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皋笑道:“知州太过小心了。就以他们摆出来的阵势来看,就可知其将领不知兵,其军队平时缺乏训练,纵然设伏,也不可怕。只要我们的军阵稳了,用一两百人冲破其中军又有何妨!”
王宵猎微微点头,一时拿捏不定。
牛皋说的不错,王宵猎自己也觉得自己太过小心。有什么办法?本钱太小了。就这一千军队,加上留在汝州的五百人,是自己全部本钱。说实话,死一个人自己都会觉得心痛。
下面的邵凌、解立农和曹智严三人,见山上王宵猎帅旗迟迟不动,都不由焦急起来。对面的王俊明显是乌合之众,没有必要在这里僵持。不过王宵猎军令严,帅旗不动,他们也不敢动。
太阳高升,在天地间洒下了万道霞光。军阵乱糟糟的,却又好像一点声音都没有。
想了许久,王宵猎突然道:“既然看破王俊底细,那也就不必小心翼翼。牛皋,你带这里的二百中军下山,直冲王俊中军。只要冲乱了,不必退回,一直向前杀去。后边其余几人,带着大军冲杀,不要给王俊留重整的时间。繖盖山虽然不险峻,他退回了山上,还是不好心拾。”
牛皋二话不说,叉手唱诺。领了军令,整山上二百中军。这二百人中只有八十多骑兵,是王宵猎的保卫部队。牛皋只带这八十多人,步军全留给王宵猎。
随着帅旗高举前俯,一声鼓响,皋带人风一般地冲了下去。
王俊还没有把军阵重新整好,就见东边山一队官军骑兵冲了下来。以势不可挡之势,直向自己的中军冲来。不由吓得魂飞天外,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刚才派马南出去迎战,闹得一团糟。现在不敢派人了,只是命后面的弓兵,立即射箭。
牛皋身着铁盔,根本不管迎面而来的箭雨,只是瞅准了王俊。捏紧手中的钢枪,直冲而去。
见官兵跟本不受影响,又见来的将领如铁塔一般,王俊不由心中害怕。自己不敢上前,命手下的将领迎上去。务必把这些官军拦住,可不敢让他们直冲入阵中来。
牛皋见一个敌将上来,一声大喝,手中长枪直刺入他的胸膛。电光火石间,那个将领根本来不及躲闪,就被刺落下马。牛皋不管长枪,随手撒开,猛地拔出铁锏,一锏砸在冲上来的另一个将领身上。这一锏砸得分外结实,那将领一声吭不出来,软软地跌下马去。
王俊被吓得傻了。见再没人敢拦牛皋,他直向自己而来,急忙后退。
牛皋大声呼喝,手中铁锏飞舞,顷刻间砸倒五六人。抬头一看,王俊退得快,眼看就追不上了。冷哼一声,把铁锏收了。取下弓箭,对准王俊后心,一箭射了出去。
王俊正向后方撤退,就觉得后心一凉。
王俊军中大乱,纷纷向后退去。见山上帅旗直直前指,邵凌、解立农和曹智严三人不再犹豫,带着大军压了上去。像赶鸭子一样,把王俊大军赶到了山上。
第75章 我其实不合格
看着山上一片狼籍,不知所措的人们东一堆西一堆。有的抱在一起嘤嘤泣,有的一脸茫然。王宵猎的军队把住各个路口,不许人们四处走动。
到了山顶,进了王俊山寨。只见里面杂乱无章,薪柴、酒坛、粮草堆在一起,看得人眼晕。走进了帅帐,牛皋、邵凌和解立农三人一起叉手唱诺。
牛皋道:“贼首王俊,已经被我一箭射死了。其余小头目都押在旁边房里。”
王宵猎道:“没想到你射得一手好箭,在我们军中,算是第一人了。贼首不去管他,立即派人把山上士卒和低级将领统计清楚。于我们说,这才是有用的。”
解立农道:“有什么用处?适才一战,他们战阵上没一点用处。牛皋一冲,全都乱了。”
王宵猎笑道:“这跟士卒有什么关系?军队打仗,最无辜的就是士卒了。赢了是长官指挥得好。输了就是士卒们胆怯无能。其实啊,只要训练得法,指挥得当,士卒大多都是能打好仗的。”
听王宵猎这么说,其余人都不说话。
王宵猎也不多说,只是吩咐他们去办就好。以前在开封府的时候,军中学习认字,此时就显出好处来了。统计战争中的损失和战利品,对王宵猎不是难事。但对此时大多数军队来说,可不容易。
王宵猎在中间落座,邵凌道:“这个王俊,军中好物着实不少。他帅帐中金银,我们都堆在那一边了,请小舍人过目。这些宝货,我们不好过多询问。”
王宵猎看了看,旁边一堆包袱,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不过邵凌这么说,想来都是金银之类。山大王们最喜欢金银,只要有机会,一点也不放过。
见三人都看着自己,显然一样想法。对他们来说,王宵猎名为知州,其实还是自己首领。这些山大王的毛病,王宵猎多少都会有的。战胜了,功利品中的粮草之类,自然就归军队。而金银宝货自然就归首领了。王宵猎纵然不贪财,也无非是赏给众人一些。
王宵猎摇了摇头:“诸位,我们起兵,是保家卫国的,跟这些山大王可不一样。这些宝货也是战利品的一部分,一样要统计的。可惜杨审没有跟着来,只好麻烦你们。跟其余的缴获一样,把这些一起统计清楚,列出清单给我。记住,缴获一切要归公,除非发给你们。哪个敢私藏,我就要收拾哪个!”
