然一时迷惘,引发了心魔,自己都不知道何时对准自己举起了配剑!若不是有人阻挡了一下,他差点儿自杀而死。这个出手相救的,正是情急之下使出六脉神剑的段誉。
这时段正淳带着阮星竹、阿朱、阿紫一齐到了,阿朱远远的就看着慕容公子险些自杀,连忙奔到他近前,扶住他说道:“公子爷,你没事儿吧?!”慕容复的其他家臣也围着他问长问短。
王语嫣见慕容复身边已经围得密不透风,就没再上前,他的剑尖并没有碰到自己,想来是没有大碍的。
慕容复恢复了一会儿,说道:“我没事,不过是一时迷了心智,阿朱回来了。”
阿碧欣喜于终于和阿朱相遇了,“这些天你都跑到哪儿去了?你不在家,公子爷好紧张你。”
阿朱有些脸红地说道:“此事说来话长,不过我找到我的亲生爹娘了!”她这话一出,燕子坞的所有人都替他高兴,因为之前大家都以为她是个孤儿。
段正淳来到谷中,第一眼见到的就是段誉和王语嫣,笑道:“我就猜誉儿还是跟在嫣儿身边。”
段誉和王语嫣一齐走过去一个叫道:“爹!”一个称他为:“段王爷!”
段正淳看着他们的目光,充满了慈爱,一边的阮星竹心道:到底是原配所生的,待遇就是不一样。她把王语嫣当做段誉的红颜知己了。
阿紫笑吟吟的说道:“原来你就是我哥哥!”
段誉一怔,询问似的看向段正淳。
段正淳面露尴尬之色,说道:“阿朱和阿紫是一对亲姐妹,他们都是你阮姨所生,你都应该叫妹妹。”
阿紫眼珠咕噜咕噜转着,看着眼前这一对玉人儿,就要打什么坏主意。但是她目光一扫,正对上一双阴测测的目光,立时僵在原地。
星宿老怪阴阳怪气的开口了:“阿紫,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偷了为师的宝贝,私自逃离星宿海,还不过来!”
阿紫顿时脸色泛白,吓得瑟瑟发抖,想躲到段正淳后面,却不敢挪动一步。
段正淳一惊,这个女儿阿紫非常顽劣,向来天不怕地不怕,多大的祸事都敢闯,难得见她有怕的人。他向丁春秋拱了拱手说:“原来阁下是小女的恩师,不知阁下高姓大名?”
星宿老怪眉毛一轩:“小女?你是阿紫的父亲?”
段正淳说道:“在下大理段正淳。”
这回轮到星宿老怪惊讶了,“原来是大理镇南王,我到是不知道我这劣徒有个这么大有来头的爹,老夫一向居于星宿海,不常来中原,不过名头你应该也听说过,丁春秋。”
“什么?”星宿老怪的恶名,段正淳自然听过,据说他行事歹毒至极,不亚于四大恶人,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不过他丁春秋向来住在海外,不怎么来中原生事,所以中原才没遭殃。
段正淳听得出来,这丁春秋的话里对阿紫颇有不满之意,她似乎是偷拿了人家什么东西,想来这个星宿老怪不会善罢甘休。
段正淳说道:“阿紫自小流浪,做父母的疏于管教,才让她闯了祸,等此间事一了,我定会让她给你赔罪。”
至于阿紫竟然拜师在星宿海丁老怪的门下,当真是有辱门风,荒唐至极!但是段正淳毕竟没尽过一天教养的责任,阿紫她自己摸爬滚打,之前拜了什么师傅,也不是他能左右得了的。
这时,谷中又有人来了,当先一人叫道:“天下四大恶人拜访聪辩先生,谨赴棋会之约。”
苏星河一样的起身相迎,说道:“欢迎之至。”
说话那人正是四大恶人中的云中鹤,原来段延庆也接到了聪辩先生的棋帖,他很是欢喜,因他棋力非凡,对这次以棋会友非常重视,放下手边其他的所有事情,带着手下三人赶来谷中赴会。
第61章 语笑嫣然11
段延庆路过段正淳的时候,只是一瞥而过, 若在平时他见段正淳跑到中原落单, 一定会趁机下手除掉, 今日却无暇理会于他,可见段延庆对今日的棋局有多么重视。
苏星河说道:“大理段王爷先来的, 段王爷是否要与老夫先下棋?”
