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这个想法第一时间钻入脑中,吴且才惊讶的发现,其实他和赵恕也不是完全没有默契的。
至少时至今日,他们之间已经不需要太多的废话来表达感想,也做到了一个眼神就能懂得对方是什么意思。
赵恕就像是一只惊弓之鸟,或者已经濒临绝境的骆驼,任何实则无关的风吹草动都能让他的担心害怕与日俱增……
然后呢?
某一日,当一根稻草轻轻落下,他就被压垮了。
他可能对吴且说的话也将信将疑,甚至相信他说的“偶遇”在理智上占据大部分——
然而也只需要一点点的怀疑,比如为什么会有那么巧的事,你和我哥是什么缘分天注定吗,你需要帮助的时候他就出现了,不是别人,只是他?
为什么?
凭什么?
怎么会?
这一点怀疑足够成为燎原的星火。
眼看着荒原大火瞭旺烧起,两手空空站在熊熊烈焰中间的吴且无能为力……
他感到一阵心烦,甚至突然觉得有些难过。
没有爆发惊天动地争吵,也没有人上前一步动手动脚干脆大打出手,沉默中,年少的Alpha重新转过身去,打开水龙头将脑袋伸到水龙头里冲了一会儿。
“抱歉。”
水流声音第二次消失,Alpha的声音却像是被冰水浸泡透了。
“篮筐我会赶快叫人来修,你不用担心。”
“……”
“你先出去。我一会就回去继续训练。”
赵恕语落,又抿起唇角不肯再说话。
吴且站在门边没动,也没走。
半晌,他说:“赵恕,人不可能拿得出任何实际证据去有力证明自己压根没做过的事。”
赵恕捞过毛巾擦了擦头发,闻言停顿了下,低着头说:“嗯。”
吴且彻底放弃了辩驳。
他也失去了表达欲。
把手放在被关上的门把手上,下压时,篮球场场馆外面不知何时又刮起了妖风。
休息室内原本温暖,似乎也被这股风吹透,隔绝成为冬日里彻骨的孤岛。
……
哪怕是节假日,学校的维修工人也来的很快,梯子一架换框换架,新的篮筐大概个把小时就装好了。
玻璃扫走,篮球馆内又恢复成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众人松了一口气,训练照常,只有稍微细心观察如裴顷宇才能察觉到一些不同——比如,赵恕和吴且在休息室单独谈话、又一前一后离开后,就再也没有说过话了。
这份沉默甚至持续了很多天。
大概有一个星期那么长的时间。
和之前赵归璞那属于人都见不着、只能天天按照三餐甚至下午茶时间发短信看自己有没有被放出黑名单不同,因为篮球队训练,赵恕和吴且天天见面……
但两人直接的交流基本等同于零。
谁也没想到整天风风火火、走到哪都像恐龙经过的少年Alpha其实也很擅长冷战。
但对此吴且无能为力。
因为他能讲的已经讲完了。
直到当周周六,按照惯例周末篮球队只训练上午,下午天又阴了下来,云层很厚,但雨憋着始终就是下不下来。
室外的温度很低,开车回家时广播电视台说新的一轮寒潮来袭,今晚到明天凌晨气温有可能逼近零度甚至跌破零下,今年可能是江城十年难得一遇的寒冬。
吴且回家泡澡后,抱着猫看了一部老式的恐怖电影,看完一看时间将近九点半,他拿起手机划拉了下外卖,正考虑晚上吃点什么……
手机响了。
看见来电人是赵恕的时候他真情实感的诧异了下,犹豫片刻后却还是接起了电话“喂”了声,那边响起的却是张庚辛的声音。
张庚辛逼逼叨着赵恕从六点坐下就没停过,这会儿「喜神」刚开门营业就已经醉成一滩烂泥,现在他看着厉醉死只差一步,又不让人碰,问吴且能不能过来把他拖走。
吴且抓着手机,蜷缩在沙发上,屋外的寒风挂着庭院的树枝时不时扫过落地窗发出轻微响动,他转头看了眼黑漆漆的屋外,沉默。
“你快来吧我艹不说话是干嘛,未婚夫夫吵个架还尼玛过不去了怎么的——哎呀我尼玛,兰因你把他弄起来,别让他躺地上!”
电话那边一片混乱。
吴且叹了口气,说等等,我就来。
……
这种天在家里舒舒服服呆着又要穿衣服出门实在是很折磨,吴且满屋子找大衣时心有怨念。
臃肿的坐上车也懒得脱大衣,干脆空调也没开,窗户开了一条小缝,点了支烟叼在唇边,慢吞吞的抽。
路上湿滑,因为温度太低车仪表盘亮了橙灯提示“路面结冰”,吴且顺理成章的放慢了车速,有意让喝多的人在地上多爬一会儿。
二十分钟的路程磨叽了三十五分钟才到,把钥匙交给泊车小弟,吴且站在「喜神」外跟人闲聊“天这么冷好邪门”这种废话抽完了第二只烟——
直到二楼楼底“噔噔噔”响起,身后大门被人一把拉开,盼星星盼月亮似的总算把小吴老师盼来的张庚辛一脸焦虑:“您站在外面孵蛋?”