三人一起叉手唱诺。见王宵猎面色严肃,不敢多说。
王宵猎不说话,看着众人。过了一会,才站起身道:“一场大胜,今夜杀羊犒军。在外面,记住不许饮酒。明天我们再待一天,对此战做个总结,士卒收拾一番,后天回汝州。”
牛皋道:“胜都胜了,有什么好总结的?王俊没用,这种仗本就应该胜利。”
王宵猎道:“战前要计划,战后要总结,这是军中的规矩。我们这支军队成立不久,诸事不熟,只有认真总结,吸取经验教训,才能尽快长成起来。”
说完,对三人道:“外面事情很多,你们都出去盯着。记住了,王俊已经死了,他军中的人不要苛待了。除非特殊,他军中的首领我们不用,带回汝州找个地方安置。但军中士卒,一定要清点清楚,让他们加入到我们的军中来。不如此,怎么扩大军队?”
几人一起唱诺,告辞出去了。
王宵猎坐在位子上,一个人看着帅帐门口发怔。这一场仗,跟前面自己经历的不同。那两场,对于自己来说没有退路。脑子一热,就是敢冲敢杀,上就完了。而这一场,则是占尽优势。
实事求是地说,王宵猎表现得确实有些不合格。战前信心百倍,战事过程中还是犹豫了。在王俊表现出明显弱点的时候,没有果断地压上去,还要牛皋提醒。
有什么办法?现在有兵,有地盘,王宵猎想的太多了。想的多,就不那么果决。怕有埋伏,怕冲得快了伤亡多,这个也怕,那个也怕,容易错失有利时机。
站起身来,王宵猎在帐中来回踱来踱去。
如果不是跨越千年,自己不会坐到现在的位子,不会做这样的事情。从根本上,自己并不是一个统帅的合格人选。正是因为知道自己不合格,才要时时总结,时时学习。
这个世界上,真正的天才有多少?当然有很多。但大多数,都不会恰巧做自己天才的事情。自己就是这样。或许自己也有天才的地方,但并不是在战场上面。
想到这里,王宵猎无奈地叹了口气。自己也想事事都行,面面俱到,可实际哪里可能做到呢?
