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归璞没回。
经过这几天吴且已经了解到一些基础原则,比如说开之后,赵归璞除了占有欲有点过分高昂之外,基本属于二十四孝对象,如果要开会他会提前报备——
剩下的时间不会不回消息。
除非他在码头扛大包。
吴且那天回家闲着没事干上网查了查码头锁工是干嘛的,发现这纯纯是技术与体力双重的人力活……
工人得在集装箱上爬来爬去,有时候集装箱比较高,爬累了摔下来回骨折。
还有没抓牢掉到集装箱缝隙里,背上一整块皮被蹭下来的。
忙这些的时候确实没空看手机。
并且如果赵归璞出现在码头,意味着他有一定的烦恼又等着他去理清思绪。
吴且坐在家里一边撸猫一边想赵归璞的烦恼是不是和他早上一边硬邦邦一边又要回避他自己在新闻里公开的恋人的吻有关——
前缀条件与限定词也太他妈多了,多到结论都显得非常不合理。
半个小时后,吴且收到了赵归璞的回复。
【ZHAO:好,一点下班^_^】
不心虚加什么表情包呢你。
赵氏中午十二点就下班了,我都跟蒋尾打听过,多出来的一个小时方便你从澄心码头冲回赵氏洗澡换衣服是吧,搞什么呢,地下党接头啊?
吴且一边给男人回了个【好哦^_^】,一边把手机扔了,随便找了个电脑游戏玩了一会儿打发时间。
十一点准时出发,家里小区出门左拐往前一百多米的小炒店打包了一份酸辣土豆丝一根荷兰豆炒腊味,就开车往澄心码头抓人去了。
……
自从那日惊鸿一瞥,安叔已经把“老赵和他的金丝雀鸟笼”的故事宣扬了出去。
所以当吴且拎着午餐,随便在码头上找了个锁工问认不认识个姓赵的锁工,Alpha,还挺高,对方立刻用一种“就你啊”的恍然大悟眼神,将他从头到尾围观了一遍。
事实证明眼前的黑发Beta看上去确实很富贵,也很公子哥儿,被搭话的锁工都不好意思跟他多说话,生怕自己身上的汗味熏着人家。
他说午休时间了,老赵他们那组效率高,估计都已经完事领饭盒了。
一边给吴且带路,一边又问吴且:“你专程给他送饭啊?”
吴且拎了拎手里的饭,“嗯”了声。
那锁工笑道:“我们这日工也包饭,怎么的,怕他吃不好呗?”
吴且想了下觉得也不是吧,吃两顿饭盒怎么着也吃不坏他,反而他拎着的这快餐外加他满肚子的疑问,对赵先生来讲搞不好才是断头饭呢?
他想着笑了笑,“嗯”了声算是应了,那锁工又问:“是你追的老赵吧?”
吴且“啊”了声:“他告诉你们的吗?”
锁工:“不是哎,他什么也没说,就我们私底下讨论着——看他不是那种特别好相处的人,而且浑身散发着那种……他不像会主动去找你们这种……额,你们这些,有钱的少爷的人,更何况都有你了,他还总跑来码头做工,说明他没指着你养呗。”
所以这些人是共同脑补了个霸道Beta强制爱……他一个有钱人家的少爷,看上了糙汉穷鬼Alpha,然后上赶着倒贴花钱找艹的故事?
吴且捋清这个逻辑,把自己整笑了,他脸上的笑是真的忍都忍不住,空着的那边手抹了把脸:“嗯,你们就这么琢磨的——就没人好奇,去问问他是不是真的吗?”
“嗨,那我们不也瞎猜么,哪好意思真的问他,都不爱讲话的一个人——”
“那你又好意思问我。”
“你又不跟我一块儿上班。”
“……”
“意思是你还没追上老赵呗?”那锁工说,“不然他怎么还天天一副别人欠了他八百万的样子?”
吴且“嗯”了声,说“追上了”,想了想这今天为什么来的,停顿了下加了个“吧”,又停顿了下,加了个“不确定”。
……
到了午餐的地方,见到蹲在角落里饭盒的安叔,但没见着赵归璞。
安叔第二次见吴且了,像是习以为常,指了指身后沿着码头一路顺延下去的路,说工头说了下午还有活儿能派呢,老赵应当左右就在这片区域,走不远。
说完停顿了下,看着面前面无表情的黑发年轻人,心想哎哟这表情有点严肃,别不是吵架了吧?