吴且掐了烟屁股,手揣进大衣口袋,眨眨眼,一脸无辜。
张庚辛把吴且连脱带拽弄到了二楼,到二楼时突然又显得有些犹豫了,他放开吴且说:“他喝多了,一会儿要是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你别和他计较呗……这几天你们闹矛盾,他定时定点的跑到我这来喝酒,今天尤其烂醉。”
吴且心想冷战是赵恕要开始的。
现在又来劝他大人不记小人过算个什么事呢?
难得没有开口嘲讽张庚辛说话屁股歪,黑发年轻人只是在他的唉声叹气中面无表情的点点头,显得有些冷淡的问:“他人呢?”
张庚辛指了指二楼包厢门,吴且就推门进去了。
裹着外头的寒风站在门口,吴且有一种他把屋外的冰封三尺也带进来了似的,包房里乌泱泱一大堆人,安静的却跟坟场一样。
十几个人里有他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这会儿齐刷刷的转过头,望向他。
哪怕光线昏暗,吴且清楚的在梁文津的眼中看到了切实的恐惧,徒劳张了张嘴,定格在哑口无言的姿势。
周童反应更直接,直接火烧屁股一般,“噌”地站起来骂了一声:“张庚辛,你脑子坏了啊人来了不说一声急匆匆下楼我以为你上厕所——”
吴且莫名其妙他们俩见着自己跟见鬼似的怎么回事,然后一转头,就看见赵恕。
角落里,Alpha身着的卫衣领口被扯开,大概是喝的太多了酒精过敏,露出来的锁骨以上皮肤一片红……
他低着头,大概是喝多了头晕难过一动不动,看不出来是准备去死还是努力试图寻活。
但吴且清楚的看到在他身边,一只手扶着他的背,另一只手拿着杯柠檬水,轻轻拍着他的背低声让他喝一口柠檬水的Omega。
空气中酒水倾洒的纯酒精味和烟味很重,但这种混杂味道里,龙舌兰烈酒与龙舌兰叶的信息素味道相辅相成,就好像从很早前就融洽又完美的结合在一起。
“……”
黑色的眼珠子里动了动。
立在赵恕不远处,黑发年轻人一言不发,一动未动,但成功的已经将一屋子的半拉的Alpha都吓出心脏病了。
梁文津挪着屁股凑近周童,两人报团似的挨在一起;
张庚辛后进来一看这一幕都要疯了,转头问周童,兰因呢;
兰因上厕所去了;
就这一会儿的功夫没看住,前男友的现男友就被别的Omega贴上了。
包厢里谁不知道吴且和赵恕是未婚夫夫呢,订婚戒都买了,戴也戴上了……这几天两人吵架,小吴老师没见着什么动静,赵恕倒是搁这没天没地的伤心太平洋。
本来哥一群都开始心疼赵恕了,今天张庚辛看不下去把小吴老师喊来了,结果就被人撞上这一幕——
张庚辛都不敢想赵恕这要是清醒了以后,他「喜神」还能不能开下去。
而此时此刻,现场的死寂好像才被林祖文注意到,他抬起头,视线一路向上,与此同时,手还搭在赵恕的背上没挪开。
林祖文目光闪烁了下。
吴且真无所谓来自Omega的沉默挑衅,也无所谓他的手现在搭在哪。
他把林祖文当做空气,在众人恐惧的目光下走上前,来到赵恕面前站稳——
说来也怪,Beta本身不具有信息素,吴且的脚步也很轻,但是偏偏当他走到赵恕面前时,前一秒还低着头仿佛醉死了一般的Alpha便抬起头来。
浓郁的酒味从他鼻腔中滚着滚烫的气息喷出,双眼圈被酒精烧的发红,Alpha涣散的浅棕色瞳眸在无数次努力对焦后,艰难定格在面前的黑发Beta脸上。
喝到这个程度,赵恕已经分不清面前的人是真实还是幻觉。
根据他丰富的经验判断当然是后者。
但这也没关系。
光是这个人的幻影出现,就足够让那些暂时于酒精中麻痹的痛楚与煎熬卷土重来,胸腔像是被人垫着一本书再有大锤重重砸落,死不了人,但疼痛蔓延至四肢,乃至每一个细胞。
“吴且。”
他怎么会来?
“吴且。”
他不可能会来。
死死的抿着唇,当思想重新降临人间,脑海中如同走马灯出现了许多画面,从游艇上的那一杯百香果气泡水开始,他们合力钓上来的那一条鱼,宴会厅牵着男人小拇指的指尖整洁漂亮,止咬器的皮革散发着生硬而刺鼻的气息。
人如同被成分为道德与嫉妒为主要成分的盐水泡透了……
成分渗透又互换,然而从他皮肤中流淌出来的,是刚刚从裂开的心脏里滚落出来的滚烫血液。
赵恕直挺挺的落入沙发靠背,抬起手遮住自己的眼睛,黑暗之中衣袖被液体迅速渗透。
“来干什么?”
嗓音嘶哑到近乎于失声。
吴且放在大衣口袋里的手拿出来,弯下腰,居高临下的观察了Alpha数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