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宵猎正色道:“等候洛阳的消息。一切朝命,必须有宣抚司的命令,才可以执行。若没有宣抚司的命令,即使得了朝命,暂时也不能执行。”
曹智严点头:“下官明白了。”
王宵猎的意思很明白,即使有朝廷的命令,没有宣抚司背书,也不能执行。这是把军权牢牢控制在宣抚司手里的方法,若没有这道命令,朝廷就有可能靠着诏旨把军权夺过去。
王宵猎不能不这样做。要想还保持宣抚司的独立性,就必须把军权控制在手里。而要控制住军权,就必须排除掉朝廷的干扰。按道理说,朝命比宣抚司的命令要更高一级,可以直接指挥军队。若王宵猎默认这种局面出现,赵构和朝廷就可以用枢密院的命令,夺走王宵猎的军权了。更不要说,赵构还可以直接使诏旨、手诏等形势。
曹智严心中明白,王宵猎派自己去南路,是借着扩军的名义,把军权收起来。也只有自己这种身份,才能让王宵猎完全信任,放心地把权力交给自己。
王宵猎一笑:“你最好真明白。其实啊,我真不想用这种方法。我们是大宋臣子,自该遵圣旨,奉朝命,哪里有二话可说?但是,又不得不这样做。现在外虏外除,我们这支军队就必须保住。如果不保住我们这支军队,以后与金朝作战的时候,像是上次东路军的样子,实在是过于难看了。”
曹智严道:“宣抚说的是。”
王宵猎有些无奈地道:“可要保住我们这支军队,谈何容易?我统治的地区横跨数路,统率的军队我多过朝廷的军队,谁不担心我谋反?尤其是皇帝,只怕日夜睡不着觉。让他们学习练兵的办法,改革自己的军队,保证自己的军队能够打赢金军,他们是做不到的。剩下的办法,就是剥夺我的兵权。等他们完全控制了军队,就予取予夺了。”
曹智严静静的听着,没有说话。
王宵猎道:“把军权交给朝廷,我自己个人没有话说。不做官了,做个富贵闲人也是好的。甚至朝廷容不下我,我就出海,换个地方生活。子曰,道不行,乘桴浮于海,也不失为一个儒者了。可是,像你们这些跟着我的人又该怎么办呢?不能因为我一个人,而连累了你们。更重要的是抗金。不是我自吹,虽然我们打掉了大半个金国,但若是没有我,朝廷想打败金国,怕是痴人说梦。最好的情况,就是与金国划黄河而治。几十年后,等金国恢复元气,只怕就又会打过来。大宋百姓何辜?为了个皇位,就要受尽无数苦楚!”
曹智严道:“若没有宣抚,我们如何取得大胜?”
王宵猎道:“所以啊,我想来想去,现在还不是交军权的时候。等到天下太平,赶走了金虏,国泰民安了,才是我交出军权,退隐的时候。现在,不管别人说什么,不管世人怎么看我,军权绝对不能交!”
第1003章 沈遵
送走了曹智严,王宵猎一个人坐在位上,静静喝茶,想着心事。
王宵猎说那些话,并不是骗曹智严。自己真的是不耐烦那些勾心斗角的事情,心生退意。如果换个时期,不是自己知道赵构面对压力时的德性,可能真的就退了。
可是现在怎么退?跟着自己的将领和官员要安抚,金朝的乱子要平定,实在是没法退。还是那句话,中原百姓何辜?要受金朝和赵构的两遍苦。为天下苍生计,王宵猎也没法退。
更不要说还有秦桧。如果在赵构手下,自己的属官或许还有一条生路,中间有一个秦桧就未必了。以秦桧睚眦必报的个性,他们基本是死路一条。
既然没法退,那就要打起精神,与赵构等人周旋。
王宵猎早已经练得打起精神做事的时候,就全身心地投入。不管自己喜欢不喜欢,愿意不愿意,必须要这么干的时候,就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小心翼翼地做事。
有时候,王宵猎自己也不知道,是生活改变了自己,还是自己改变了生活。
等到王宵猎要离开花厅的时候,亲兵来报,外面沈遵求见。王宵猎急忙让沈遵进来,自己在花厅见他。
沈遵进入花厅,向王宵猎行礼问候。
王宵猎道:“快快请坐。你去杭州经年,我们也多日不见了。”
沈遵谢过,在旁边坐了。
王宵猎吩咐换茶来,问道:“快过年了,有没有回家看看?”
