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份同情很快又再次变质,没错,就是在曹操回来之后。
曹操的一番作为,让大家瞬间明白了,幸运儿还是幸运儿,那所谓的倒霉,也不过是给对方一个展现幸运的机会而已,上天也是很明白什么叫做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的。
可哪怕怀揣着一颗酸涩的信,当陆离终于养的差不多开始出来晃悠,大家看到对方腰间再次挂上的玉佩,一个两个的几乎都愣住了。
陆伯安与玉佩,这放在大汉算是妥妥的热门话题,大家都毫不怀疑这会成为后世的有名典故,甚至都不用后世,现在就有不少人用。
先帝赠予的玉佩,对方曾经是天天挂着的,但是后来洛阳被焚烧后就不曾有了。
根据孙坚那边传出的消息,应该是去往洛阳的时候毁了。
之前对方去长安,不少消息灵通的人都听说了陛下给了他一块,但是没怎么……几乎没有见对方佩戴过。
现在这个……
不少向董扶求过玉佩的人都认出了其中属于董扶的痕迹,可是如果他们没有记错的话,当初俩人在洛阳同为侍中时就因为设州牧一事意见不合闹掰了。
现在其中一方早已去世多年,另一方突然挂上了对方雕刻的玉佩,这算是什么章程。
他是怀念旧日,还是表示某种破镜重圆?
很快大家就不用胡乱猜测了,有些玉佩看起来刻着的是“董扶”,实际上代表的是“曹操”。
当玉佩与曹操划上等号,好多人的心脏好像突然被人紧攥了一把。
陆侍中啊……以后再也没有陆侍中了是不是?
大家的心酸,想着想着就忍不住往辛酸上转变。
从大汉仅一年之内便迅速解决黄巾之乱,到现在天下大乱,不过十年而已。
十年,朝堂上固然存在,却也不至于将旧人尽数换干净。
况且便是当年不在朝堂,地方上谁不曾听说过他们陛下转了性子,不爱官宦改爱士人了。
作为被爱的那个,不少人酸归酸,却也必须得承认,陆离完美符合大家对于君臣相得中臣子的想像。
——要颜值有颜值,要能力有能力,要悲惨还有悲惨。
是的,有悲惨也是人们想象的重要组成部分。
这个时候的士人们,其实都不怎么磕一位一帆风顺的天之骄子,与天子之间那如同锦上添花般的君臣相得。
大家喜欢看的是“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间,胶鬲举于鱼盐之中,管夷吾举于士,孙叔敖举于海,百里奚举于市”。【1】
当然了,在这个寒门会被有些人看不起,宦官之后会被蛐蛐的时代,真的出现了这种例子,大家未必能够喜欢。
但是像陆离这样的就刚刚好,出身名门,这是自己人,家族倒了,这是悲惨,在掉下去之前被陛下给捞上来了,这是还没有掉出自己人的圈子里。
而这种危机边缘却能借势而起,让家族不至于烟消云散,甚至更上一层楼,又完美戳中大家对于“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的幻想。
有的时候人喜欢一个人,喜欢的是代入自己后,想象着自己变成对方的那种感觉。
在众人看来,先帝于陆离是雪中送炭,而曹操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
两者相比,会选谁似乎没有什么值得纠结的地方。
也正是因为如此,从刘协到底下的臣子,在某些事情上才会表现出一种有恃无恐。
国士待我,国士报之,从来如此。
可没有人教过他们,如果又有一个人雪中送炭了,该当如何呢。
眼看着后来者是又争又抢,先到者却也先一步躺进了棺材,大家简直都恨不得帮着先帝代争。
可惜陆离这边并不开放相关名额。
大家又解又不愿意解:陆伯安,你到底有没有心!
————————————————————
司空府。
曹操早知陆离今日会来,也从郭嘉那里听说过对方将玉佩戴上了,但这一切都比不上亲眼所见来的震撼。
他以为对方当着郭嘉的面戴上,只是为了借着郭嘉对他表态,却不曾想,陆离竟然真的就这样戴出来了。
佩戴玉佩在东汉并不是什么标新立异的行为艺术,但放在陆离身上,确实是一件很敏感的事情。
不过陆离都敢佩戴了,曹操自然也不会掉链子,他一惊之后上前拉住了对方的手。
大病初愈,陆离的手带着几分冰凉,还不到最冷的时候,他却已经早早穿上了最为保暖的衣裳。
曹操带着关切道:“伯安……”
陆离却带着几分打趣,状似埋怨道:“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2】
第131章 二合一(含一章收藏加更)
虽然被埋怨了一下,可埋怨的人无怨色,被埋怨的人也无恼意。
他怎么不埋怨别人就埋怨我呢,这是他心里有我。
换成以往,这可能还带着几分曹操自己的心安慰,或者说不确定的想象。
可是现在,你看看对方腰上的玉佩,这还不足够说明问题吗。
不容易啊,真是不容易,尽管曹操之前去探望并非怀有目的,可现在面对这份足够丰盛的收获,不免有种冥冥之中自有定数的感觉。
就连之前的烦心事,在见到陆离之后,那股烦躁都暂且被压下去了。
拉着陆离来到了自己办公的地方,曹操带着他往后面走,坐到了平日办公休息的地方。
曹操:“伯安此次无事,真乃天眷,令国不失良才。”
陆离可见不得别人将功劳往一点都不喜欢自己的老天身上推:“怎会是天眷,分明是人予。
此次前来,一为谢孟德兄当时不弃,二为谢明公愿为我赴险,三为与司空排忧解难。”
“我知司空未必图报,只盼切莫拒绝我一片真心才是。”
陆离坐在那里,半点不见外的提起水壶给两人倒水。
功莫过于从龙,劳莫过于救驾。
可是若让驾救你呢,陆离打定主意要在曹操这里钉死这个救命之恩。
有些东西不怕亏欠。就怕没得欠。
他问:“司空如今,可是在为刘玄德之事烦心?”