“今儿老赵看着又是心事重重,你看看他是不是自己躲哪了。”安叔说。
吴且“哦”了声,把带来的饭菜随便找了张桌子放下,自己空着手就走了。
沿着码头那条小路走了得有二十分钟,当他几乎把海浪拍打堤坝和头顶盘旋的鸟叫听成白噪音,他看见在视线的尽头,出现了一座不算大规模、但冒着缕缕青烟的庙。
红色的墙,绿色的瓦顶,小庙不大,但五脏俱全。
这庙出现在这不算违和,也有说法,沿海地区——特别是以船、渔业为主的城市,放了三百年前基本都是一艘破船一张破网开局,装备全靠出海,祖上都是渔民。
常年出海作业,相比起内地更爱拜菩萨和佛祖,渔民们有自己信奉的神明,那就是妈祖娘娘。
妈祖本名林默娘,她自幼聪慧善良,又熟练医术与水性,常常在出海时救助于海上落难的渔民,功德无量,于二十八岁时肉身成圣,羽化登仙。
传说在海上落难时,高呼“林默娘”的名字,妈祖娘娘就会踏海而来,落难者既得化险为夷。
江城人民拜妈祖,供奉妈祖,逢年过节,开海或者新船下海都要准备相应的仪式祭拜与得到妈祖的认同肯定,才会开始行动——
获取妈祖意见的方式也很特别。
名叫“掷茭”,又叫“掷圣杯”。
既先默念所求之事,而后取过刷着红漆木、分为两部分的圣杯,圣杯为半月牙状,一面凸起面,一面是平坦面,分别对应一阴一阳。
投掷圣杯,一阴一阳代表“圣”,既神明应允所求之事。
两个凸面为两阴,代表“阴”,表示神明拒绝所求之事。
两个平坦面为两阳,代表“笑”,既神明笑而不语,没听懂你在说什么,重新组织语言,再来一遍。
几百年来,“妈祖信仰”早已脱离封建迷信范畴,在几个沿海城市得到传承,形成了许多项具有地方特色的信俗类非遗文化。
赵恕以前就说过,作为土生土长的江城人,家中攢着几十艘大大小小的轮船,赵归璞从小耳目熏染,自然也是随民俗信仰的。
眼下吴且见了妈祖庙,心中便莫名笃定,能在这里找到人。
……
迈过小庙门槛,中午时候也不是什么节庆日或者初一十五,庙外空无一人,只有香炉中贡香青烟袅袅。
在往里走,吴且便看见身着薄外套,一身灰土唯独一双手洗得干净的男人手持三注净香,跪拜妈祖像前。
左手食指与中指拢住香托,拇指抵底部,左手在上右手在下。
香举眉毛平齐,微微倾斜,香尾对准眉心,弯腰三拜。
男人眉眼平淡,数秒后合眼睁开,香以左手入香炉,又跪回妈祖像前。
从始至终他脸上无所求,无有欲,只是平静的跪拜神明,且长跪未起,似心事重重。
站在庙外,吴且一言不发,此时已经是心知肚明,若来圣佛相前无所求,无有欲,不回向,那寻求大概只有一件事,他对某事心怀愧疚,此时妄得一瞬心安。
那一种蒙着一层薄纱的违和感在这一刻,好似在青烟香袅中被解开,暴露在正午的阳光下。
明明是经过了一番纠结,才下定决心,让世界只剩下彼此。
心里再也容不下旁人,眼中也只有对方。
心知肚明这样的做法自私,不道德,卑鄙,真相大白的那一天或许会遭到谴责,但是在那个海风刺骨的夜晚,月夜下还是坚定的拥抱了。
可心中的愧疚还是存在的吧。
触碰越甜蜜,对彼此的渴望多一分,希望在一起的执念不受控制的疯狂增长时,内心的不安宁也在与日俱增。
“抱歉。”
——是哥哥从弟弟手中抢过来的感情。
哪怕彼此心照不宣的对这件事绝口不提,但每一次还是甜蜜的痛苦着,生怕这种不道德的事会遭到报应,报应落在自己的恋人身上。
吴且站在男人的身后,看着他双手合十说着“抱歉”这样的话。
话语落下时他的眼神冷了三分,心想这时候才来说“抱歉”是不是假惺惺且迟了点,但凡有良心的神明都不能原谅你。
结果下一秒便又看见跪在妈祖像前的人深深跪拜下去。
“如有报应加身,皆付诸我赵归璞一人。”
男人嗓音低沉而缓慢,比吴且在任何的寺庙里听过的任何祈愿与歌颂更加虔诚。
吴且站在原地呆了三秒,又懂了男人的意思——
抱歉。
但我不后悔。
要罚就来,但是说好了因为这都是我的主意,所以请只罚我一人。
一时心中百感交集,又觉得生气这人擅作主张,又觉得好笑这人尼玛跟神佛都能那么横。
在男人第三次跪拜时,他抬脚跨过门槛,这一次终于有了脚步声,被Alpha听见了,直起身时有些茫然的转过身来。
看见黑发Beta横冲直撞的身影,他都来不及惊讶,就看见他一阵风似的刮到了自己的面前。
“你怎么……”
赵归璞的话还未落,就看见黑发年轻人伸手拿过了贡桌上的圣杯,眨眼间塞到他手上。
然后吴且捧着他的手,托着他将圣杯掷出。
“咔嗒”两声,圣杯落地,一阴一阳,正好落在男人屈膝所跪蒲团面前。
盯着面前落地圣杯,男人一瞬陷入沉默与愣怔。
“看见了吗,赵归璞。”
头顶传来清冷且清晰的声音。
“妈祖娘娘说了,‘可以‘。”
他抬起头,落入一双明亮而清醒的黑色双眸中,那双眼睛锋锐,凛冽……
赵归璞觉得或许自己死后一百年都不可能忘记。
“听到了吗,赵归璞,神明也觉得我们在一起没有问题。”
大概是感觉到有一阵的头晕目眩,一时间好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