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暮秋现在也算半个同事,班主任便答应了。
离开老师办公室,梁暮秋走在前面,步速很快,路上一言未发。到小院门口,杨思乐想偷溜回家,被梁暮秋发现,喊住他说:“乐乐,你过来。”
梁宸安不由同杨思乐对视一眼,同时嗅到梁暮秋语气里的风雨欲来。
另一边,厉明深一早处理完工作就从寰旭出发,去赴一场私人邀约。
他本想推掉,但对方是勖照平生前好友,生意上也有往来,不好拒绝。
周文在前面开车,厉明深坐在后排,路上时给大宅打了个电话,菁姐接的,说厉環跟厉玦的老婆出国散心去了。
中秋那晚不欢而散,厉明深没再回去过,厉環更不会主动打电话联系他,连出国这种事厉明深都要从家里阿姨口中才知道。
厉明深闻言没说什么,嘱咐几句就挂了。
手机在掌心翻转,他点开通话记录,并没有错过的来电。
梁暮秋果然如他自己所说,还真是不会打扰他。
厉明深勾起嘴角。
车往城郊方向开,很快抵达一处私人庄园,依山傍水,风光很是秀丽,一大半都被绿植覆盖,呼吸间都能感受到浓郁的草木清新。几栋豪华别墅散落其中,还有可供娱乐消遣的高尔夫球场、装饰奢华的宴会厅以及一座地下酒窖。
厉明深却想起小梨村静谧的山色和连片的民宅,面对这些人为堆砌的场所竟觉得不习惯。
厉明深到时,庄园的主人郑天厚正坐在水库边钓鱼,听到脚步回头,热络地喊他“明深”,又问他有没有兴趣。
厉明深对有钱人的爱好通通无感,比如高尔夫、垂钓、越野,所谓修身养性在他看来不过是浪费时间。
但他还是装出很感兴趣的样子,说:“当然。”
厉明深脱掉西装外套,正准备交给周文,郑天厚的女助理忽然上前,主动从他手里接过外套,同时对他盈盈一笑。
厉明深不动声色投去一眼,颇有风度地道句“谢谢”,接着便挽起衬衫袖口,走到郑天厚旁边的空椅上坐下。
很快有人拿来一套渔具,厉明深挂上鱼饵,利落地抛竿,鱼饵沉下水面,荡起细微的涟漪。
郑天厚转头看他,笑道:“看来你是行家。”
厉明深谦虚道:“在您面前还称不上。”
两人就这么坐了一上午,郑天厚不说话,厉明深也不主动。他运气不错,中午时钓上来两条十斤左右的鲤鱼。
郑天厚说:“不错嘛,看来你还是谦虚了。”
厉明深表情淡淡:“运气而已。”
郑天厚不着痕迹地观察着厉明深,这会儿烈日当头,厉明深不急不躁,比他还能沉得住气,可不只是简单的运气好。
就在这时,郑天厚的鱼竿也猛地往下一沉,他立刻向上提,一条花鲢破水而出,立刻有人用网兜捞上来。
那花鲢足有成人手臂长,目测至少二十斤,郑天厚大笑:“我的运气也不错。”
水库旁就是餐厅,郑天厚让人把那条花鲢送到后厨,交代厨师做全鱼宴,鱼肉切薄做鱼生,鱼皮油炸撒上花椒,鱼头鱼尾红烧,鱼骨炖汤下面。
郑天厚这人重享受,餐厅分中式西式,这一餐是在中餐厅吃的,小桥流水雕梁画栋,无一处不精致。
周文没来过这种地方,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一条鱼好几种做法,品尝时自然要配不同的酒。
郑天厚的助理是个明艳美人,一身紧身的裙装展现出了傲人的曲线,款款起身走到厉明深面前,要给他倒酒,被厉明深抬手虚虚地挡了一下。
厉明深并未看她,只对郑天厚说:“今天还有事,就不陪您喝了。”
郑天厚也不勉强,玩笑道:“那你没口福喽。”
厉明深想起桂花梨子酒,微一扬唇,道:“那可不一定。”
女助理回到座位,悄悄问周文:“你们老板有主了吗?”
周文低头光顾吃,冷不防被问,差点噎到,忙咽下嘴里食物,连连摇头。
厉明深有没有主他可不知道,但他可是有女朋友的人,于是悄咪咪把椅子往旁边挪了挪。
女助理笑了笑,优雅地端起酒杯呡了一口。
周文看着厉明深跟郑天厚应酬,一边佩服自家老板在任何场合都游刃有余,一边又觉得厉明深这段时间似乎是有些不同。
上次开视频会,有眼尖的人发现他坐在一张明显跟他本人性格不搭的沙发上,那张沙发色彩明亮,上面摆放着一看就质地柔软非常舒服的靠垫,绝不会是厉明深的品味。
答案只有一个,他那时不在自己公寓。
周文光应付工作就焦头烂额,没脑子去推理这些,都是忙里偷闲在旁人八卦时听到的。
正想着,他听见郑天厚说这个厨师是他特意请来,尤其擅长做鱼,轻易可吃不着。
厉明深夹起一片鱼生,那薄薄的一片晶莹剔透纹理分明,刀工确实精湛,他配了蘸料,不紧不慢地咀嚼,口感也的确鲜美细腻。
厉明深擦擦嘴,忽然问郑天厚,能不能借他的这位大厨一用。
郑天厚有些意外。
当年勖照平忽然离世,厉明深越过勖明昭接班,寰旭多的是人不服气,他原以为厉明深会来找他帮忙,摆好条件等厉明深上门,没想到厉明深咬牙硬是扛了过来,就是那时让郑天厚见识到了他的手段和狠心。
郑天厚挑挑眉毛:“当然可以。”
厉明深叫来大厨,问他钓上来的那两条鲤鱼还在不在。
大厨说还在厨房,厉明深便对着一桌菜问:“能不能也做成这样?”
