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把公文放到桌子上。
王宵猎拿起来,粗略看了看道:“金军在富平得到的物资,一小半都运到了华州。里面大多都是金银财帛,粮草看起来少了些。想来是金人想把这些运回去,在华州暂放。”
李彦仙笑道:“如此倒是便宜了我们。”
王宵猎点了点头,把公文放下。对汪若海道:“派一千骑兵去华州,多带驮马,把缴获的金银财帛都带回虢州。粮草除了军中所用,就地发给百姓。大军过境,百姓们受扰不少。”
汪若海称是。转身出了房门。
李彦仙道:“镇抚大军进入关中,最缺粮草,如何肯安心送人?”
王宵猎笑着摇头:“缺粮草又如何?将士们肚子有限,行军又带不了多少,只能送人。而且关中百姓经过这场战事,确实多受惊扰。能补偿一点,总是好的。”
李彦仙点了点头,没有说话。这些日子与王宵猎在虢州指挥战事,他感觉得出来,这支军队与其他的军队不一样。军中活泼,没事的时候鼓励士卒举办各种各样的娱乐活动,军中还给奖励。在军事训练和军事行动的时候,则军纪严明,奖惩得当。
想到这里,李彦仙心中思索一番,暗自点头。是啊,王宵猎的军纪,只能说是严明,而不能说是森严。森严带着一种沉重压抑的气氛,与王宵猎的军中不相符。
这是一支自己从来没有见过的军队,带着一种欣欣向荣的气象。虽然军队组建时间短,特别缺少中下级军官,军队配合还不那么默契。但每个人都在学习,军队一天一天在成长。
特别不同的,是王宵猎的军队与百姓的关系。宋朝的军队,军纪好的,能保证不掳掠,不强抢百姓财物,不乱杀人,就足够百姓称佛了。如岳飞军,口号就是“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与后世军队的“不拿百姓一针一线”相比,还是差了些。王宵猎的军队,虽然没有这样响亮的口号,但不许强抢百姓的财物,公平交易,基本都做到了。其他如此时军队要求的军纪,如杀人者死,奸淫民女者斩等等,在王宵猎的军中得到了严格执行。年初王宵猎救过一次陕州,此次再回来,便受到了百姓热烈欢迎。
这是一支新军队,有新的思想,新的纪律,执行新的使命。虽然没有明确提出来,但已经如襁褓中的婴儿,即将呱呱坠地。这支新军队的战斗力,正在显现。
渭南县衙,魏阳放下手中公文。道:“镇抚军令,命我们配合派来的骑兵,把金军在华州储存的金银财帛全部运往虢州。除军中之用外的粮草,都散给本地百姓。这不是大事,不必我们亲自去办。”
曹玉道:“统制说的是。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进攻京兆府。此战若成功,我们就立了大功!多少钱财换不来的!金军在京兆府只有千人,我们全力进攻,很可能会成功!”
魏阳点了点头:“是啊,只要我们措置得当,京兆府就在掌中!金军以三百人,配合当地征召的伪军七百人,守在零口镇。还有五百人,加上各种伪军一千二百人,守在临潼。破了这两个地方,全歼了金军,京兆府就没有多少守军了。”
曹玉看着地图,皱起眉头道:“零口镇小地方,不过若金军死守,总要花些日子。”
魏阳道:“我担心的,是花时间太长,来不及进京兆府。我们破了潼关,洛阳的兀术必然西来。若兀术攻占虢州之后,我们还没有进京兆府,就来不及了。镇抚大军后撤,我们被堵在关中,那可是死路一条。这一战,容不得半点闪失,进攻越快越好!”
说完,看着桌子上粗略的地图,眉毛拧成了麻花。曹玉没有说话,一起看着桌子上的地图。
零口镇不只是驿站,还是京兆府东北重要的防御关口,卡住了东西驿道。不攻占这里,大举进攻京兆府就留下隐患,后边粮草也无法运送。
想了又想,魏阳道:“明天派侦骑出去,把零口镇金军的防御弄清楚。此战不能硬攻,最后想个计策,出敌不意,一战而功成!京兆府就在一百余里外,被挡在城下实在太窝囊了!”
曹玉道:“明天我亲自带侦骑去!不过是三百金军,零口不是大城,总有破绽可寻!”
魏阳思索一会,道:“好!记住察清敌军布署的情形,及早回来。金军都是骑兵,不要被他们发现了。运气不好,真被敌人发现了,及时回撤。我这里安排人接应。金人追来,就把追兵全部消灭!”