当天晚上杀了几只羊,军中庆功。由于不许饮酒,人人都吃得肚子溜圆,无趣地聚在一起吹牛。从天上到地下,直到深夜,肚子里的食物消化了才各自睡觉。
第二天上午,一部分军官带领士卒继续统计缴获,大部分则进行战后总结。
帅账里,王宵猎居中而座。两边是邵凌、曹智严、解立浓、余欢和牛皋。张均坐在最末尾,对会议进行记录。这是王宵猎的规矩,除非特殊的要求,凡会议必须有记录。这个记录的人,就叫做书记。
书记是个古词,也是个古官职。如赵普就是越匡胤的书记。到了老年,太后依然称呼赵普书记,以表示他与其他人不同。辛弃疾在北方抗金的时候,也是书记。到了近代,书记最早也是这个意思,只是后来改掉了。算是随着时代发展,有了新意思。
看着众人,王宵猎道:“我讲了许多次,战前一定要有计划,战后一定要做总结。这是我们军中做事的根本要求,不得有任何人违反。由于对王俊军情不熟,战前我们的计划很简略。但在战后,一切情况都了解了,总结不能简略。我们军中,没有长时间从军的人。只能够这样,一边打仗,一边学习,在战争中学习战争。只要我们足够认真,就能快速成长。”
下面几个人听着,有些明白,又有些不明白。大眼瞪小眼,都不吭声。
从进开封府,王宵猎这些新做法越来越多,口中的新名词更是层出不穷,大家慢慢习惯了。不管明白不明白,先听着就好。散会后,大家之间议论一下,也能明白差不多。
只要一直胜利,大家就信任王宵猎。不管他说什么,总之照着做就好。
王宵猎道:“先自我检讨。这一仗中,我的表现不太好。现在不是以前了,那时什么都没有,只想着能活下去。遇到敌人了,我第一个冲上去。枪林箭雨,从来没有畏惧过。现在兵有了,地盘也有了,想的就多了。就这一点家底,生怕有任何损失。当王俊阵形不稳的时候,没有第一时间下令出击。好在身边有牛皋,终究还是把握住了机会。战场上瞬息万变,一点变化,就可以影响全局。这样的错误是本不应该犯的。如果不是面对王俊,而是面对强敌,后果难料!”
解立农道:“小舍人不必自责。大家都是第一次面对这种场面。最后还是胜了,不是大事。”
王宵猎摇了摇头:“真正合格的将领,是不能用第一次面对推托的。世间有名将,从他参战阵的第一天起,战场上就不犯任何错误。很显然我不是。我相信,诸位中有这本事的也很少。还是那句话,我们不是天生的名将,这本事老天没有给我们。只能够一边打仗,一边学习。只要善于学习,能够在战争中学习战争,适应战争,才能最后赢得战争的胜利。”
邵凌小声道:“小舍人,昨日之战并无大错。何必如此自责?”
王宵猎道:“因为不希望以后再发生,因为我们打仗,要打胜仗,一直打胜仗!不能够正视自己的错误,不能正视自己的不足,是不合格的。一时侥幸,哪能一生侥幸!”
见王宵猎态度严厉,几人忙一起称是。
批评与自我批评,不是找一个人的错误,不是要惩罚谁,而是要学习。面对不足,改正错误。惩罚是次要的,学习是主要的。所谓惩前毖后,治病救人,大根是这个意思吧。
第76章 难以共鸣
解立农帐里,邵凌、曹智严、余欢和牛皋围坐。中间一坛酒,几样下酒菜,几个喝酒闲坐。
喝了一会,余欢道:“跟着知州越久,越是看不懂了。开始的时候,带着我们敢冲敢杀,可说是勇猛无敌。现在有兵了,反而开始小心,不似从前。”
邵凌道:“这有什么不明白?以前只是求生,甚至是死里求生,小舍人想的也不多。现在我们有兵一千余,加上他们家眷,可是数千人性命。不想的多一些,出了什么岔子,多少人要跟着受苦!”
余欢想了想,点了点头:“你说的也有道理。”
如果战后总结的时候王宵猎不说,这些人也想不到这一点上。时代特点,这个时候,作为手下怎么能质疑首领呢?王宵猎说了,这几个人才注意到。
牛皋道:“说起来也怪,知州自己先说自己的不对,我们才能反省自己。知州如果不说,哪个会想这些?别人说出来,还会尽力反驳呢。”
曹智严笑道:“你来的时间太短,对小舍人还不熟悉。时间长了,自然就习惯了。”
牛皋道:“可知州如此说自己,如何建立威信?经常犯错,下面的人自然就不服了。”
“哪个不会犯错?”邵凌抬起头来。“只是说与不说罢了。知州说的明白,他不是天生统帅,我们不是天生名将,只有在战争中学习战争。知道自己错了,才能改正错误。对于错误讳莫如深,说都不敢说出来,还怎么去改?牛统领,你要慢慢习惯才好。”
