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发旁,两名年轻人双双回过头,只见男人垂着眼睛,看着那个地球仪,停顿了下,赵归璞把那天问赵恕的问题,一个字不差的复述了一遍。
“环北冰洋接壤大陆,结合近年的温室效应现象加剧,刚才的新闻对你有什么启发?”
“你突然又问这个做什么?”
赵恕不理解地蹙眉。
这问题问的,结合时事政治和地理知识,放了许多年前的高校科考,恐怕是一道再标准不过的综合题。
吴且的雷达响了。
虽然他才任职一个月,但他身为人民教师的雷达真的响了。
坐直了一些,他现在才确认方才自己说的有关飞黄腾达的话,是被赵归璞听进去了。
这会儿男人在拿话赶话,让他再继续往下说的意思。
吴且伸了伸手,将方才的那个地球仪往自己这边拖了拖。
“在很多年前,一只商业船队,非集装箱货运的货船以及各种型号的油船要往来于亚、欧大陆,只有一条航线——从欧洲港口如鹿特丹出发,途径地中海,苏伊士运河,至红海,跨越印度洋,最后抵达亚洲,亚洲三大港口,分别位于斯洛克,日本,和我国。”
吴且转动地球仪,伴随着他的描述,他的指尖一一划过他口中描述的对应位置。
“这条航线名为‘苏伊士河航线‘。”
吴且停顿了下。
“在那个时候,日本作为当时的发达国家,有最好的自由贸易港口与船舶制造业,所以当西方国家运输舶来品,总是喜欢绕行至日本停靠,休整。”
赵归璞在旁边安静的听着,不置可否。
只修长苍劲的手轻轻搭在腿上,指尖轻敲西装裤缝,似有些游神,又好似认真在听。
“但伴随着时代进步,亚洲各港口全面开放,西方国家的选择变多的同时,因为温室效应,冰川消融现象,原本不通航的地方通了航,人们开辟出了新的航线,即‘北冰洋航线‘。”
北冰洋航线作为新的航线,向北链接至北欧国家,途径北冰洋,可直达斯洛克港口,再经过白令海峡 ,又可一路向下至亚洲其他国家港口和北美西海岸。
“因为北冰洋航线比传统苏伊士航线缩短约40%,所以近些年,该航线已经成为亚洲大陆与欧洲、北美大陆的重要、主要航线之一。”
吴且推开了面前的地球仪,表示自己使用完毕。
他转了转身,冲着前方电视机的方向挑了挑下巴,语气平淡道:“但北冰洋航线的主要港口对接就是北约联盟国与斯洛克,一旦北约联盟国宣布贸易断交,那么北冰洋航线很有可能就会被强制关闭,并且属于两盟的船只将不可以再自由进出彼此的码头港口。”
这就会导致短期内,北约成员国的去往斯洛克的商船进不了斯洛克,斯洛克的商船也无法进入北约成员国港口……
这就彻底乱了套。
先不说那些有保鲜期的食品或者生鲜活物该怎么办,商人们会蒙受多大的损失——
长久时间下来,两边的基础物资供给也会出现很大的问题。
贸易战不是扮家家酒,小说都不敢写的弱智剧情,放在现实,这个全球经济下行的年头,却如此儿戏地上演。
这就属于上面的人一拍脑门搞政治。
下面的老百姓猝不及防跟着遭殃。
这种问题不可能放任不管,说断交就真的断交,或者狠心让已经在路上的物资烂在北冰洋上……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无论是斯洛克还是北约成员国家的进出口商人,都会想办法解决问题——
要么选择航线更长40%的古老苏伊士运河航线,反行其道只做亚洲其他港口国家生意;
要么,只能换船。
“不让我国家的船进出,那我就换能够自由进出的国家的商船好了。”
这些船从哪来?
那自然就是就近原则,选择从距离斯洛克相邻的其他几个亚洲自由贸易港的大船商们借。
很快,最多明天,赵归璞的邮箱将会塞满鬼佬们自愿短期内溢价的船只租赁订单请求。
手里拿着船,谁也没规定就必须得老老实实来回跑航线、运油运集装箱运物资,才赚得到钱——
把船租借出去,节省一大笔跟船运输所需消耗的人力物力,躺着赚一笔,此行为自古有之。
几家欢乐几家愁,今晚对于许多人来说或许是个天塌的不眠夜,但至少对于赵氏来说,这无异于一则新闻过后……
天上开始下钱。
吴且说完,浅笑了下,歪了歪脑袋,看向旁边的赵归璞。
“天降横财,这还不值得我问一句见者有份?”
