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丑仰起脸看禾禾,忍不住跟着她一起笑。
阿福驮着禾禾转了好几圈,售票处的人变得越来越少,小丑明白表演即将开始,冲阿福吹了下口哨:“好了,阿福,我们该工作了。”
阿福缓慢地眨了眨眼睛,曲起前腿,庞大的身躯缓缓跪伏到地上,方便禾禾下来。
小丑伸手抱下禾禾,冲她笑得很温柔:“小朋友,玩开心了吗?”
禾禾重重点头:“小丑叔叔,我明天还可以来找你玩嘛?”
小丑想到他打算一会儿在台上做的事,沉默了。
通过他的沉默,禾禾意识到了什么,连忙拉住他的袖口,声音里不自觉带着哀求:“小丑叔叔,等表演结束,禾禾带你去医院看病好不好?”
小丑垂在身侧的手颤了颤,竟然隐隐有些动摇。
要不……明天再做吧?他在舞台上被锯子捅死的场面一定很血腥。他不想因为自己的鲁莽,在这个给予他温暖的小女孩心里留下阴影。
“好。”
小丑最后听到了自己的回答。
……
马戏团附近人太多,程时泽不放心禾禾一个人来找小丑,一直在暗处守着。
现在见禾禾蹦蹦跳跳跑回来,终于松了口气,牵着禾禾跟程国生一起走进马戏团表演的大帐篷。
帐篷里至少容纳了三百人,闷热又嘈杂,最前方的舞台顶上悬挂着几只高功率的大白炽灯,将光圈内空气中的浮尘照得很清楚。
禾禾一落座,发现自己前面完全没有遮挡,能清楚看到舞台上的每一处细节,小脸兴奋得红扑扑:“哇,程爷爷,我们的位置在最前面诶!禾禾喜欢这个位置!”
她小手大致比划了下座位到舞台的距离,彻底放心了。
这个位置,足够让她第一时间发现舞台上的问题。
程国生买的位置在第一排中间,票价每人三块钱,座位是带靠背的塑料椅子,比后排多人一起挤一条的长椅宽敞得多。
要是只有程国生自己,他肯定舍不得买最前排的位置,只愿意买最后面的站票。
但现在不一样,他带着禾禾呢!
他可不愿意委屈禾禾在后面人挤人。
程国生听到禾禾说喜欢前排的位置,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好好好,禾禾喜欢就好。”
铛铛铛——
三声铜锣声打破帐篷里的嘈杂。
主持人敲着铜锣登场,声音透过劣质话筒和喇叭响遍帐篷每个角落:“各位观众朋友们,我们马戏团初次来到广海,非常感谢大家来捧场……”
很快,主持人退场,节目正式开始。不得不说,这家马戏团的确很有水平,每个节目都格外精彩。
就连一开始有点心疼票价的程国生,现在也觉得表演值回了票价。
……
禾禾却有点坐不住,时不时挪挪屁股,伸长脖子望着后台的方向,想知道小丑什么时候会上台。
在她左右张望的间隙,高空杂技表演圆满结束,两位杂技演员在雷鸣般的掌声里鞠躬谢幕。这时,一个铁箱子在两位演员身后,被缓缓推上台。
正是画面里出现的铁箱子。
禾禾噌得一下坐直身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舞台。
下一秒,铁箱子“嘎哒”打开,穿条纹演出服的小丑从箱子里跳出来:“亲爱的朋友们,大家好呀!接下来是我的时间,我要给大家带来的是——铁箱逃脱。有请我的助手——”
小丑半弓着腰,做了个夸张地邀请姿势,逗得观众们哈哈大笑。
当禾禾看清手持锯子走出来的表演者后,悄悄松了口气——表演者并不是画面里捅死小丑的那位表演者。
小丑又表演了几个小节目,钓足观众胃口,才重新跳进铁箱子。在箱子关上的前一秒,他还冲台下的禾禾挤了下眼睛。
很快,有人上台按照表演步骤锁住铁箱子。
手持锯子的表演者走上前,对准铁箱子的缝隙。
全场气氛瞬间烘托到最高潮——“哎呀!好吓人,我不敢看了。”“不要磨蹭!赶快锯!”
在观众们一片热闹的吵嚷声中,禾禾吓得小脸煞白,但小鹿眼仍然专注地盯着小丑藏身的大铁箱,不敢放松片刻,生怕还会像画面中一样出现变故。
程时泽察觉到禾禾的恐惧,只当她以为表演者真的会锯小丑,开口宽慰:“放心,表演都是假的,小丑不会有事。”
禾禾乖乖点头,但手心里渗出的细汗还是出卖了她的情绪。
……
终于,表演者举起锯子,突然插进铁箱的缝隙,将锯子顺着铁箱缝隙上下左右不停滑动。
帐篷里几百号观众在他动作落下的同一时间,不自觉屏住呼吸。
这时,小丑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突然跳出来,高高举起双手,冲观众们挥臂示意:“哈哈~我出来啦!”
