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彬又问了一些杂事,便吩咐退帐。
回到后衙,军中主管机宜文字的兄弟赵炎上来,对赵彬道:“哥哥来了许多日子,在京兆府的张中孚却对同州不闻不问,只言片语都没有。哥哥,我总觉得,不是好兆头。”
赵彬冷笑:“有什么奇怪的?张中孚见王宵猎在陕州大胜,觉得金人未必靠得住,心怀观望罢了。哼,这几年金人南征北战,未有一败!陕州偶受挫折,有什么奇怪的?依我看来,今冬王宵猎若进攻太原,必受重挫!那个时候,张中孚就知道自己目光短浅了!这几个月我们加紧准备着,等到大战一起,渡河击王宵猎的侧背,必立大功!”
赵炎道:“张中孚一向精明过人。我觉得,他的做法必有深意!”
赵彬道:“张中孚精明自在是精明,不过对时局的看法,却稀里糊涂。四太子纵然从陕西撤兵,难道张浚就能打回来?痴人说梦罢了!王宵猎的兵马虽然多,却一直盯着河东路。这不正是我们立功的机会?”
赵炎叹了口气:“但愿哥哥说的对。王宵猎陕州大捷,着实吓坏了许多人。”
赵彬道:“这些人怕了,才正是我立功的时机!若金军算得不错,王宵猎秋天进攻太原,我们渡河,截断王宵猎的后路,是多么大的功劳!”
想到这里,赵彬激动得浑身发抖。
这件事做成了,自己必然是陕西降将中功劳最大的一个。金军封赏,自己岂会跟现在一样?那个时候,不定自己就做了陕西五路经略使,张中孚也成自己手下。
当初自己与张中孚兄弟一起投降,后来他们两兄弟的官越做越大,自己却名声不显。说到底,不过两兄弟是陕西宿将,立些功劳罢了。如果自己能重击王宵猎,立下大功,看金人还会怎么说。
立伪齐后,金人虽把陕西划给刘豫,但刘豫与陕西的交通不畅,陕西一直比较独立。陕西的大将,许多都不把刘豫放在眼里。特别是王宵猎突然与翟兴一起北伐,夺了陕州,就更是如此。
兀术从陕西撤走,在别人眼里是危机,但在赵彬眼里却是机会。这个时候立下功劳,自己未来不可限量。
第672章 草台班子
同州城中的酒楼上,项伦从窗口看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对余世平道:“同州正处前线,前方大军压境,这里却歌舞升平。也不知道这里的百姓怎么想的?难道认定我们不会打过来?”
余世平道:“平民百姓,哪里知道这些国家大事?若官府不早做布置,自然就是如此。你信不信,我们的大军到了城外,城里都不一定有多少百姓知道。”
项伦叹了口气:“乱世之中,百姓也是可怜!”
余世平道:“宁做太平犬,莫为乱离人。这话也不是随便说的。”
项伦道:“想到我们即将打过来,这里却不封城,也不查点进城的人,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若时间长些,都统可以布置些人入城。大军到了,里应外合,仗打起来更加轻松。”
不多时,酒菜上来。两人一边用着酒菜,一边交换着今天得到的情报。
仅仅半天时间,赵彬在同州的布置便弄得一清二楚。
同州现在共有两千六百人。其中六百人布置在东边的朝邑县和新市镇一线,两千人布置在同州城和沙苑镇。其余治下各县,几乎没有派兵,靠地方官维持。
王宵猎到了河中府,同州虽然得到了消息,却完全没有想到王宵猎会打过来。只是在黄河渡口加了人手,同时不许船家摆渡,没有其他的防范措施。
就连项伦和余世平这两个收集情报的下层军官,都觉得赵彬的布置太过草率。与王宵猎那边相比,同州这里简直是草台班子。然而这个时代,大多数地方的官府不都是草台班子吗?
吃过了饭,项伦和余世平两人施施然出了城,天黑前到了黄河岸边。掏出一个烟花,项伦点了火,烟花尖叫着飞上了半空。到了空中,突然炸开,声音在空旷的黄河上传了很远。
不多时,一艘小船从黄河上摇来。到了岸边停住,项伦和余世平两人上了茶。
船上的李炳问道:“两位哥哥同州城里走一遭,可还顺利?”
项伦道:“同州没有封城。进城的时候只要交十文钱,连身份都不问。他们的兵马布置,连街上的黄口小儿都一清二楚。我们问明白了,还在酒楼吃了饭呢!出发前的诸多布置,根本没有用上。”
李炳道:“如此看来,赵彬真真是作死了!”
余世平道:“同州城里的人都知道,赵彬想在秋冬我们战太原的时候,出兵直击我们后路。立此一大功,他在金军那里可就不一般了。只是,此人有如此大的志向,怎么布置这么马虎?”
