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蔡遵面露难色，葛定道：“地方上有什么困难，你最好及时上报。不要大军来了，你这里什么都没有。耽误了行军，节帅绝不会饶了你！”
蔡遵道：“统制，我和地方官不是傻子，早已经报过了。地方物资不足，结果上面就只是多发了钱来，让我们买去。你也看见了，我们到哪里去买？三鸦镇没有卖肉的，鲁山县里也只有一个肉摊，一天只卖两只羊！数万大军，如何供应得上？实在是没有办法。”
葛定道：“本地买不到，就到外地买去！宝丰同样要过大军，不去那里买，你可以到附近的叶县去买！不行，可以到襄城！总有办法的！”
蔡遵看着葛定，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葛定猛地醒悟过来。这里是山区，不说走路不方便，叶县又有多少羊呢？供应数万大军，说的是梦话。整个汝州，把羊全部宰了，又能供应大军几时？
数万大军，在这个年代经过地方，就像是蝗虫过境一般，物资很快就会消耗光。军中的粮草可以提前准备，难道什么都带着？以前条件不好的时候，王宵猎行军也简单，只要把粮食带够就好。现在条件好了，军中多了许多规矩。几天要吃肉，几天要吃几个鸡蛋，一人要多少粮食，多少蔬菜，军中都是有明确标准的。这样的标准，地方哪怕用尽全力，也无法做到。
葛定沉默了一会，道：“有什么困难，你就报上去，说清楚。上边不解决，不是你们的事。但是你憋在这里不说，到时真出了事，就逃不了干系！路上的宿营地相隔三十里，还是五十里，甚至十几里，都不是随随便便定的，改不得！”
第561章 处处都难
南阳县位于白河旁，与襄阳有水路相通。东北方向过方城、叶县可通开封府，向北经过三鸦路则可通洛阳，是重要的交通枢纽。宋朝到开封府的驿路并不经过南阳县，而是走唐州，到方城。重要的水路是泌水，而不是白河。从唐朝时候起，去关中的枢纽是邓州。夹在唐州和邓州之间的南阳县地位反而不重要了。王宵猎决定重开三鸦路，南阳县的地位就不一样了。
南阳县衙，汪若海看着案上的公文，眉头不由皱了起来。
把公文放下，汪若海道：“此次北伐，汝州准备得着实太过匆忙了！公文里说，地方上根本没有准备好。本来按照里程，在路上设了大军扎营的地方，让地方准备物资。可实际上，他们连先锋工程部队的吃用都解决不了，更不要说后面大军！”
王宵猎拿手公文看了一遍，道：“鲁山县位于山区，人户又少，短时间确实不能备齐物资，有什么办法？做计划的时候，应该想到这一点，而不是直接给地方布置任务了事。以前出军，都是一两万人，最多两三万人。路上也不讲究。能带就多吃点，不能带就吃得少一点。这一次不同，十万大军出征，还要求他们吃得好穿得好，自然许多问题。有问题不可怕，记下来，以后不要再犯就是了。”
汪若海道：“以后自然不会再犯。可这次怎么办？数万大军过鲁山县，明显他们没有准备好。”
王宵猎道：“告诉他们，行程是确定了的，不可能改。根据鲁山县自己的情况，让他们报上来能给军队提供什么样的补给。粮草不能少，其他的就看地方有什么了。军队到了那里，过几天苦日子。”
汪若海点头，拿着公文，沉着脸看着不说话。
王宵猎道：“参议，这次出征，是我们前所未有的大事，什么都要学。包括你们的计划，到底该怎么做，什么地方要细，什么地方可以粗略些，地方要承担什么任务，军队要承担什么任务，诸般种种，都要一点一点学起来。我们不是神仙，不可能一下子做好。遇到问题不可怕，只要我们学到了，以后不会再犯就好。此次是翟兴北伐，我们帮他打援的，时间相对不紧迫，可以从容一些。”
汪若海叹了口气：“节帅，现在看起来，我们制定的计划，就没有多少可行的。聊可自慰的，是军队的行程不会延误，可物资是万万不可能按期到达的。唉——”
王宵猎道：“不管是什么问题，都要详细记下来。以后有大军出征，不能再犯了。”
汪若海答应，有些恼火地翻着桌上公文。
