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第一时间答应,并让出给裴顷宇入内的通道。
“怎么了嘛?”老薛没想那么多,“小吴老师,是有什么不方便吗?”
他能有什么不方便?
吴且抬起头,短暂的回了句“不是”,而从刚才开始,裴顷宇只是安静的望着赤脚站在放门口的黑发年轻人。
——Crush突然不Crush了也不是就得让人在初冬时节睡走廊的理由。
吴且妥协了,脚下动了动,就在这时,隔壁房间的门打开了。
睡前洗了个没吹干就睡、导致头发变鸡窝的赵氏小公子呵欠连天的探了个头出来,半眯着眼问:“半夜不睡,你们在干什么?”
裴顷宇挑了挑眉,背光的阴影中,距离他很近的吴且好像听见他发出“啧”一声几乎不可闻的咋舌音……
只是昏暗光线,Alpha脸上神色淡淡,看不出任何端倪,这一声轻微响动也仿佛是闻者错觉。
赵恕突然出现,薛老师又不厌其烦的跟他解释了一遍事情来龙去脉,从裴顷宇房间的水管爆炸说起,走廊里的气氛一下子活络起来——
尤其是赵恕听见裴顷宇要在吴且的房间里暂住,他“哈”了一声,以非常荒谬的声音。
他立刻转头去看吴且,却看斜靠在门边的人神色疲倦,呵欠连天,一副随便怎么样都可以你们能不能快点解决的嘴脸。
——倒是和他想象中“无比期待”与“天上掉馅饼啦超开心”相去甚远。
这无异于一桶透心凉但并不让人恼怒的冷水从头浇下,夜风中,赵恕所有即将脱口而出的激烈反对都被吞回了肚子里,他停顿了下,也换上了随意的语气问:“你们有病吗,吴且的房间不是单人床?你让裴顷宇和他抱着睡?”
他这样真诚的信赖之前吴且随口胡扯的谎言,让小吴老师感到内疚。
他都没来得及替自己狡辩两句。
裴顷宇已经伸手推开了黑发Beta身后的房间门,房间里只亮着一盏台灯,但也足够让赵恕看清楚里面摆了两张床。
赵恕沉默了下,用“一会和你算账”的眼神扫了吴且一眼,又提出了另一个方案:“那裴顷宇和王佳佳住好了,我搬过来。”
他这样提出要去完全无可厚非,没人觉得奇怪。
毕竟现在在外人看来,跟吴家有联姻关系的是赵家,人家未婚夫夫睡一个房间一点毛病都没有。
老薛转头去看吴且,吴且还是一脸无所谓,反正今晚他房间的床高低得让出去一半:“随便你们。”
赵恕的眉毛还挺惊讶的立了起来。
他没想到吴且是这个反应。
别说,当人的标准放低之后,快乐就来的很容易——
比如今日之前,他都没想过在和裴顷宇作为选项的二选一选题中,把笔给这个没良心的Beta,他赵恕,居然还能和裴顷宇打个五五开的一天?
呜呼!天塌了!
………………等等,这人不会在跟他玩什么欲擒故纵吧?
赵恕因为迟疑而暂时收声,反而是裴顷宇看似无语地轻笑了声,显然对眼前的情况并不算满意。
Alpha踢了踢自己脚边的行李箱,对赵恕道:“几点了?还要等你收拾行李,再叫个客房去你们房间给床换新的床单被褥,明早六点还要起床体能训练。”
现在是半夜三点,确实没几个小时好睡了。
要换房间也是明天才能换。
薛老师在旁边附和,用的词非常中性比如“都是男人,小吴老师还是个Beta有什么好担心”,最后赵恕黑着脸回了房间,裴顷宇拎着行李箱进了小吴老师的房间。
门一关,吴且迅速的爬回床上躺好,掀开被子钻进去被子里尚有余温,他闭上眼能够听见裴顷宇打开行李箱,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走动,把它们放到该去的地方……
像是怕惊扰了闭眼躺的人,他动作很轻,除了衣服摩擦的声音和掀开床铺时,浆洗过的被套与羽绒被发出的微妙声响,几乎没有别的动静。
——一如既往地温柔妥帖,和过往印象没有任何的不同。
吴且闭着眼翻了个身,整个人从枕头上滑进被窝里,只有几根柔软的黑发露在外面。
手机屏幕亮了。
他闭着眼微微蹙眉,伸手把手机抓过来拖进被窝,点开看,喷火龙头像抑制不住他的表达欲——
【恕:现在你开心了。】
【恕:水管不会是你挖爆的吧。】
大半夜的,瞌睡都被这个幼稚鬼幽默掉一大半。
【吴且:从他进屋到现在我眼睛只在你发微信骚扰我的这一秒睁开过。】
【吴且:一样的问题你要换着花样、换着地点问几次才够?】
【吴且:都说已经不喜欢他了。】
【吴且:去挖你房间的水管试图让水漫进你的脑子洗一洗都不会去挖他的。】
【吴且:现在。闭上你的狗嘴。睡觉。】
他一连输出四条。
微信顶端显示“正在输入中”显示了半天,吴且眼皮子又开始打架,很没耐心的把手机顺手锁屏关机——
反正再过两个小时就要起床到后山爬山体能拉练的人又不是他。
……
后面几个小时吴且睡得不算踏实。
梦中他好像一头撞入了一个本不该踏入的空间。
周围黑漆漆一片,从四面八方有粘稠又难缠的东西缠绕了上来,手却不听使唤,完全动弹不得……
他的耳朵却只灵敏的。
他能听见有一个陌生的人在他耳边呼吸,近在咫尺的地方,他想让人走开却发不出声音,也睁不开眼睛,粘稠的东西完全缠上他,他感觉到一阵难以言喻的绝望。
“小吴老师。”
那就在身边的呼吸声有了声音,然而吴且却还是被困于梦境,粘稠的触手或者藤蔓缠绕着他,拖着他不停的下坠——
就像是坐上了一台架空于无底洞的跳楼机。
突然一个下落感袭来,如一脚踏空,黑发Beta猛然惊醒,剧烈的心跳与涌入的空气中,他的视线聚焦……
看见的是床边,裴顷宇弯腰一脸担忧注视自己的样子。
大清早的,哪怕是这样一张英俊的脸,也很难让人不暴躁。
“什么?”