李炳听了连连摇头,觉得不可思议。
其实没有什么不可思议的。在王宵猎之前,宋军大多如此。虽然军中有机宜、蜡丸等诸多保密制度,大多数将领却没有保密意识。对方只要稍加打探,就能把宋军军情弄得一清二楚。有的时候甚至就连作战计划,对方也可以轻松得到。作战的时候,经常发生的就是敌方设伏,或者突出奇兵,直击宋军要害。
王宵猎设立专门的情报机构,战前会仔细了解敌情,在这个世界是闻所未闻的事。
过了黄河,太阳已经落山。项伦和余世平两人急急赶到州府,到汪若海的机宜司汇报情报。
汪若海得了同州情报,与军中参谋一起,连夜制定第二天晚上进攻同州的计划。
第二天吃了早饭,王宵猎到了当作指挥部的官厅。王彦已经到了,见到王宵猎急忙行礼。
王宵猎道:“汪参谋说,昨日派到同州的人,没有费什么功夫,便就把同州的军情了解得一清二楚。你去知会其他几个人,半个时辰后到这里议事。”
王彦称诺,靠辞出去。
王宵猎坐在案前,看着桌子上草草绘制的同州地图。
当自己的组织越来越完善,打得仗多了,王宵猎觉得自己的对手越来越没用。就像赵彬,只有两千多人,又没有守死黄河,是什么让他如此自信?而且看同州地势,只要渡过黄河,便就再无险可守。同州城又不高大,赵彬想着怎么防止自己进攻呢?或者,在赵彬的心里,就没有想过自己会过黄河吗?
想到这里,王宵猎摇了摇头。因为张浚在秦凤路,从战略上考虑自己没有想进关中,但并不说明,自己就不可以进关中了。现在的关中守军,根本就挡不住王宵猎的大军。关中肥沃的土地,可比河东富庶得多。
自己十万大军,除非金国倾全国之兵,其他再没一个对手。是什么让赵彬这些人,产生了可以对抗自己的自信?
没过多久,汪若海、邵兴、李连和卫仁到来,纷纷向王宵猎行礼。
让大家坐下,王宵猎道:“在河中府住了两天,大略了解了同州的局势。我只有一个感觉,是什么让赵彬觉得自己可以守住同州?甚至还想乘我们进攻金军,偷袭我们后路?这些人,脑子怎么长得?”
邵兴道:“宣抚,这些将领只见过以前的军队,根本不知道我们军队的样子。在他们眼里,据有大城,有两三千兵马,我们数万人也难以短时间破城。”
王宵猎点了点头:“也是。想当年李都统守陕州,娄宿数万大军,也是攻了许多次。或许他们都认为,自己能跟李都统一样吧。现在军中有了火炮,城墙濠沟根本不足恃,更何况同州不是坚城。明天晚上,大军渡过黄河,直取同州城!后天天亮破城!到时我要到同州去,看一看陕西降将们会怎么办!”
邵兴和李连一起称诺。
王宵猎讲完,让汪若海介绍一下同州形势,还有战争的计划。
汪若海命参谋把简易地地图挂好。道:“同州位于洛水边,又是河中府渡河后的必须之地,为一方大邑。不过屡经战火,城镇残破,直到现在城墙也没有修缮好。我们从选定的渡口过河,约二十里后是朝邑县,再行约三十里就是同州。这一路上没有险关在隘,一路坦途。我们计划,明晚酉时渡河。第一批渡五百人,过去之后立即扫清周围,控制住河岸。第二批两千人,要在丑时渡过河去。过河之后,这两千五百人立即出发,向朝邑县进攻。第三批渡河过去两千人,带十门火炮。过河之后,立即跟上前面部队。第四批,渡河过去一千人。我们这些人,随着第四批渡河。”
王宵猎点了点头。对邵兴道:“有没有问题?”
邵兴叉手:“没有问题!我以魏阳的中军和薛成的左军,分批渡河。薛成的左军在前,渡河之后立即进攻朝邑!”
第673章 轻松破城
西天的太阳落下山去,洒下漫天晚霞。红蜻蜓在晚霞中飞舞,如诗如画。
薛成搓了搓手,对潘禄道:“不用等渡船回来,你看见我在河面上放一个响炮,便立即带人渡河。今天晚上若只用这些渡船,速度太慢了。靠其他的船,你的人也能过河!”
潘禄称是。对薛成道:“现在天没有全黑,你要一切小心!”
薛成道:“我明白。今天下午,已经渡过去二十人,对面都清理干净了。——记住,我过了河,你要马上过来!”
两个人依依惜别。潘禄站在岸边,看着第一批八船大渡船,晃晃悠悠地向着对岸划去。
直到影子模糊,潘禄才回过身,检查安排好的批次,还有准备渡河的船。
半个多时辰,薛成等人就到了黄河岸边。岸上下午渡过河来的士卒,见到船来了,急忙招手。
踏上岸,薛成便着急地问道:“这边怎么样?有没有巡逻的军队?”