十万大军前进数百里，而且有火炮，完全不是以前一两万人山区行军能比的。那个时候主要是保证人吃饱，现在还有保证火药和炮弹，还要保证大量马匹的草料，难了许多。
王宵猎虽然建立了司令部，但没有人教，一切知识都要自己总结，谈何容易？第一次组织这样规模的军队移动，参谋厅编的计划大多数都无法执行，汪若海非常恼火。
有什么办法？一切从零开始，本来就非常困难。只要保证耐心谨慎细心的工作态度，就是不容易的事。王宵猎没有过多要求，只是在一边提醒他们的工作态度。
李彦仙从外面进来，对王宵猎道：“节帅，前锋已经到达宝丰，大军正在过三鸦路。数万大军进驻汝州，地方确实吃不消，是不是让他们分驻其他地方？”
王宵猎摇头：“哪里还有其他地方？右路解立农大军正向颍昌府集结，准备进攻郑州。有了右路的掩护，汝州的郏县、襄城都成了后方。那里离前线又远，不适合驻军。我们北上，最好是跟前军一起驻扎于宝丰、梁县。以宝丰为基地，梁县为前方，为翟兴提供保障。如果翟兴战领了洛阳，我们便西去新安和渑池一带，挡住陕西来的金军援军。如果不幸发生意外，也能接应翟兴。”
李彦仙道：“数万大军，驻扎在两个县，保证物资确实困难。粮草可以运过去，但牛羊之类只怕就要被吃光了。虽然可以从其他地方运，却不容易。不如分散到郏县和鲁山，物资就方便了许多。”
王宵猎道：“不必了。大军分散驻扎，打起仗来就不方便了。现在是冬天，可以让附近的县里把猪羊宰杀了之后运输，甚至加工一下。总有办法可想。”
以前看历史，经常见到数十万大军参加一场战役，一次冲杀输了便全军溃散。现在想想，怎么可能呢？数十万大军排开，两翼相距少则数十里，哪里是那么好影响的。
王宵猎的军队从南阳出发的时候，定的是一兵三民。中军有五个团的步兵，一个炮兵团，一个工兵团，两个骑兵团，两个辎重团，还有其他杂七杂的部队，近四万人。配属的民夫十二万，加起来就近二十万人了。到了汝州之后，活动范围变小，定的是一兵二民。中军加上曹智严的前军近六万人，再加上十二万的民夫，还是大约二十万大军。
如果加上左军邵凌的军队和右军牛皋的军队，此次王宵猎出动近十万大军，三十万民夫。按有的算法把民夫也算进军队里，就是四十万大军。四十万大军，足以震动天下。
在这个时代，十万基本就是一路大军的极限。再多的人数，就需要分兵，不然地方支撑不了这么多人。不只是物资支撑不了，民夫也不够。
历史上岳飞的军队就约有十万，基本是一路大军。岳飞北伐，由于中原残破，能够支持的军队也就是这个数目。兀术带金军迎战，不可能有十万，他的行军路线不支持这么多人。
看书的时候经常会想，敌人十万，我十万打不过，二十万行不行？要是三十万呢？实际上军队人数不能这么算。一个战场，支持多少人作战基本固定，更多的人先把自己饿死了。
两军交战，首先要争夺战场地区的资源。你多吃一口，敌人就少吃一口。如果从战场地区抢不到资源，就只能从后方运来。这个年代，后方运粮是耗费极大的事情，而且需要大量的人力。这些运粮的人极易遭到攻击，不注意防守，就会被敌人断了粮道。粮道一断，仗也打不下去了。
王宵猎出动十万大军北伐，是惊天动地的事情。此次北上，如果拿不下洛阳，就是失败。而且这次失败，是以襄阳、邓州等十州三年的积蓄为代价。从这个意义上讲，不能失败。
以洛阳为中心，西起陕州，东到郑州，北到孟州，南到汝州的区间，只能支撑这么多人。而且还需要王宵猎从南阳大量运输物资，不然连这样的军队规模都支撑不了。
实际上翟兴的部队、董先的部队，还有孟邦雄的部队，王宵猎都没有计算在内。他们的战斗，只能聚集在洛阳周围，更大的范围，对他们来说就太远了。没有物资支持，这些军队在每一个地方都待不了太久，必须到其他地方就粮。
此次北伐，王宵猎的兵力足以与伪齐打一场灭国之战。
第562章 形势
小雪大军北伐，直到腊八节，中军才全部进入汝州境内。大量的物资还在路上，沿着白河，而后转方城、叶县一线源源不断北来。车队在路上络绎不绝，让百姓开了眼界。