曹玉称诺。自己这方三千人,面对三百金兵,怕的就是敌人死守城池不出来。只要出来,哪里还会怕他们?至于七百伪军,没有必要算在内。真正能打的伪军,如韦仪,早已经被派出去了。
魏阳直起身来,看着桌上的地图,重重拍了一掌。
占领潼关后,薛成带军北上。已经占领朝邑,逼近同州。同州没有金军,占领毫无难度。听闻宋军到来,周围的大部分州县都愿意归附朝廷。金军在关中的胜利并不牢固。
魏阳则带军急速西进,前些日子占领华州后,逆渭水而上,占领了渭南,京兆府近在咫尺。京兆府的金军仓促迎战,大部分驻扎在了临潼。只要破了临潼县,京兆府也就唾手可得。
第386章 战役展开
新安城西延禧镇,兀术看着前方的城墙,满面怒气。转了一圈,怒道:“前方不过是一小镇,宋军不满千。我大军强攻三日,毫无成效,岂有这个道理!”
周启道:“大王,延禧镇又称铁门关,位于两山之间,扼住西去道路,最是险要。这里本来没有关城,宋军到来之后急修了城池,一时之间不好得手。”
兀术看着城头,眉头紧紧皱起来。过了很久才道:“王宵猎大军已经破潼关,兵锋直指关中。我们若在这里拖延,被王宵猎攻破了京兆府,则中外震动。三太子兵在凤翔,若引得他大兵回援,我们百罪莫赎!明天起,把全军分为十军,日夜不停,轮番上前攻城!”
周启见兀术的表情狠戾,不敢说什么,只好答应。
延禧镇离新安县不远,正处于两山之间,扼住西去的路口。这里本是驿站,没有关城。前些日子宋军到来之后,紧急修了一座土城。金军本不善于攻城,面对这样在座城池,竟被挡住了。其实延禧镇不大,虽然地形险要,离后方的渑池却很远,并不适合长时间坚守。
薛成下马,到了黄河岸边,眺望对面的河中府城。黄河上面静悄悄的,不见一个人影。
看了一会,薛成问身边的亲兵道:“查得清楚了?对面的河中府城是否没有守军?”
亲兵叉手道:“回统制,已经查得清楚,对面确实没有金军。守城的是一员降金的本朝将领,名为吉雄。听闻我军到来,吉雄早已开了城门,愿意投降。”
薛成点了点头道:“如此最好。对面的河中府就是蒲坂,自古为战略重地。金军兵力不足,占领关中之后,连这种地方都不布置大军防守,真是做死!”
这是金军的特点。不管多么重要的地方,攻破了,抢完了,便弃之如敝履。不要说河中府,就连开封府、河南府,金军也不派兵守卫。宋军不进攻,不是因为攻不下,而是因为攻下守不住。
如果宋军足够多,足够精锐,则金军防线处处是漏洞。如果兵力不足,就是羊肉入虎口,攻城掠地很爽,但很快就面对金军围攻。大多数时候,宋军没有运气活着回来。
金军这样布置,自然有利有弊。弊处是对地方控制不够,攻破了之后不能有效占领。如果敌人足够强大,很容易被对方收复失地。优点则是一直在前线保持强大的机动兵力,好钢用在了刀刃上。只要把对方的正规军打败,后方的反抗力量总能扑灭。时间长了,可以利用降官治理地方。
薛成攻占同州之后,把缴获的大量物资安排运往虢州。自己则带兵转头向东,直扑河中府。此时这一带兵力空虚,几乎没有遇到抵抗力量。
慢慢走下堤岸,薛成到了黄河的冰面上。使劲用脚跺了跺,道:“今年冬天寒冷,黄河上结的冰足够厚了。这一带水流平缓,可以涉冰过江。吩咐下去,明天凌晨,大军过黄河!”
王宵猎站在屋外,抬头看着天。过了一会,回到屋里,对李彦仙道:“天又阴下来了,说不定这几日又要下雪。今年的雪格外多。”
李彦仙道:“说起来今年也不是格外地冷,只是雪多。”
王宵猎点了点头,进了屋,坐到火堆边烤火。要不了多大一会,便浑身暖烘烘的。
汪若海在一边看着公文。突然道:“薛成到了黄河边,说是对面并无金军,守军都是开城而降。不要说河中府,若是愿意,可以一直占领绛州。”
王宵猎道:“我们兵力不足,占领那么多地方没用。告诉薛成,他最主要的任务,是占领河中府之后配合陕州的守军,迟滞兀术大军西进。”
汪若海点了点头。又道:“薛成建议,占领解州后策应陕州。不过他南下没有大意思,陕州再多些守军也没有用处。不如绕到兀术军身后,让兀术有顾忌。”
王宵猎点了点头,没有说话。过了一会,才道:“解州向南都是山区,想绕兀术之后可不容易。”
汪若海道:“那一带的山区多义军,各自占据山寨,人数不少。与他们配合,不断攻击西来的金军不是难事。而且听闻朝廷大军到来,有不少人都主动去联系。”
王宵猎听了,突然起身,到了桌前看着地图。过了一会,指着地图道:“若是占领绛州后,走垣曲渡大河,是不是就到渑池了?”