大厨说可以。
“那请帮我照做一份。”厉明深道,“做完了麻烦帮我打包。”
女助理不由好奇,据她观察桌上的菜厉明深并没有动几口,插话问:“厉先生要带回去自己吃吗?”
“不是自己吃。”厉明深说,“我送人。”
“送人?”郑天厚来了兴趣,“什么人?”
“一个……”厉明深停顿几秒,眼中滑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情愫,淡淡说,“朋友吧。”
郑天厚有些意外,很快笑道:“我还想留你住一晚,看来是不用了。”
鱼做好,装在保温箱里,一餐饭也近尾声,厉明深顺势提出告辞。
郑天厚见他越到后来越频频看表,显然心不在此,便没有挽留,站在餐厅门口目送他坐车离去。
女助理站在旁边,看着远去的汽车,语气微酸地说:“郑先生想招他做乘龙快婿?恐怕您要失望了。他这大半天都没正眼看过我,我猜他应该不喜欢女人。”
郑天厚只一个独生爱女,曾经非常羡慕勖照平有两个儿子,勖明昭个性温和但魄力不足,厉明深虽然年轻却性格沉稳,能力也更胜一筹,他的确动过念头。
他哼道:“喜不喜欢有那么重要吗?你看他分明不喜欢钓鱼,还不是稳稳当当陪我坐了一上午?”
厉明深私生活干净,找不出污点,今天这顿饭算是考验,厉明深表现得无可挑剔。
但郑天厚高兴不起来。
眼看厉明深的车消失在路尽头,郑天厚转身往回走,边说道:“上次他大哥的葬礼你又不是没跟我去,他什么表现你没看见?”
厉明深全程表现得都很平静,甚至到冷漠的程度,郑天厚一个外人看着都觉得心寒。
“我也算看他长大,自问对他还算不错,他对我也不过应付而已。”
这样的人,即便再优秀他也不可能舍得让宝贝女儿嫁过去。
但叫郑天厚意外的是,厉明深在让厨师做鱼的时候,倒是表现出了罕见的温情,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但郑天厚看得分明。
他顿时好奇,厉明深那一车菜到底要送去哪里。
*
暮色渐渐四合,璀璨的晚霞照进了小院,也照在梁暮秋含着怒气的面庞上。
回小院后,他先让两个小孩反思,自己也喝口水冷静冷静。
帮关系好的同学写作业,梁暮秋小时候也干过,同学表示感谢也请他吃过烤串或者饮料。
如果梁宸安只是帮杨思乐写作业,梁暮秋可能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先让这件事过去,等找个合适机会再跟小孩好好聊聊,他这种行为看似是在帮杨思乐,其实并不是。
可一旦涉及钱,整件事性质就不一样了。
梁暮秋不得不正视起来,而让他想不通的是,梁宸安并不缺钱,平时的零花钱,过年的压岁钱,他都让梁宸安自己保管,平时想吃什么想买什么也几乎有求必应。
他想不出梁宸安这么做的理由,这让他难以理解,也难以接受。
梁暮秋告诫自己要理智,不能冲动伤到梁宸安的自尊心,等平复地差不多了才走过去,问两个小孩为什么要这么做。
梁宸安低头不吭声,杨思乐偷瞄他一眼,也不说话。
“行,都不说话是吧。”梁暮秋道,“那就继续站着吧。”
半小时后梁暮秋又去问一遍,还是没人吱声。
平复的火气隐隐冒头,梁暮秋的语气已经不像刚才那么温和了:“不说就继续站!”
梁暮秋坐在厨房,透过窗户看院子里的两个小孩,又等半小时,起身过去问:“知道错了吗?”
梁宸安依旧一声不吭,倒是杨思乐承认地飞快:“错了错了错了!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I'msorryI'msorryI'msorry!”
梁暮秋:“……”
梁宸安:“……”
梁暮秋接着问错哪儿了,杨思乐又说不出来,余光拼命冲梁宸安使眼色。
围墙那头传来杨阿公的声音:“小秋,乐乐是不是在你那儿啊?”
梁暮秋起身走到墙边,喊话说:“在的阿公,我跟乐乐说两句话,待会儿就送他回去。”
杨思乐心想完蛋,开始扯梁宸安的袖子。
“你说句话啊冬冬。”杨思乐闻着隔壁自家传来的饭菜香,急得快哭了,“我好饿,我快站不住,我要晕了!”
梁宸安还是不开口,一脸倔强地朝梁暮秋看去,正好梁暮秋回头。
看着梁宸安的眼神,梁暮秋忽然意识到,梁宸安这是根本不觉得自己有错。
梁暮秋一直觉得教育孩子靠武力行不通,再加上梁宸安早产,从小没有母亲,梁暮秋对他只有疼惜,所以梁宸安长这么大他从来没动过手,但他今天忽然觉得好好说并不管用,梁宸安这回是不打不行。
地上正好有根小树枝,梁暮秋抄起来就往回走,把杨思乐吓得赶紧捂住屁股。
梁宸安的确没觉得自己有错,他帮杨思乐写作业,这样杨思乐就有时间照顾杨阿公,这叫朋友之间相互帮助。他帮刘晓辉写作业,刘晓辉给他金豆豆,这叫用自己的双手获得财富。
两样道理都是梁暮秋教他的,他为什么会错?
当然还有一层原因,他挣到钱,梁暮秋压力就能小一点,杨阿公也不用那么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