王宵猎的司令部设在汝州西边的温塘，位于汝州和伊阙镇中间，紧邻前线。翟兴得到王宵猎到达的消息，急忙带了几个心腹手下赶来，一起商量战事。
站在院子里，王宵猎看着飘飘扬扬洒下来的雪花，对汪若海道：“今年风调雨顺，到了冬天又下几场大雪，来年是个好年景啊。”
汪若海道：“节帅到了襄阳之后，水旱不兴，粮食丰足，真是难得的日子。”
“是啊，难得的好日子。这几年着实积攒了些粮食，正好北伐。”王宵猎伸出手，接住了一片飘落的雪花，放在手里观看。“翻过了伏牛山，从南阳到了洛阳城下，我们不好回去了。”
汪若海不说话，静静看着飘洒的雪花。过了一会才道：“是啊，大军既然出来了，总要打出个样子才好。不然，如何向父老乡亲交待？”
李彦仙从后边转过来，看到王宵猎和汪若海，道：“节帅、参议，这样大雪，如何不进屋烤火？”
王宵猎道：“雪景当前，不欣赏岂不可惜？”
正在几个个说话的时候，一个亲兵急急进来。叉手道：“节帅，翟镇抚到了！”
王宵猎道：“好，我们出去迎接！”
在漫天大雪中，几匹马从镇外驰来。见到来的王宵猎几个人，骤然停住。
翟兴在马上叉手道：“如何敢牢节帅亲迎？折煞我等！”
一边说着，一边翻身下马，向前与王宵猎见礼。
说了几句话，雪越下越大了。王宵猎道：“外面天气寒冷，我们还是进屋烤火。”
翟兴急忙称是。把马交给亲兵，与王宵猎一起进了院子。
几个到了大厅里，分宾主落座，王宵猎吩咐亲兵上了酒肉来。
酒肉上来，王宵猎觉得有些气闷，吩咐把门打开。
看着外面飘飘扬扬的雪花，王宵猎对翟兴道：“今天我们赏着大雪，痛饮一番。看这雪，明天你回去也不方便，就在这里住上几天吧。”
翟兴道：“我近万大军驻于伊阙城，实在不放心，不敢多待。”
王宵猎道：“军中自有将领，何必劳烦镇抚操心呢？且安心住下来，休息一番。趁这个机会，我们商量一下洛阳周围形势，这场仗到底怎么打。”
翟兴不好再推辞，只好谢了。
厅堂正中燃了一堆大火，烤得屋里暖洋洋的。几个人围着火，喝着酒，吃着肉，议论着最近洛阳周围的形势。酒大碗大碗喝，肉大块大块吃，着实酣畅淋漓。
饮了几碗酒，翟兴道：“节帅大军已经到了汝州，接下来当如何？”
王宵猎道：“那就要看翟镇抚了。你若是能攻下洛阳，我就进占郑州。刘豫来援军，我在郑州把他们拦住。若是陕西的金军来援军，则我一支军队出新安，一支军队占虢州，把金军挡在渑池附近的大山里面。若是一切顺利，就把援军歼灭在渑池附近。”
翟兴点了点头：“节帅考虑得周全。——不过，若是如此，这场大战节帅得到什么？”
王宵猎道：“得到了经过洛阳去河东的路。三河地区，位于天下之中，得之则动摇天下。镇抚占领河南府，我去占河东郡解、绛两州和河中府，进逼河内。”
翟兴点头，恍然大悟。如果翟兴牢牢占住洛阳，就打通了向河东和陕西的道路。王宵猎的大军不会跟自己争洛阳城，但可以向外扩展。
河东、河南、河内三郡，称为三河，是中国最核心的地方。河南郡自然是指洛阳一带，河东则是现在河东路的南部，河中府、解、绛、晋几州，河内则是怀州、相州一带。这三郡，也就是古之中原，曾经天下最繁华的地方。得到了这里，向北可以开拓河东路，向东可以进逼开封府，向西威胁陕西路。王宵猎不想跟翟兴争夺洛阳，但有了洛阳之后，向其他地方的道路就打开了。
打消了疑虑，翟兴明显活跃起来。道：“现在我六千大军驻于伊阙城，孟邦雄则紧守龙门。董先三千军队兵临寿安，随时东攻洛阳。孟邦雄左支右绌，无论如何也是防守不过来的。”
王宵猎道：“兵者诡道也，一切都要小心谨慎，切忌大意。从靖康年间起，孟邦雄占据洛阳数年时间，势力不容小觑。龙门两山夹峙，险要之地，镇抚小心！”
翟兴道：“孟邦雄不过一乡间土豪，乘乱而已，有什么本事！他不过一万兵，多是市井里的游手闲人，贪懦怕死之辈！只要节帅能够挡住刘豫援军，我取孟邦雄首级不过举手之劳！”
见翟兴一身豪气，王宵猎道：“镇抚一身都是胆，自然不是孟邦雄之辈可以比的。不过两万大军交战于龙门，地方狭小，还是要谨防意外。”
