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说:上次那事,都是我的错,你就别往心里去,咱们永远是战友!
另一个说:到了新部队,你要是不给我写信,我小心我上门去骂你这个叼毛!
连魏胖子和张建这对冤家也干杯了。
魏胖子说:“张建,我魏国兴不是记仇的人,你这人虽然惹人讨厌,但你训练我是佩服的!”
张建也说:“魏国兴你这人别的都好,就是太喜欢用钱压人了,俗!太俗!不过咱们都是俗人,谁也别笑话谁!”
指导员老彭今晚算是彻底放开了,和大家伙一个个拥抱着,有说不尽道不完的话。
反倒是平常和士兵们能打成一片的连长谢东,今晚却异常地安静,坐在一旁默不作声。
侯军轻轻绕到他的身旁。
“连长。”
“嗳?”
谢东一转身,看到是侯军,以为对方要给自己来个拥抱,张开了双臂。
可没想到侯军却没有一点反应,既没有上前,也没有退开,让谢军张开双臂看起来有点儿像个傻子。
突然,侯军啪地来了一下立正,敬了一个他已经很久没有试过那么标准的军礼。
谢东内心猛地一震,起初还挺端得住的他这会儿再也忍不住了,右手一伸,直接勾住了侯军的脖子,将对方狠狠拉到自己跟前,压在自己的身上,左手在侯军的背上狠狠拍打了好几下,嘭嘭作响。
那是李正入伍后,四连彻底放开的一个晚上。
第二天一大早,来接四连的兵去装甲合成旅的车很早就到了。
那会儿,四连的兵在出早操,在大操场上集合。
忽然连部通讯员过来喊,喊了几个人的名字,说是车来了,让回去收拾东西马上走人。
其中就有吴一的名字。
吴一像个没了魂魄的木头人一样回到了排房,在那里机械地开始收拾东西。
其实东西早就收拾好了,大背囊,前运袋,还有各种生活用品,包括那个多功能的黄脸盆。
可吴一收拾了许久。
好像永远有收拾不完的东西。
到了最后,过来接人的王参谋烦了,直接闯进了排房,对着吴一就是一顿吼:“搞什么搞!老兵了还这种速度!紧急集合白练了?”
话说完,王参谋注意到吴一孤零零地站在排房里,早晨的阳光从东面的窗户招进来,洒在吴一的身上,把他照得浑身金光闪闪。
王参谋注意到,下士吴一的眼角有些东西在闪烁,站在那里可怜巴巴像个要被赶出门的孩子。
王参谋的心一下子软了下去,叹了口气刚想开口安慰安慰吴一,后者却突然先开口了。
“王参谋,我不是要故意拖延你的时间,可我总在收拾,总在收拾,却好像永远收拾不完,好像我有些东西落在这里,我怕走了之后,我再也找不回来了……”
说着,眼泪簌簌地直往下掉。
王参谋也是个三十来岁的上尉了,当兵时间不短了,可这会儿,他忽然感觉自己胸中勇气一团酸楚,本来想说话,嗓子眼里却像堵着一团东西,怎么都说不出来。
他张了张嘴,最后什么都没说,转身大踏步离开了排房。
十多分钟后,吴一终于收拾完,走出了门口。
他回头看了一眼这住了快五年的宿舍,仔仔细细地、从上到下地、从左到右地好好看了一次,仿佛要将这里的一切刻入自己的脑子里。
等他转过头,提着行李想走下链接走廊和连队门前水泥道上那两级台阶时,却发现一班的兵不知道啥时候已经从操场上回来,都站在草坪上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吴一站在原地和所有人对视了一阵,低下头,无声地大步往前走,朝着卡车的方向。
一班的兵也不说话,默默地跟着自己的班长吴一走。
走了几步,魏国兴小跑上前,抢过班长的前运袋。
然后是李正跑上来,抢着帮提了日常用具。
最后,张建和其他兵上来,在无声中硬卸下了吴一背上的大背囊。
之后,一行人继续默默朝前走,直至到了卡车旁。
吴一也不说话,他好像把嘴巴缝上了,把自己变成了哑巴,从兵们的手中抢过自己的东西,扔上卡车车厢,然后麻溜地一个踩蹬,翻上了车里。
不远处,侯军站在水泥道旁的一棵树下,朝着卡车方向静静地看。
吴一蹲在卡车后挡板前,目光投向远处的侯军。
许久,侯军没过来,他也没有下车去告别。
车子发动了,司机空踩了两脚油门,轰轰作响。
在发动机的轰鸣声中,吴一鼻子酸溜溜的,眼窝子里像憋着什么东西要憋不住了,他咬紧牙关,装出凶神恶煞的模样,朝着车下那帮一班的兵凶巴巴地吼道:“滚回去训练!站在这里看个蛋啊!”