声音沙哑,带着浓浓的睡意,因此言简意赅。
“晨训了,小吴老师。”
蹲在他床前的Alpha显然已经洗漱完毕,换好了方便运动的卫衣和运动裤,脚上踩着一双方便活动的跑步鞋。
“就算老师不用跟着折返,第一趟也是要跟着上山的吧?”
他说的没错。
但这话多少忽略了吴且并不是他们的教练,也不是收了钱如段白芮这种来专职端茶递水的保姆级工作人员,原本他今天准备请假的——
他就不信过去集训时,杨sir能早上六点爬起来陪他们爬山。
然而眼前的人说话遣词造句都很客气,理直气壮……吴且满肚子的怨气没地方撒,只能板着脸爬起来。
见Alpha还横在床前不走,他抬手掀睡觉穿的棉短袖T恤的动作一顿,手指一松,掀起来一半的衣服又掉落回腰间。
“怎么了?”他问。
裴顷宇退回了自己的床上,大清早的,Alpha歪着脑袋看他,温和的开口问道:“小吴老师是不是对我突然来打扰这件事感到十分困扰?”
是的。
完全是。
在我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怎么正常面对过去看一眼就会脸红心跳的人在某天四舍五入相当于突然在自己面前暴毙这种情况前。
吴且面无表情的在心中腹诽了一串,抿了抿唇,干巴巴道:“水管也不是你挖爆的。”
裴顷宇看着很无辜的笑了笑,可能还读懂了他委婉语气中“是有点烦”的潜在台词。
吴且站起来进浴室,准备洗澡,关上浴室门的一瞬间,他听见门外的人似乎是叹息似的感慨了一句:“我也很困扰啊。”
他回过头,裴顷宇也微笑着望着他:“辛苦你忍耐一下。”
“?”
有片刻的失神,好像一切情绪都被这双眼睛洞察,吸收……方才噩梦中那种被什么东西缠上,黏腻阴湿的束缚感再次涌上心头,胸口窒息。
应该是错觉。
自从拔草之后,就开始觉得面前的人面热心冷,心口不一,说什么、做什么好像总有另一层意思,一不留神就会掉进他挖好的坑。
本着多说多错的原则,吴且没有再跟他就“是否打扰”这个问题探讨下去,关上了浴室的门。
——可他没否认。
在门关上的一瞬间,这个想法钻入吴且的脑海中。
——没否认是他故意弄坏的水管。
脑海中的声音嗡嗡的,但吴且觉得这个猜想又有些过分的离谱,对于裴顷宇来说简直含有诽谤式污蔑,毫无根据也没有动机……
拧开花洒,热水倾斜而下,黑发Beta将这个猜想从脑袋中驱逐出去。
……
吴且冲完凉出来,裴顷宇已经不在房间。
这让他松了一口气。
这时候才感觉到和几乎算是陌生人的人住在同一个狭小的空间有多不方便……他必须要在水汽蒸腾的浴室里换好衣服再出来,身上的水也是胡乱擦干的,外加干衣服沾了水汽,身上总有一种好像洗澡都白洗了一样的黏腻。
早上的空气不错。
吴且站在庭院里吹了会儿风晾干身上的水汽,回屋慢吞吞穿袜子的时候,低头脖子碰到了卫衣的衣领,有一种奇怪的痛痒,他“嘶”了声,挠了挠,临走前绕进浴室照镜子看了眼。
脖子的左右各有一抹红色的痕迹。
左边的很痒。
右边的有点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