翟兴大笑：“节帅放心，此番北进洛阳，不会有意外！”
王宵猎不好再说。举起碗道：“如此，我就祝镇抚马到成功！”
两人饮了酒，放下碗，说起周围的局势。
翟兴道：“能够救援洛阳的，无非是三个方向。东边刘豫，都城在大名府。听闻其子刘麟设立了皇子府，有十万大军。不过他还要防范两淮，能够抽出五万人来洛阳就了不起。北边完颜银术可，在太原府有一万大军。一万人守河东路，兵力根本不够。洛阳再乱，太原方向也无力南下。西边陕西，现在是金国四太子兀术为帅，手下约有五六万金军。他们与张枢密大军对峙，最多抽出一两万人东来洛阳，就算是非常不错了。节帅要防的，不过是东西两个方向。你早早占据了卢氏县，随时截断陕西援军的后路，已经占了上风。我估计，真正大打的，还是东边刘豫的援军。”
王宵猎点头：“镇抚说的不错。不过，陕西方面的援军也不可小视。”
王宵猎担心的，从来不是刘豫，而是陕西方面。只是没有必要跟翟兴争辨罢了。
第563章 我们要团结
温塘，汉朝时称温汤，隋朝时改为马牧，到了唐朝则改称温塘。中国人称热水为汤，温塘这里自然以温泉而出名。王宵猎到了之后，整修了温泉设施，成为高级将领休闲的地方。
雪到了晚上停了。第二天天不亮，飘飘扬扬又下了起来。
王宵猎等人泡了澡，换了轻便的衣服，在一处温泉环绕的亭子中议事。
墙边青松不凋，腊梅已经盛开，在漫天大雪中显得生机盎然。温泉池子的中央，摆了一排盛开的菊花，五颜六色。旁边的池子里，水冒着热气，没有一丝寒意。
众人各自落座，士卒上了茶水，又端了些干果来。
看着四周，王宵猎道：“这处地方一千年前就天下闻名了。不知多少帝王将相，在冬天的时候曾经来泡过温泉。唐朝时候，相传太宗、武后等人，都曾经来过这里，留下不少胜景。”
翟兴道：“节帅若是有兴，闲时可以游览一番。”
王宵猎摆手：“我天生没有那个兴致，还是算了。不过这里温泉遍布，在冬天大雪的日子里，着实别有风味。今天我们这里相聚，一边欣赏雪景，一边说些闲话。”
翟兴拱手：“但凭节帅吩咐。”
王宵猎命士卒斟了茶。道：“不必拘谨，闲聊而已。这是去年精选信阳军好茶，用茉莉窨制的上等好花茶，镇抚尝一尝。”
翟兴饮了。赞道：“果然好茶。喝上一口，唇齿留香。”
王宵猎道：“我本来不喜欢这些东西。不管是好茶，还是好物，举凡吃的、喝的、用的，能用就行了，没有那么多讲究。但现在我做着京西南路制置使，一路之帅，招待客人太随便了不好。人啊，生在这个世界上，本就有两个身份。一个是自己，另一个是自己扮演的角色。扮演这个角色，是不得不为，自己不一定喜欢。希望镇抚能够明白，许多事情看得太重。”
翟兴沉默了一会。才道：“节帅因何讲这些？”
王宵猎道：“我十万大军兵临洛阳，而镇抚只有不到一万兵马，各种各样的闲言很多。我可以装作听不见，也不回答，别人又怎么样？只是我一直相信，应该事无不可对人言，避什么呢？这件事情不讲清楚，也怕镇抚心里有顾虑。还是说明白好。”
听到这话，翟兴神色一下凝重了起来。
王宵猎说的不错，十万大军兵临洛阳城下，翟兴的几千人实在微不足道。最近一段时间，各种各样的传言非常多。翟兴的许多手下都提醒，要小心王宵猎图谋洛阳，乘机吞并自己。先前王宵猎救援陕州的时候，就吞并了李彦仙，让许多势力警惕。
看了翟兴的样子，王宵猎挥手道：“看来周围劝镇抚的人也不少啊。没必要。金虏南侵，天下百姓皆受其难。现在我们最重要的任务，就是驱逐金虏，恢复中原。只要跟金人打仗，只要受惜百姓，我都会敬他是个英雄。李都统所部并入我军，是因为实在守不住陕州了。哪怕我用尽全力，栾川、卢氏一带的山路也太过于崎岖，无法在陕州一带长期用兵。没有办法，只能暂时放弃陕州，两军合为一军。现在李都统是我军中的第二人，其他人皆在其下，镇抚也看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