曹操:“近日不乏有向我进言之人,道刘玄德以仁义为皮,内藏虎狼之心,昔日讨伐董卓之时,伯安与其相交,不知如何看?”
陆离没有回避这个问题,事实上他从一开始就没有回避过自己对待刘玄德的态度:“若要让离说,我亦有此见,却不知孟德兄是在犹豫是用是贬,还是犹豫是杀是放?”
“用又如何,贬又怎样?”他好像不答反问,却又已然在反问中给出了答案。
陆离没有按照顺序回答:“若要贬,放于可尽数管控之处让他施为便是,若要用,去岁税收许多地方不曾上缴,其中各地有各地的为难与道,也不知今年情况如何,何不令他前去核实一二?”
这话一出,曹操不由侧目,倒不是说这计策不好,而是这不太符合陆离的一贯作风,有点太……狠了。
也不是说以前陆离不狠,而是他以前的狠都是相当有针对性的,不是针对地方的不法豪强与官吏,就是针对陛下身边的戚宦与佞臣,对待如刘备这般的人,他倒是很少用什么狠辣的计策。
又或者说,他以往跟这类人大多都是交好的,自然也没有对他们用这种计策的机会。
现在突然这么一说,曹操还真的有点不适应,总觉得这场病之后,陆离的选择固然让人惊喜,但对方身上也多出了很多让他看不明白的东西。
他看起来有种莫名的紧迫感,似乎追着赶着要完成什么目标一般。
差点死过一次的人都不免有这种表现,觉得世事无常,自己以为还有很久的以后,可能就在明天截止。
注意到曹操投向自己的目光,陆离淡定道:“明公勿虑,尽管险死还生一场,却也不至于令我乱了心智,我只是觉得人生无常,顾虑太多反而自缚手脚。”
“事实上,明知敌在眼前,何必要瞻前顾后,自缚手脚,何必要想是用是贬,何不……”
曹操:“伯安。”
坏了,我家保守派突然变成激进派了。
被打断的陆离也不恼,他只是不甚开心的望着曹操,像是猫科动物被抢走了毛线团,还不得不面对无取闹的人类即将到来的倒打一耙。
陆离没有继续自己被打断的话,只是问:“明公认为离关于用或贬的计策如何,躺了许久,应该没有把脑子一并留在床榻之上。”
曹操看着陆离这有些活跃过头的模样,对方似乎要将自己这些日子以来在府中修养错过的活动量,迅速补回来。
曹操认为吧,这是还是循序渐进的来比较好。
陆离活动量的恢复是如此,关于刘备的处办法也是如此。
曹操:“伯安所想自无不好,只是关于刘玄德之事,容我再想想。”
陆离感觉自己简直不要太冤枉,曹操这话听起来就好像自己是什么黑心甲方,对方是被逼着改方案的可怜乙方一般。
陆离:“左右刘玄德如今还在眼皮子底下,明公自然可以慢慢想,不骄傲自满的拍一拍脑袋就定主意固然是好事,只是明公也莫要学袁本初那般难以决断才是。”
说完,好像觉得自己的比喻挺有意思,陆离朝着曹操笑了笑。
他笑得很好看,曹操却是有些笑不出来了。
该说不说的,伯安你跟奉孝不愧是好友,你也挺懂得比喻的,曹操觉得这都算得上是他被骂的最狠的话语之一了。
而且被这么比喻了一番之后,曹操好像终于明白当初陆离跟先帝都是怎么闹起来的了。
就这样也能将他原谅,先帝在面对陆离的时候确实是有心胸。
同样半点没磕绊的就在心里将陆离迅速原谅的曹操,在心中对先帝如此评价道。
看着陆离不受控制的打了个颤,曹操起身将开着一道缝透气的窗户给关上了。
曹操:“到底大病了一场,伯安当要多多注意才是。”
说着,他跟陆离分享起了养生小秘方,这方面的知识,世家大族都有收藏,至于到底有没有用,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反正如今曹操亲爹一大把年纪还挺硬朗的,知道曹操将自己给他从董扶那里得来的玉佩送给陆离后,还拽着他念叨了一个多时辰。
曹操也是没有想到,自己如今也是不惑之年,位列三公了,回到家里竟然还是逃脱不了来自老父亲的“制裁”。
也幸好对方只是盯着陆离的相关情况使劲,不然要是被朝中哪个人给忽悠了,对曹操而言也是挺麻烦的。
大汉的以孝治国,在某些时候还是很有杀伤力的。
对于曹操的好意,陆离自然是欣然接受的,他不仅接受,他适时地给出反馈,引导着对方付出更多。
他这个人摆烂的时候是真摆烂,真想要争的时候,也是挺有事业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