沈遵道:“下官一到洛阳,就先到宣抚司来了,还没有回家。”
王宵猎点头:“你忠心公事,我甚是心慰。不过先回家,看一看父母孩子,也是应该的。”
沈遵道:“宣抚交待的事,在下官心里最是重要。若是先回家,心里挂念着公事,反而不美。”
王宵猎道:“喝茶。你先把要跟我讲的话,在心里捊一捊,一会不要遗漏了。”
沈遵点点头,喝了口茶,在那里微闭双目,在心里把这一年行在发生的大事捊了一遍。
王宵猎默默地喝茶。等沈遵睁开双目,问他:“好了吗?把今年发生的大事说一遍。”
沈遵道:“我奉宣抚命,到行在开了一间酒馆,打听各种消息。行在这一年要措置北伐,诸事繁忙,对这些事情又不上心,倒也平安。特别是我听打听消息,并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
说完,从李宗谅寇筠州开始讲起,到金国元帅府遣李永寿、王翊到行在结束,把这一年的大事都讲了一遍。
王宵猎听完,疑惑地问道:“金国的都元帅粘罕都被我俘虏了,他还怎么派使臣到行在?”
沈遵道:“是粘罕几个月前派出的,因为路途遥远,加之路上不太平,才到行在而已。”
王宵猎听了,分外惊奇。问道:“他们到了行在,如何说?”
沈遵道:“若说起这些使节,就闹笑话了。初到行在,他们趾高气扬,听闻官家在外亲征,一副瞧不起的样子。住了两天,宣抚在云中擒了粘罕的消息传到行在,就如同死狗一样,威风不起来了。”
王宵猎听了就笑。道:“在外出使,元帅先被对方擒了,确实尴尬。”
沈遵道:“就是。这也被传为笑话,行在的百姓笑了许多天。但是,这些使臣还是被朝廷好好招待,并没有因他们的元帅被擒了,就慢待了他们。”
王宵猎听了,神情变得严肃起来。朝廷的这个态度,才是真正自己应该注意的。
又聊了一会,王宵猎发现杭州并没有自己需要特别注意的事情。便道:“年后圣上以驻陛襄阳,你知道了吗?”
沈遵道:“知道了。许多行在的商贾,正在向襄阳搬。他们的生意倚仗朝廷,自然是随着朝廷走的。”
王宵猎道:“年后你也搬到襄阳吧。假装你也跟其他商贾一样,跟着朝廷走。一年来,你在朝廷身边,必然建立了一个情报网。若是放弃了,着实太过可惜了。”
沈遵道:“谨遵宣抚命。”
王宵猎道:“到了襄阳之后,要小心收集朝廷的消息,切不可以暴露身份。特别是金使到了襄阳,要把他们一举一动摸清楚。见了哪些人,说了哪些话,这些话起到了什么作用,都要一清二楚。金使南来,到底有什么目的,通过哪些人实现他们的目的,都要弄清楚。”
沈遵想了一下,说道:“就是要知道金使的一举一动喽?这有些难。”
王宵猎道:“只要想去做,总有办法。眼睛不要总是盯着官员,要向下看。他们的仆役、使女,跟在他们身边的游手闲人,甚至在他们附近的小贩,诸般人等,都可以成为你的帮手。要把情报分成几项,从哪些人弄清楚这项,另一些人弄清楚那项,到你这里,再汇总起来。经过速理之后,就成为完整的情报。”
沈遵仔细思考了一番,苦笑道:“若是这样,就需要很多人,宣抚需要花很多钱。”
王宵猎笑道:“情报怎么可能不花钱。银钱的事,你就不需要考虑了,我一定给你足够。”
沈遵道:“我可以试一试。似这般做事,以前没有做过。”
严格说来,现在并没有专门收集情报这一说,很多间谍是兼职的。收集的情报,往往是在街道上听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并不会具体分析。
至于对收集到的情报进行整理、分析,就更加不可能。王宵猎只要提出这方面的要求,就已经领先了。
这一年来,沈遵在行在收集情报,主要是建立一张间谍网,并没有整理、分析。到襄阳后,王宵猎希望他的能力更进一步,加上对情报的分析。
人总是受到周边环境的影响。周边环境对情报收集不重视,在这样环境下的人自然也就不会想办法保密。只要思想对了头,收集情报应该是相对容易的。
王宵猎需要了解朝廷跟金朝议和的情况。从什么时候开始,过程怎么样,达成了什么样的成果。只要有心,这样的情报应该瞒不住人。
第1004章 斩
“五九六九,沿河看柳”,今年的春天来得特别早,刚刚进入五九没几天,洛河边的柳树便吐出了嫩芽。洛阳百姓闲来无事,扶老携幼,纷纷到洛河边看柳。
十二月二十四,宣抚司发出告示,预计三天之后,也就是十二月二十七日这一天,在长夏门大街和建春门大街的叉路口,当众处斩粘罕、谷神、完颜银术可、完颜突合速等数十金酋。希望洛阳百姓到时围观。
十二月二十七这一天,天一亮,满城百姓都围聚过来,堵得大街上水泄不通。
张原夫妻带着两个儿妻,由仆人陪着,也挤上街来看热闹。到了街口,只见人头涌动,根本看不见前方情况。便进了街口的一家酒楼,一家老小从二楼窗口望出去。
看了一会,张原妻子道:“今天斩的这些金将,听说官最小的也是万户。一下斩几十个,可见本朝军马之盛。前些日子你还替金朝当细作,何其痴也!”
张原满面羞惭:“是我一时猪油蒙了心,识人不清!”