一个军官道:“禀统制,并没有异常。有五十个巡逻的士卒,昨天到渡口转了一圈,今天中午就回洿谷镇了。周围有十几户渔家,我们为防意外,集中到了附近一个小村子。”
薛成道:“好,好,你们做得好!派十个人,把那个小村子看住,等大军过来。”
军官称是,吩咐手下的人去看住村子。
薛成取出准备好的烟花,用火点了,向黄河上放去。夜色已经暗了,烟花在黄河上空绽放,分外显眼。
潘禄见到烟花,急忙吩咐手下士卒上船。趁着天色没有全黑,快速渡过黄河。
直到亥时,王宵猎才赶到河边。问邵兴道:“怎么样?一切可还顺利?”
邵兴道:“顺利!薛成的军队已经全部渡过河了,现在魏阳的军队正在路上。”
王宵猎点了点头,站在岸边,看着滔滔河水。
晚上的风迎面吹来,略带着些腥味,特别凉爽。河水轻轻拍打着堤岸,像黄河在低诉。
突然,一道火光冲进半空,瞬间消失不见。紧接着突然空中出一道火光,跟着传来一声脆响。
邵兴喜道:“魏阳也到对岸了!宣抚,我们上船吧。”
王宵猎奇道:“渡船还没有回来,我们怎么走?”
邵兴道:“渡船一次何止载两千人?魏阳走的时候,留的船足够我们过去。”
“原来如此。走,我们过河!”
朝邑位于朝坂塬下,是从河中府浮桥去往长安的要道。以前人烟辐辏,商贾云集,是一处繁华所在。自从金军攻破关中后,迅速萧条下来。前几年战争中残破的城墙,依然没有修补,给人一种沧桑落寞之感。
薛成带着军队到了朝邑城下,只见城门紧闭,没有一点动静。
绕城看了一圈,薛成指着前方道:“前面这一段的城墙已经倾颓,没有修补。我们便从这里进城!命令冯承业带本都人马,从倾颓的城墙进城,把城门打开!”
一边冯承业称诺,快步去了。
一般来说,统制对属下的都头并不全部熟悉。但几个出色的,还有特别不成器的,他们会记住。薛成手下,冯承业的都特别善于攻坚,特别是善于打硬仗,是薛成熟悉的。像这种任务,一般都会派他们去。
冯承业简单地交待了几句,便带着手下军队,直向朝邑城冲去。
夜色里,朝邑县城静悄悄的。就连城楼上的士卒,也已经进入了梦乡。
到了濠沟边,冯承业派人在沟上架了简单的梯子,全都人马迅速过去了,到了城下。
抽出腰刀,冯承业深吸了一口气。手一挥,道:“杀!”
第一个冲向城墙缺口,翻身上了城墙。手下将士紧随其后,杀了上来。
这一段城墙倒了,反而没有人防守,静悄悄的。进了城,看着周围没有一点动静,冯承业反而有些发怔。
见没有军队阻拦自己,冯承业带着手下,直向旁边的东门杀去。走不多远,城墙上面终于有人发现了这些人的动静。大声道:“什么人?不知道宵禁吗?在城中乱跑!”
冯承业不说话。带着手下到了东城门下,手起刀落,劈倒了从睡梦中惊醒的守城士卒。
直到此时,城上的士卒才发现不对,喊了起来。
冯承业不理会城楼上的士卒,指挥手下把城下看门的士卒杀光,打了朝邑城门。
在城楼上士卒的错愕声中,薛成指挥手下杀进了朝邑县城。赵彬派在这里的六百士卒,搞不清发生了什么,乱哄哄闹成一团的时候,就已经被薛成的军队包围。
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便攻破了朝邑。薛成站在县衙门前,有些恍乎,简直不敢相信发生的事情。
派一都人马守住朝邑县城,薛成在城外整理人马,后边的魏阳已经带兵赶到了。
整理了军队,两人聚到一起。
看了一眼朝邑县,魏阳道:“我还没赶到这里,你就攻下这县城了。这个赵彬,怎么如此不济?”
薛成道:“不只是不济,还不自知。县城的城墙本有倾颓,一直没有修缮。我派人不费吹灰之力就进了城。赵彬守城的军队没反应过来,就被围住。这一仗,犹如大人打小孩子一般,也没什么意思。”
魏阳笑道:“确实,若是对手太过于没用,这仗打起来就味同嚼蜡。不知道同州城里,赵彬守得如何。若也如朝邑县一般,这仗就太过轻松了。”
薛成摇了摇头:“太轻松了,也容易让我们的军队生出傲慢之心。唉,若朝廷以前的军队都是这般,被金军轻松击败,也没有话说。将士们拿着朝廷俸禄,把军队带成这个样子,他们没有羞耻之心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