汪若海点头:“垣曲是大河古渡口,渡河不远就是渑池。”
王宵猎对李彦仙道:“经略过来看。若是如此,薛成的进军路线可以改一下。”
李彦仙到了桌前,看着地图道:“镇抚的意思是——”
王宵猎道:“薛成占领河中府之后,一路前进,占领绛州。从那里南下,经垣曲渡口,在兀术大军占领渑池后,渡过大河,绕击兀术大军之后。若兀术回师,抵抗不住时,便南下永宁,与董先合兵。兀术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再回洛阳,拿薛成大军无可奈何。以后薛成不管是回卢氏,还是回汝州,都没有大军阻挡。有他策应,邵云守陕州便容易许多。”
李彦仙看着地图,有些犹豫:“如此做,薛成没有军队接应,孤悬敌境,只怕不容易。”
王宵猎道:“垣曲一带与其他地方不一样。那里多义军,山寨连绵,许多都与翟镇抚有联系。我们大军进驻,有他们策应,容易许多。惟一的问题是,三千大军所需的粮草不少,要早做准备。”
低头想了想,王宵猎道:“此事由前方的薛成决定。告诉他,若是有可能,最好是南渡垣曲,与山中的义军一起,威胁兀术的后路。要在绛州备好粮草,同时还要带些财帛,送给山中的义军。告诉他粮草一定要提前备好,不可全依赖义军供应。若是如此十分不便,军队行动就由薛成自己决定。”
汪若海称是。立即起草公文。
此时以虢州为中心,王宵猎已经建立起了到魏阳和薛成军中的公文系统,方便快捷。就是到最远的魏阳军中,公文到达也不超过五天。
此时整场战役已经完全展开。邵云、贾何等人带领李彦仙旧部占领陕州,节节阻挡兀术大军。薛成占领同州后,东渡黄河,占领河中府。魏阳占领渭南,逼近京兆府。金军方面,兀术在新安,一时间无法突破延禧镇。留守河东的完颜银术可,主力在太原,军队布置的最南端则在晋州,还在数百里外。完颜活女大军在原州,讹里朵大军在凤翔府,与京兆府均有数百里。京兆府周围,已经空虚。
把金军的势力标在地图上,王宵猎道:“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我们三千军队,便纵横关中,无人可挡。如果不能乘这个机会到京兆府走一趟,实在可惜!挡住兀术大军,魏阳就可以入京兆府。这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足以振奋军心士气。而且可以带走金军在关中搜刮而来的财富,稳赚不赔!”
李彦仙道:“若讹里朵从凤翔府回军,魏阳也不太妙。”
王宵猎道:“命魏阳随时注意讹里朵动向。讹里朵若回军,最多到周至,他便全军后撤。不必回虢州了,经蓝田到商州。此一战,杀敌不多,动静却不小。”
第387章 河东都统
浍水岸边,一小队薛成的兵马正勘查地形。突然一二十匹马从山后冲过来,在河对岸停住。那队人停住了马,看着薛成的人,不停地交头接耳。
带队的李庆看着觉得奇怪,又看那些人装束不是金人,有些诧异。河东沦陷已久,许多地方在金军严令之下剃发易服,装束已不似中原人。
带马上前,李庆隔河高声道:“来的是什么人?敢犯王师军威!”
一个大汉挺身而出,道:“我是大宋河东路军马都统制李宋臣。你们真的是朝廷大军?”
李庆吓了一跳,急忙叉手道:“原来是李都统。在下李庆,邓州王镇抚属下统制薛庆之下将领,奉命来这里查勘地形。都统既来,还请营中相见。”
李宋臣点头道:“我听人讲,有朝廷大军来了绛州,特来相会。”
说完,与身边的人又商量了一会,才涉冰过河到了对岸。李庆早早接着,双方下马行礼。
李宋臣道:“我在河东,也听说过王太尉名字。年初救援陕州,河东震动,周围百姓哪个不知?不想到了年底,太尉大军又来。不知太尉身在何处?我去拜见一番。”
李庆道:“不瞒都统,镇抚身份贵重,与陕州李经略一起在虢州。我等受镇抚军令,特来绛州。”
说完,问了李宋臣周围的情况,急忙带回军营。
薛成得了禀报,不敢怠慢,迎出军营。与李宋臣叙了礼,请进了帅帐。
李宋臣名李武功,自号宋臣,以显示自己誓不投金的决心。本来是灵石县尉,河东路陷落后,聚众在灵石县境的绵山上抗金,是附近比较大的义军势力。以前归鄜延路经略安抚使司以河东陕西路经制使司的名义管辖,李武功因作战有功,建炎二年被封为河东路军马都统制。
义军的官衔当不得真。如果离开河东南下,李武功很可能连统制都当不了,只是中下军官。但在河东路这里,他有很强大的号召力。
请了茶,薛成道:“早闻都统大名,一直想去拜见,只是不得其便。不知都统此次南下有何事?”