他大摇大摆地走到铁箱前,接过表演者手里的锯子,干脆利落地锯断铁链,打开自己刚刚藏身的铁箱,里面空空如也。
观众们先是一愣,很快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在大家的热烈掌声里,禾禾彻底松了口气,浑身软趴趴地瘫在椅子里,冲台上的小丑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
小丑叔叔今天没有出事,这可真是太好啦。
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禾禾看后面的演出时比一开始开心得多,每每遇到喜欢的节目都使劲鼓掌,连掌心都拍红了。
……
最后一个节目是大象阿福的表演。
它身上披着一条满是五颜六色亮片的毯子,在马戏团团长的带领下,缓缓走上台。
马戏团团长手执鞭子,微抬下巴,向阿福发号施令:“阿福,去,驮着全场最漂亮的女人转一圈。”
他来到广海以后新处的女朋友就在第一排观众席坐着,为了哄女朋友开心,他这两天对阿福进行了特训,想在今天给女朋友一个惊喜。
阿福慢吞吞走向前,在团长女朋友面前溜了一圈,但很快又离开。
它一步一步走到禾禾身边,伸出长鼻子,像刚刚那样,又轻轻碰了碰禾禾小肚子上的痒痒肉。
禾禾一边躲一边笑:“阿福,不要这样啦,好痒哦~”
温馨的画面令周围人不约而同流露出笑意,马戏团团长却黑了脸。他死死攥紧手里的鞭子,快步上前,狠狠抽在阿福的身上:“死畜生!又不听话欠打了!!!”
鞭子带着猎猎风声落下,阿福发出凄厉的惨叫。
“你干嘛打阿福?!!”
禾禾噌得一下跳下凳子,手脚并用爬上高高的舞台,试图用小小的身体保护阿福,“你是坏人!你不许打阿福!”
程国生生怕马戏团团长不小心伤到禾禾,上前拉住对方:“同志,差不多行了。大家是来看乐呵的,不是为了来看你虐待动物。”
底下的观众们纷纷附和,就连马戏团团长的女友也开口:“方大庆,阿福再聪明也只是一头大象,你没必要跟它置气。而且,我觉得人家小女孩的确很可爱。”
马戏团团长方大庆这才不满地收起鞭子:“行了行了,今天的演出就此结束。”
……
舞台顶部的灯光骤然熄灭,随后亮起的是出口处几盏灯泡。
观众们纷纷起身离场,最后的小插曲并没有影响太多人的心情,众人一边往外走,一边激烈讨论着自己最喜欢的节目,其中提到最多的就是小丑的“铁箱逃脱”。
禾禾被程国生牵着走出帐篷,忍不住回头望向舞台,舞台已经空了。
她还记得要带小丑去医院看病的约定,晃了晃程国生的手:“程爷爷,我要去找小丑叔叔!”
程国生低头看了眼手表,时间还早,没拒绝:“行,那爷爷带你去。”
马戏团的演员来自五湖四海,程国生不放心禾禾跟他们单独待在一起,于是一直在不远处看着禾禾和小丑。
小丑已经卸了妆,露出本来的五官,好在他还穿着上台的那身演出服,身边还跟着阿福,禾禾才顺利认出了他:“小丑叔叔!”
小丑循声回头,禾禾这才发现,他的左脸有道伤疤,从眼角一路蜿蜒到唇角。
她的笑容僵了僵,小鹿眼中流露出关切:“小丑叔叔,你的脸……疼嘛?”
小丑本来还害怕吓到禾禾,没想到她开口第一句又是关心,心里又酸又软:“不,不疼。”
禾禾走到阿福身边,踮起脚尖,认认真真察看它身上的皮肤,确定方大庆的鞭子没有抽伤它,松了口气:“阿福还痛痛吗?”
阿福歪头看她,似乎听懂了她的话,轻轻摇头,两只扇子似的大耳朵跟着一起乱晃。
禾禾凑上去摸摸阿福的脑袋:“你没事就太好啦!”
她又看向小丑,邀请道:“小丑叔叔,你可以现在和我去医院吗?”
小丑跟方大庆相处多年,很清楚他的脾气,知道自己今天如果走了,方大庆肯定会拿阿福撒气。
但他不想直接告诉禾禾,怕禾禾替阿福担心。
想了想,他说:“现在医生肯定下班了。这样,叔叔明天早上自己去医院看病,你下午再来找叔叔和阿福玩,到时候叔叔向你汇报治疗情况,好不好?”
小丑经过今天的演出已经想通了——马戏团在广海的停留时间不会超过半个月,他完全可以离开广海后再实施“自杀计划”。
至少,他想帮禾禾保留住关于马戏团的美好回忆。
禾禾抬头看了眼天空,浓稠的夜色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沉甸甸压下来。
医院好像的确已经下班了。
她仔细思考片刻,最后还是点点头,妥协:“好,但是叔叔明天早上一定一定要去医院看病哦。”
小丑点点头:“好,叔叔保证,明天早上一定一定去医院。”
……
第二天清晨,广海市第三医院,走廊里处处弥漫着消毒水的气息。
小丑排在长长的队伍里,脸色比身上洗得发白的T恤还要白。他紧紧捂着肚子,心里暗骂自己实在是疯了。
明明都知道自己得了绝症,在一开始的时候也决定放弃治疗,现在却因为禾禾的哀求来到医院,甚至忍不住希望自己的病真的能治愈。
“蒋福庆!”
护士推开门,喊了小丑的真名。
他拖着沉重的步子走进诊疗室,坐在医生对面:“医生,我病历丢了,我……”
他想向医生简单说明自己的病情,刚开了个头,就被医生抬手示意打断:“不用介绍的这么详细,我这里有你的病历档案。蒋福庆,慢性胃炎伴随胃溃疡,上次开的胃镜检查做了吗?”
小丑愣了下,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慢性胃炎伴随胃溃疡?医生,您是不是看错病历了?我拿到的体检单上说我是肝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