张原妻子不断摇头:“我方的大军是宣抚统帅,放眼天下,何人可敌?你可真是识人不清!”
张原看着满是人头的街道,心中感慨万分。不是一直在王宵猎治下,一年之前,谁敢相信王宵猎这么容易就打败了金国?而且看这形势,只要一两年时间,就可以把金国灭了。十年沧海桑田,世事真的难料。
突然,玉奴叫道:“易安居士也来了?快,快,请来阁子里坐。今天这酒楼的生意真好,现在就没有位子了。”
近些日子,玉奴两姐妹也在李清照那里学习,慢慢熟悉。
今天这样的大日子,李清照当然不会错过,特意赶到街口来。
这十年来,李清照被金兵追得东躲西藏,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对金兵恨之入骨。今天要斩这么多金将,当然要来看一看,以泄心头之愤。
今天是个大日子,官方的人物在行刑现场有座椅,只有李清照等非官方人物才早早来抢位置。满城的人都来到了现场,要抢个位子很不容易。
李清照谢过,与张原和张原妻子打声招呼,坐了下来。
玉奴道:“易安居士天下知名,其词作更是传唱天下。今天与我们共坐,真是篷筚生辉!”
张原听了,急忙唤过小厮来,挑最好的菜点了一桌。对李清照道:“易安居士请用菜。”
李清照谢过。道:“在酒楼上观刑,点些菜是对的,不然酒楼靠什么赚钱?不过现在不急着用菜,等砍那几个金狗狗头的时候,再用来下酒,岂不快哉!”
张原急忙称是。
其实张原只是个普通百姓,家国情仇是有,但感情没有那么深。今天来观刑,更多的是凑热闹。
大多百姓都差不多。他们对金兵恨不恨?当然恨。但是恨也分等级,他们对金兵的恨,当然是恨到了极致,但没有到刻骨铭心的地步。如果大家聚到一起,说起金兵做的恶事,自己受到的伤害,那当然是咬牙切齿。如果分开,那刻骨的恨也就化作了每日的柴米油盐,恨不到极致了。
天近中午,才有官兵押了几十个行刑的人从宣抚司出来,到了街口。
每个人身后都插了个大牌子,上面写着姓名、籍贯以及在金朝的官职。在他们旁边,则站着一名刽子手。皆着装整齐,每人捧着一口大刀,看着甚是威风。
干办公事贺絪上前说道:“赖圣上英明,今年宣抚统兵二十万,与金军大战于太原,大获全胜。毙敌十三万六千余人,俘敌十六万九千余人,伤敌无数。俘获的敌人中,有都元帅粘罕以下,元帅左监军谷神等万户及以上金将——”
说到这里,贺絪看了看手里拿着的纸,抬头道:“三十二人。奉宣抚命,今日在洛阳街头,统一斩首!以告慰金军肆虐中原的这些年,战死沙场的将士,不幸丧命的百姓。呜呼哀哉,魂兮归来!”
说完,往空中三拜。
把手中的纸展开,贺絪高声道:“金国论右勃极烈、兼都元帅粘罕,汉名完颜宗翰!”
贺絪的声音刚落,站在粘罕身边的刽子手把粘罕身后的大牌子摘掉,扔在地上。
粘罕抬起头,对贺絪怒目而视。
贺絪面色不变,继续高声道:“金辅国大将军、西京留守高庆裔,渤海人。”
刽子手把高庆裔的牌子摘掉时,他面如死灰,低头不语。
贺絪接着道:“金元帅左监军谷神,汉名完颜希尹!”
“金太原都统完颜银术可!”
“金彰德军节度使完颜突合速!”
一个人名一个人员念下去。
刚开始念的时候,下面百姓欢声雷动,皆称万岁。这个名单越来越长,牌子摘掉时金将什么样子都有,百姓慢慢平静下来。看着眼前的景象,想着以前这些金军在时做的恶,心情越越沉重。
念到蒲察胡盏时,刽子手摘掉他的牌子摔在地上,蒲察胡盏猛地暴起。骂道:“直娘贼,我一堂堂万户,今日受这般屈辱!与其被你们这般羞辱,不如一刀砍了我!”
旁边的刽子手面不改色,大手一把按住蒲察胡盏的肩膀,硬生生的把他按了下去。蒲察胡盏不肯跪,刽子手抬起一脚,正踢在蒲察胡盏的膝窝外,把他踢跪下去。
蒲察胡盏这些人在路上虽然没受虐待,吃饱是不可能的。现在力虚,被刽子手死死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贺絪停住不念,冷冷地看着蒲察胡盏闹。直到刽子手制服了他,才接着念下去。
过了很长时间贺絪才念完。收起纸来,贺絪道:“两国交兵,你们冲锋陷阵,杀伤人命,没有话说,本该如此。中原百姓何辜?你们进入中原以来,肆意杀戮,欺男霸女,做的恶数之不尽!今日宣抚奋先烈余威,擒获你等,当为中原姓报仇!奉宣抚令,斩!”