李宋臣道:“自鄜延陷落,许久不得朝廷消息。听闻有朝廷大军前来,我等喜极而涕。我特意从灵石赶过来,就是要见一见王师,知道朝廷还没有忘记我们。”
薛成道:“都统在河东抗金,是国家功臣,朝廷如何会忘记?此次我来绛州,奉镇抚命,本来就要联系你们。只是义军大多结寨于深山,一时间查访不易。”
李宋臣点了点头。沉默了一会,突然问道:“以前有两人贾何、冯赛,在附近结寨,后来渡河投奔陕州李知州了。敢问统制,可知道这两人?”
薛成听了笑道:“如何不知道?此次带军重占陕州的,就有贾何、冯赛。都统认识这两人?”
李宋臣道:“当然认识。他们在附近结寨的时候,多有来往。只是二人渡河之后,道路阻绝,许久没有他们的消息了。唉,这两年,真真是过得艰难!”
说完,摇了摇头。
看着李宋臣有些落寞的神情,薛成突然感到一阵心酸。前两年娄宿攻破了鄜延路,横行陕西,李宋臣等人就失去了与朝廷的联系。离黄河近的,如贾何、冯赛等人,实在难坚持,渡河投了李彦仙。李宋臣等人则坚守山寨,还不时打击金军。当然,他们也时常面对金人的围剿,实在不容易。
薛成道:“前些日子在富平,金军取得大胜,肆虐陕西。不久前金国四太子兀术攻虢州,镇抚带兵来援,打到了现在。我等正要占领绛州,一起守陕州。”
李宋臣道:“我等听闻了富平之战的消息,夜不能寐。富平一败,陕西全境不保,似我等在河东路的义军,又该如何自处?两年时间,不闻朝廷旨意,好似被这个世界忘了一般。”
薛成忙道:“如何会忘了!陕西京西,各处皆传都统名字。此次我大军前来,镇抚特意吩咐,要联系你们这些在敌后的义军。还有,镇抚吩咐我,若碰到你们,赠些金帛,以聊表心意。”
说完,吩咐亲兵去把准备好的金帛取来,双手端给李宋臣。
李宋臣看着金帛,许久没有说话。最后道:“我等处于金兵重围之中,自耕自食,要这些金帛有多少用处?将士们心心念念的,是得朝廷旨意,知道朝廷没有放弃我们。”
薛成道:“以前多有不便,道路通了之后自然不同。金军虽然占了陕州,大河南北还有许多通行的地方。朝廷若有旨意,自然会送到都统处。”
实际上赵构对河东河北的义军态度并不好,不是没有办法,根本没有诏旨给他们。鄜延路沦陷之后,朝廷对河东义军就是不闻不问。跟河东义军的联系,主要是靠李彦仙、翟兴等人。这话怎么能跟李宋臣等人说?朝廷如此,将领处理起来也难。
李宋臣点了点头。道:“我看统制军容极盛,非其他军队可比。你们孤军深入,必然所图不小。现在河东路金兵不多,若统制有意,我等可以引你们攻城掠地。攻太原府可能较难,但其他城池,应该问题不大。此时河东路只有完颜银术可不足万人,守数十州郡,如何守得过来?”
薛成道:“攻破了城池,又如何守住呢?不能战胜金军在前方的大股军队,占领后方城池,一时也没有用处。镇抚吩咐,除非作战需要,不要去进攻金军的城池,以免徒耗兵力。此次北来,我军占领绛州之后,欲南渡大河,与在陕州的军队相呼应,迟滞兀术大军。”
“可惜!”李宋臣有些惋惜。“若要南渡大河,无非是穿过王屋、太行两山,或走垣曲,或东去走天顶关去济源。王屋一带的义军大多南下,投奔了李知州。太行的义军现在为太行忠义军,梁兴手下。梁兴本是泽州人氏,金虏南来,他聚集乡民抗金,人称太行梁小哥,聚集了不少兵马。统制若要渡河击兀术之后,最好是聚联系梁兴。大河南北,梁兴往来如平地,方便了许多。”
梁兴是王彦南下后太行山一带的义军首领,兴起较晚,此时名气比李宋臣小一些。不过梁兴受百姓爱戴,兵马较多,不断袭击金军,渐渐成为后起之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