客厅灯光下,还在醉酒状态的黑发Beta语速不急不慢,唇角上挑,比平日里闷不吭声的老实人模样少了一层伪装,多了一层灵动。
男人喝多了就是喜欢指点江山的,讲讲政治,讲讲自己擅长的方面——
最多分讨人厌和不讨人厌的区别。
小吴老师应当属于后者。
此时,黑发年轻人看向赵先生的双眼缓缓睁圆,因为期待着来自长辈的肯定而微微发亮。
——就好像只等后者稍一点头,他就会立刻给自己发一朵小红花。
这般热情的目光下,男人很难不微笑起来,慢吞吞地换了个坐姿,却转向赵恕,突然道:“我真的希望你闹着解除婚约的事再从长计议。”
话语落下,吴且和赵恕都一愣。
赵归璞缓缓道:“就当可怜我,偶尔我也想回到家,家里有个会带着脑子、能正常和我讨论事情的活人。”
赵恕:“……”
赵恕心中不无讽刺的想,怎么,你还想和你弟媳秉烛夜谈吗,这像话吗?
然而吴且显然是不会管赵恕在想什么的,听到赵归璞的话,他瞬间像是一只清晨离窝的狐獴一样支楞起来:“我说对了,是吗?”
他积极的嗓音再次成功把赵归璞弄回了自己的身上,男人目光在面前这张不必要兴高采烈的脸上掠过。
唇边的笑意深了些,他点点头。
从方才的懒散坐姿坐起来了些,男人摘了领带随意放置到一旁,又亲手给吴且倒了一杯解酒茶汤,用手背,轻轻推至后者近在咫尺的位置。
“这样的好消息,当然见者有份。”
赵先生带着笑意的声音不急不慢的响起。
“阿且想要什么,大方同我索取,不要客气。聪明的孩子就该得到奖励。”
吴且立刻看向那个地球仪。
赵归璞点点头,说:“可以。当然可以。”
赵恕在旁边“啧”了一声,牙酸倒了似的:“哥,你跟他讲话的时候爹味真的好重。”
赵归璞摆摆手,意思是我就是老了,又能怎么地。
这时候拿人手软的黑发年轻人在旁边倒是反应快得不像醉汉。
“Any man can be a father but it takes a hot middle-aged guy with a big job to be a Daddy。”
吴且一板一眼背诵近来在年轻人中流行的那句著名话术,视线不可控制也不明显地轻轻滑过男人凸起的喉结……
衬衫衣领都有褶皱,耷拉下来半遮掩,却怎么看都还是令人叹为观止的性感。
赵恕在旁边一脸吃到了狗屎的表情。
吴且转身,把喝过甜汤擦嘴的纸巾放进了少年Alpha的手中,郑重其事的拍了拍他的手背:“You?Doggy。”
生性内敛的赵先生在旁大笑出声。
……
那颗价值二十五的地球仪最终还是落到了吴且的手里。
这价格还把他惊了一下,比他在社交媒体了解到的还贵了几万块,赵归璞说因为是定制款。
赵恕在旁边冷嘲热讽,道小吴老师这连吃带拿还要睡我家床可真好意思。
吴且理都懒得理他,毕竟刚才劳斯莱斯拐上远离他家的另一个路口的时候,也没人问他愿不愿意。
他低着头,爱不释手地摆弄他的新玩具,二十五万的手感比他那个二千五百块的就是好了不是一星半点,上面还有标注四级洋流走向,甚至还有一些寻常世界地图并不会标识的小岛屿的名称……
爱了爱了。
吴且在地球仪的底座上面看见了龙飞凤舞的赵归璞签名的雕刻,他指尖在凹凸不平的刻痕上扫过,转过头问身边的男人:“一般做定制款,工匠会问你英文名。”
赵归璞笑着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馋那些洋人手中的钱,但也不会委曲求全求他们办事。”
狂妄又古板,的确很符合大众对“赵先生”的刻板印象。
吴且将那个地球仪抱在怀里,心想就算写了你的名字也不会再还给你。
……
回到客房将近十二点半,吴且洗了个澡,可能是因为那个美丽的地球仪也可能是因为解酒汤真的有用,出浴室时,他酒真的醒了大半。
客房只亮着台灯,澄黄光晕中,一出浴室,他就看见穿着睡袍坐在他床头的少年Alpha。
深色的睡袍松松垮垮的挂在他的肩上,如果不是得益于优秀的骨架子,领口恐怕早已像个不正当职业者一样滑落。
胸口敞开,睡袍衣带乱七八糟潦草地随手系着。
而此时此刻,脸上挂着同等的漫不经心,赵恕在摆弄他的宝贝地球仪。
“放开。”吴且冷酷地说,“弄坏就打断你的手。”
毫无在楼下时对赵归璞的和颜悦色,翻脸不认人的十分彻底。
——吴且对所有人都和颜悦色,除了对他。
少年Alpha懒洋洋地掀了掀眼皮子,修长的指尖轻轻一拨弄那固定在架子上的圆球,地球仪飞快转动,不远处Beta愤怒的倒吸气声中,他挪开了手。
但坐在床边的姿势未动。
屁股像是焊死在了这张今晚属于吴且的床上。
“你是不是永远都学不会对我好好说几句人话。”
“取决于谈话对象是不是人。”吴且干巴巴道,“你不是。”
喝多了的人不善于伪装,耐心比平日里稍差,就这么一点儿的区别,攻击性就成倍上升——
学校里的人都说小吴老师脾气好,与世无争,总是在微笑,恨不得给他颁发一个“好脾气路人甲”的奖状。
都是骗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