段正淳说道:“在下棋艺低劣,不敢在先生面前班门弄斧,这次来到谷中, 只是为了会见小儿和小女, 还请先生不要见怪。”
苏星河说道:“好, 段王爷请便,那先有请段延庆先生。”
他又转向王语嫣说:“王姑娘, 烦请你稍待片刻, 等我接待了客人之后, 咱们再来对弈。”
王语嫣说道:“先生请便就好。”
那边段延庆已经开始了, 段正淳问道:“嫣儿,聪辩先生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也在受邀之列吗?”
王语嫣说道:“是啊, 请帖是送到我家里的, 对此我也很意外。”
今日来的似乎都是男子, 只有她这一个姑娘家夹在当中,好像是挺明显。刚刚苏星河的话,可能是不认为她能破得了棋局, 要不然也不会把她排在最后。目的似乎不是要她来下棋的,而是有其它事情想要找她。
她猜的不错, 因为薛慕华告诉苏星河,她可能是逍遥派其他支脉的传人,而且她手中有掌门指环。
三十几年前,逍遥子受伤之后,掌门指环就消失不见了,苏星河一度以为是丁春秋拿走了它。但是他见他们双方好像并不认识,事实应该不是那般。
段延庆目不转睛的瞧着棋局,凝神思索良久才开始下子,十几步过后,已经是越走越慢,每下一步都要沉思良久了。
少林寺的玄难等几个僧人已经先一步到了这聋哑谷中,此时玄难开口道:“ 段施主你这开始的十几步棋,还是走了正道,再往后则不幸入了邪道。”
他沉声道:“入了邪道又如何?”段延庆的一生跌宕起伏,他本来是大理段氏皇室太子,遭遇乱臣叛乱之后,不仅身体残疾,还失了太子之位,四面楚歌之时万念俱灰之下,才改入邪道,玄难大师的这几句话正中他的生平,由棋局照应人生。
玄难大师好心说道:“这盘棋局亦正亦邪,单单的只用正途好像难解,但是也不是光靠剑走偏锋的方法就能做到的,段施主还请慎之又慎啊!”
这棋局其中所含的万般变化,其实是因人而异,爱财者会因贪误事,暴躁者会因怒误事,再比如慕容复,他的心里总想着不计一切的复国,幻境之中看到自己复国失败,便心神不稳,走入魔境。
段延庆由棋局想到自己一生之中最惨的绝境,口中喃喃说道:“前无去路,后有追兵,我……”
丁春秋不怀好意地接口道:“你活得这么痛苦,不如自尽了吧!”他的话音柔和慈爱,就像是长辈在哄一个小辈一般,但是在场除了身陷迷局的段延庆,谁都听得出来他没安好心,这话语中说不定也施了什么幻术。
段延庆果然受到蛊惑,心神失守之下,举起自己的铁杖,就要往头顶削去。在场中人竟然没有一个来得及出手相救!
段正淳虽然和他是死敌,但是同为段家血脉,他岂能让段延庆死于非命,死于丁春秋这不明不白的蛊惑之中!千钧一发之际,段正淳用一阳指击落了段延庆的铁杖!
南海鳄神岳老三,叶二娘,云中鹤等人一齐抢上:“老大!”
在场邀请之人,都已经一一试过,没人能破得了珍珑棋局。苏星河再次面露惨然之色,说道:“不仅我自己苦思三十年无解,难道我广邀天下之人也破不了这个棋局?难道我……才是气数已尽的那一个?”
他的众位弟子以及在场众人,都不明白为什么解不开一个棋局,他就要气数将尽。
丁春秋笑道:“我谅你也玩不出什么花样了,苏星河,大师兄,你就乖乖受死吧!谁让你装聋作哑的好日子不过,偏偏要自毁誓言,重新开口了呢,我难得来一次中原,顺道解决了你也算是了结一个心事!”
在场众人武功高手众多,但是知道这是他们自己门派的事,都不打算多加插手,以免坏了江湖规矩。
这时王语嫣却说道:“慢着,聪辩先生,是不是忘了还有我呢,我也是接了帖子才来的,就算自知棋艺平平,也要试过了才知道。”
段正淳说道:“嫣儿,这个棋局诡异的很,你还是不要去试验的好。”
段誉心思纯良,他下棋之时没有这样那样的幻境出现,他之所以没能破局,是因为他的爱心太重舍不得弃子,倒是没觉得这棋局有多危险,只是以为是丁春秋在一旁捣鬼才需要提防。
王语嫣对段正淳示意无事,说道:“放心吧,段王爷,我会量力而为。”
她坐到青石棋盘前,看着上面摆着的二百余子的残局,心中微微叹息,若是王夫人在这儿,一定会惊讶的发现,这局棋眼熟的紧,这正是王夫人她爹娘离开剑湖底之前的未尽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