余欢道:“你说的也有道理。不过,若不是天生的统帅,知州如此做,为何大家都服他。”
听了这话,其余几个人低头沉思。想了许久,邵凌道:“这话还真被你问住了。这支军队是老官人集结勤王,大家被老官人招入军中。老官人战死,小舍人就接了首领,我们就跟着小舍人了。”
其余几个人一起点头。还真是这个道理。为什么王宵猎做了首领?是因为他是老官人的儿子。对于这个问题,没有人怀疑。一想过来,大家就听王宵猎吩咐了。
解立农道:“老官人出身农家,自小便就聪明伶俐,与人友善,人人都喜欢。成年中了进士,对乡亲们极好。乡里修桥铺路,大多都是老官人出面,花了许多钱财。我们那里,人人都敬重老官人。”
牛皋道:“本州梁县王进士,我也是听说过的。”
这几个人里,只有解立农和牛皋是汝州人。邵凌郑州人,余欢开封陈留人,曹智严是个和尚。他们以前没有听说过王汝代的名字,都是在军中熟悉的。对于王宵猎,更是只认识几个月。
一边喝酒,一边胡乱议论。几个人觉得,自己能信任王宵猎,这事情确实挺神奇的。
张均进了帅帐,唱了诺,把对王俊军中的统计数目呈上。
王宵猎看了,道:“倒是没想到,这个王俊竟然有这么厚的家底。这些山大王,小看不得。”
张均道:“他们到处抢掠,财宝自然不少。”
王俊军中有兵员一千三百余人,大小头目近百人。除了军队外,还有各种人口三千余户,基本没有老弱。这些人,是金兵入侵,周边州县的百姓前来投靠,以求庇护的。
有粮过万石,草料过万围,是王俊这几个月周围搜刮而来。军中马二百余匹,牛一百余头,羊三百余口,其余鸡鸭鹅过千只。是周围数十里,或自愿或被抢,聚到这里的。
酒两百余坛,绢二百多匹,布五百多匹,是王俊打劫逃跑的富户积聚而来。
最后,包括金银器在内,有金二百余两,银八百余两,珍珠、宝玉、珊瑚等数十件。
王宵猎看了,不由啧啧称奇。这个山大王,家底可比自己还厚实。说来正常,王俊的军队数量不比王宵猎少,掠夺狠得多,而且时间还更长。
把账目放下。王宵猎道:“山上的士卒,先单编一队,押回汝州。训练之后,一部分就可以成为合格的军人。至粮草、马匹、牛羊之类,由军中押送,回汝州之后交给杨审。绵布、金银、财宝之类,则由你挑人带着。这是我们的财库,不可丝毫大意。”
张均叉手唱诺,心中大喜。让自己押送财宝,说明王宵猎重视自己,这可是天大好事。至于说军中财库,这种鬼话哪个去信?世间的人,哪有不爱金银财宝的。军中财库,不就是王宵猎自己的财库?
想了想,王宵猎道:“从在开封府开始,你学什么会什么。特别军中事务,学得比其他人要好得多了。更不要说还读书识字,不是其他可比。此次回去之后,用三个月时间,你再好好学一学。真地什么都学会了,跟其他几位一样做个统领。”
张均叉手:“多谢知州!小的定不会辜负知州厚爱!”
王宵猎笑道:“是你自己争气,才有这个机会。把事情做好,不要多想其他。”
张均称是。只是看他神情,喜气洋洋,也不知道明不明白王宵猎到底是什么意思。
让张均出了帅账,王宵猎坐在那里,一时出神。这段时间,自己感觉得出来,手下将领,并不怎么领会自己的新思想,新方法。虽然自己说什么,他们就称诺照做,但心里面怎么想却难说。
有什么办法呢?一千年的思想差距,可不是那么容易就抹平的。开民智,改革制度,变革社会,这些一点一点做,要做到什么时候?王宵猎没有那样的耐性,这个世界也没有那么多时间。只能够就这么做下去,从跟随自己的人中,选择自己的同路人。
十年时间,没有人理解自己,那就用二十年,三十年,甚至一百年。只要保持住大势,建立起强大的军队,把金军赶出中原,别人就会听自己的。
听自己的。王宵猎摇了摇头。自己从一千年前带回来的,本来恰恰相反。是要听人民的,听这个世界的声音。没有办法,这个世界上的许多人,确实还没有自己的想法。
张均出了帅帐,只觉得意气风发。活了十几年,觉得再不似今天这样快活。没有想到,自己也有出人投地的一天。当时在蔡州杀人,没想到后来竟有这种好处。
曹智严出来小解,回邵凌帐里的时候,正见到走来的张均。便道:“你的事情忙完了么?”
张均道:“一切都忙完了。刚才交给知州,知州见不知道多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