刚骂完,车子就挂了档,一脚油门朝前蹿了出去,很快消失在连队的大门外。
一个兵忽然忍不住哭了。
接着,李正和其他人也忍不住了,都哭了。
侯军孤单地往回走着,他的步子在空空落落的走在通往排房的水泥道上,像踩在了棉花上面,怎么都不得劲。
此时,他忽然想起某个小说里说的,战友就像你的一根胳膊,平时一起的时候没怎么在意,等失去了总感觉空落落的。
回到排房里,侯军在自己的板凳上呆坐。
兵们也回来了,也在板凳上坐。
排房里静悄悄的,死寂一般。
刚才还还好好的天气,说变就变了。
从山那边吹来一大片乌云,遮住了阳光,很快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
侯军突然拿起迷彩小帽,把它狠狠扣在脑袋上,然后冲出排房站到了雨中。
他从口袋里摸出哨子,把它吹响,然后大喊:“一排的出来集合!跑十公里!”
第0179章 军魂是在心里
那几天的四连每天都有人走。
每天早上都有车来接人,去新的连队。
又或者退伍、转业,送去车站。
站在李正的人生经历中是没有试过的。
对于离别,他并不陌生。
当年在医院里醒来,一开始奶奶和医生还瞒着自己,没有告诉他父母已经离世的真相。
直到过了十来天,他的身体恢复了,事情也瞒不住了,一群人进了病房,站在了窗前,奶奶坐下来踌躇了半天,最后话还没说便哭了出来。
还有就是高中的时候,他考上大学。
高考完后,要好的几个同学一起小聚,破例喝了啤酒,憧憬着未来,有人大喊:“十年之后,无论我们在哪,都要记住这个时间,再聚一次!”
而这次不一样。
父母离去,那是心底的一道伤疤,永久性的。
同学分别,那是记忆中一罐埋藏的陈酿,早晚某一天也要开封。
可这次,看着一个战友离开,每天都要重复一样的经历,恍若凌迟。
其实他觉得侯军更难受。
一排里的所有兵都是他带出来的,无论新老。
说感情,比起李正来他和那些兵的感情更深。
尤其是连长谢东走的那天,全连都出来送他。
其实也不知道算不算全连,因为人都走了一半了。
送完谢东,侯军又吹了集合哨,把全排剩下的一众新兵带出去,背着背囊绕着山路跑了足足十公里。
十公里很累,新兵们可算是吃够苦头了。
跑到最后,像小白脸姜煴这种体能稍差的,几乎是被人架着跑回来的。
不过没人反对。
没有人有怨言。
跑十公里好。
这是李正头一次觉得这样也不错。
毕竟累了,困了,回来就没那么多精力胡思乱想。
那些日子里,训练的量比以往大了好几倍。
体能搞完搞专业,专业练完又搞体能,不然就是背各类的武器诸元,李正这种狙击班的成员还要穿米粒,还要背狙击公式。
那天,侯军带着他这个只剩下三分之一兵力的排去靶场练枪,兵们在练,他自己坐在后头的草丛里,静静地看。
忽然,他感觉身后有人,下意识转过身,却看到了庄严。
他的目光绕过庄严朝远处看了看。
庄严的吉普车停在靶场入口处的草地上,没看到司机,显然是他自己开车过来的。
庄严也没说话,直接在侯军身旁坐下。
“步枪打到几练习了?”
侯军没料到庄严会直接问他这种问题,微怔了一下回答:“三练习了。”
庄严说:“步兵普通连队来说,够用了,不过精锐步兵连队还不算达标,你知道精锐步兵有多少个步枪练习吗?”
侯军说:“五个。”
庄严摇头:“其实一共是六个。有个是特等射手考核用的,一般人用不上。”
侯军说:“你说的是哪个400米半身靶,250米机枪靶那个射击练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